【正文】 于后者有《長干行》、《江夏行》等。人們都知道，唐代國勢強盛，經(jīng)濟(jì)發(fā)達(dá)，前有“貞觀之治”，后有“開元盛世”，確是“雖秦皇與漢武兮，復(fù)何是以爭雄”，堪稱中國歷史上的黃金時期。唐代的文治武功，自然要歸功于“英主”和“賢相”們的勵精圖治，要歸功于“凌煙閣”上的英雄，但歸根結(jié)底應(yīng)歸功于“男耕女織”的勞動人民。沒有勞動人民創(chuàng)造的大量物質(zhì)財富作基礎(chǔ)，根本談不上任何文治武功。而在創(chuàng)造有唐代文治武功的物質(zhì)基礎(chǔ)中，廣大的婦女付出了何等的代價？多少婦女貢獻(xiàn)了辛勤的勞動？多少婦女犧牲了她們的青春？多少婦女灑盡了痛苦的眼淚？這就沒有人或很少有人知道了。李白卻把她們反映在詩歌中，把封建社會中嚴(yán)重地被忽略了的一個方面反映了出來，把幾干年來常被遺忘的二分之一的人類的生活和思想感情展現(xiàn)在我們眼前。請看《烏夜啼》：“黃云城邊烏欲棲，歸飛啞啞枝上啼。機中織錦秦川女，碧紗如煙隔窗語。停梭悵然憶遠(yuǎn)人，獨宿孤房淚如雨”。再看《子夜吳歌》（其四）：“明朝驛使發(fā)，一夜絮征袍。素手抽針冷，那堪把剪刀。裁縫寄遠(yuǎn)道，幾日到臨洮？”還有《北風(fēng)行》：“燭龍棲寒門，光耀猶旦開。日月照之何不及此？惟有北風(fēng)號怒天上來。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軒轅臺。幽州思婦十二月，停歌罷笑雙娥摧。倚門望行人，念君長城苦寒良可哀。別時提劍救邊去，遺此虎文金鞞釵。中有一雙白羽箭，蜘蛛結(jié)網(wǎng)生塵埃。箭空在，人今戰(zhàn)死不復(fù)回！不忍見此物，焚之已成灰。黃河捧土尚可寒，北風(fēng)雨雪恨難裁！”這幾首詩中的“思婦”，都是征人之妻，她們或從事農(nóng)業(yè)勞動，或從事家務(wù)勞動；有的經(jīng)歷的是生離，有的經(jīng)歷的是死別。雖然她們并沒有建立什么豐功偉績，但“盛唐”一代的豐功偉績中也有她們的勞動和血淚。當(dāng)我們緬懷我們偉大祖國歷史上這一黃金時代，也看看這些織機上的秦川女、絮征袍的長安人，和淚盡空閨的“幽州思婦”吧！《長干行》和《江夏行》中的“思婦”都是商人之妻。兩詩的內(nèi)容也基本相同，都是寫商人之妻想念遠(yuǎn)別的丈夫。所不同的是：《長干行》中的女主人公是長干（今南京）人，想念的是她在四川經(jīng)商的丈夫；《江夏行》中的女主人公是江夏（今武漢）人，想念的是她在楊州一帶經(jīng)商的丈夫。而且人物性格各有特點，前者夫妻感情深厚，女主人公望眼欲穿；后者則丈夫一去沒有消息，女主人怨恨之情，溢于言表。都寫得真實動人?！??十五始展眉，愿同塵與灰。常存抱柱信，豈上望夫臺。十六君遠(yuǎn)行，瞿塘滟預(yù)堆。五月不可觸，猿聲天上哀。門前遲行跡，一一生綠苔。苔深不能掃，落葉秋風(fēng)早。八月蝴蝶黃，雙飛西園草。感此傷妾心，坐愁紅顏老。早晚下三巴，預(yù)將書報家。相迎不道遠(yuǎn)，直至長風(fēng)沙”。