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內容簡介】
參與者內在可能—參與者外在