從長干到長風(fēng)沙有七百里路，女主人公準(zhǔn)備到七百里外去迎接她丈夫，還說不遠(yuǎn)，其情之深，其心之苦，就可以想見了?！堕L干行》中的女主人公的癡情，固然令人感動。而《江夏行》中的女主人公面臨著被拋棄的命運，更是令人同情?！??去年下?lián)P州，相送黃鶴樓。眼看帆去遠(yuǎn)，心逐江水流。只言期一載，誰謂歷三秋。使妾腸欲斷，恨君情悠悠。東家西舍同時發(fā)，北去南來不逾月。未知行李游何方，作個音書能斷絕！??”“作個”（即今四川話“作個（怎樣）”?！白鱾€音書能斷絕！”寫女主人公焦急、擔(dān)心、懷疑、恐懼之情，使人如見其形，如聞其聲。只有真正關(guān)心婦女命運，同情人民疾苦，而又善于向民歌學(xué)習(xí)的詩人，才能寫出這樣真實動人的詩篇。李白關(guān)于婦女的詩歌中，多次寫到的還有“棄婦”。如《白頭吟》、《寒女吟》、《妾薄命》、《長門怨》、《悲歌行》等，都是被遺棄的婦女舒幽憤鳴不平的作品。這些作品中的“棄婦”，有被遺棄后卻無路可歸的婦女，有始亂終棄的富家婦女，還有“以色他人，難得幾日好”的貴族婦女，反映出在封建社會中，婦女卑賤被遺棄，是一個普遍的社會現(xiàn)象，是一個嚴(yán)重存在的社會問題?！板\水東北流，波蕩雙鴛鴦。雄巢漢宮樹，雌弄秦草芳。寧同萬死碎綺翼，不忍云間兩分張?！睂懭瞬蝗缜??！巴媒z因無情，隨風(fēng)任傾倒。誰使女蘿枝，而來強縈抱。兩草猶一心，人心不如草?！睂懭瞬蝗绮??！澳睚堩毾瑥乃W(wǎng)絲。且留琥珀枕，或有夢來時。復(fù)水再收豈滿杯，棄婦已去難重回??”“棄婦”幻想丈夫能夠和她重溫舊夢的深情密意，可謂入木三分。這種幻想越寫得深刻細(xì)致，它的難以實現(xiàn)的悲哀也就越強烈感人。假如被遺棄的是貧寒之家的婦女，那“棄婦”的情景就更難堪了。請讀〈寒女吟》：“昔君布衣時，與妾同辛苦。一拜五宮郎，便索邯鄲女。妾欲辭君去，君心便相許。妾讀靡蕪書，悲歌淚如雨。憶昔嫁君時，曾無一夜樂。不是妾無堪，君家婦難作。起來強歌舞，縱好君嫌惡。下堂辭君去，去后悔遮莫”?！懊沂彆保垂旁姟吧仙讲擅沂?，下山逢故夫，長跪問故夫，新人復(fù)何如？??”亦棄婦詩也。詩中有“新人不如故”之句，此詩亦有“縱好君嫌惡”之句。反映出婦女之被棄，并不是她本身有什么不好，而是由于丈夫從“布衣”變成了“五官郎”，責(zé)任在“多異心“的男性，責(zé)任在造成男性“多異心”的社會。因此，要改變婦女這種悲慘命運，只有改變造成這種悲劇的社會才有可能。李白關(guān)于“棄婦”的詩篇，使人最后不能不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所以，這些詩篇具有高度的思想性，而高度的思想性又是和高度藝術(shù)性——女主人公的生動的形象描寫和深刻的內(nèi)心刻劃分不開的。李白關(guān)于婦女詩歌中，不僅有對“思婦”的深刻同情，有為“棄婦”的強烈不平，還有對一些敢于反抗封建社會秩序的“俠女”與“勇婦”的大膽歌頌。如《秦女休行》?！肚嘏菪小吩枪拧皹犯泵窀?。李白根據(jù)它寫出了自己的《秦女休行》。篇幅短于原作，而詩中女主人公的形象卻比原作更鮮明：“西門秦氏女，秀色如瓊花。手揮白揚刃，清晝殺仇家。羅袖赤血，英氣凌紫霞??犯刑若履虎，不畏落爪牙??”《秦氏休行》寫的是古“俠女”為父報仇。還有一篇，《東海有勇婦》，則寫的是“勇婦”為夫報仇： “??東海有勇婦，何慚蘇來卿。學(xué)劍越處子，超騰若流星。捐軀報夫仇，萬死不顧生。白刃耀素雪，蒼天感精誠。十步兩跳躍，三呼一交兵??”女主人公的颯爽英姿，可謂躍然紙上。李白關(guān)于婦女的詩歌中最難能可貴的是對勞動婦女的描寫。他把她們的勞動生活、聲音笑貌、思想感情都寫得很美。古代詩歌中寫婦女美貌的并不稀奇。一部《玉臺新詠》，大量篇幅寫美人，但所寫的多半是貴族婦女的病態(tài)美。和梁陳的“艷辭”比較起來，李白筆下的勞動婦女的美，就顯得健康多了，清新多了。試讀幾首《越女詞》：“耶溪采蓮女，見客棹歌回。笑入荷花去，佯羞不出來”（其二）“鏡湖水如月，耶溪女如雪。新妝蕩新波，光景兩奇絕”。（其五）在李白的詩歌中，常常在江山如畫的背景中描寫婦女的天然的美。因此常有“光景兩奇絕”的鏡界。再讀一首《秋浦歌》（其十三）：“綠水凈素月，月明白鷺飛。郎聽采蓮女，一道夜歌歸。”詩中的“采蓮女”雖然沒有“出場”，但是，清清的溪水映著明亮的月光，月光下飛著一行行白鷺，這一片美麗的夜景自然使人想見歌聲之美，想見歌者之美，想見采蓮女及其歌聲也象這一片夜景一樣的美。采蓮女就象映在清溪中的素月，采蓮女的歌聲就象月光下的白鷺在飛。還有一首《采蓮曲》也值得一讀：“若耶溪邊采蓮女，笑隔荷花共人語。日照新妝水底明，風(fēng)飄香袂空中舉。岸上誰家游冶郎。三三五五映重陽。紫騮斯入落花去，見此踟躕空斷腸。”“見此”者，岸上“游冶郎”“見此”“采蓮女”也；“踟躕”者，徘徊不能去也；“空斷腸”者，可望而不可即也。詩中的女主人公屬于古“樂府”《陌上?！分辛_敷一流的人物。艷若桃花，冷若冰霜。美妙動人而又不可侵犯。因此，岸上三三五五的“游冶郎”，都只有“空斷腸”了。李白的詩如“清水出芙蓉”。李白詩中的婦女亦如“清水出芙蓉”。李白筆下的婦女之美，其境界之高，在三干年來的詩歌中是少有的。在古代男尊女卑的社會里，婦女甚至不被當(dāng)人看待。子曰：“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yǎng)也”，在中國古代：“女子”也總與“小人”（奴隸）相提并論的。唐代政治開明，文化發(fā)達(dá)，婦女也比較自由解放一點，但是距離男女平等還遠(yuǎn)著呢！畢竟還是男尊女卑的社會。在這樣的歷史條件下，李白能夠在他的創(chuàng)作中大量地反映婦女的生活和思想感情，而且把他們寫得這樣美麗，這樣純潔，這樣聰明，這樣善良，這樣有膽有識，這樣可親可敬，這就等于向社會宣告，婦女絕不是沒有生命的“東西”，不是供男人賞玩的“尤物”。她們也是人，活生生的人，具有獨立人格的人，能夠創(chuàng)造社會財富的人。因此，她們應(yīng)該和男人一樣享有同等的社會地位。男女平等的思想，是一種先進(jìn)的思想。李白正是從這種先進(jìn)的思想出發(fā)，才能如此關(guān)心婦女的命運，寫出大量的反映婦女生活和思想感情的詩篇。參考文獻(xiàn)： 《李太白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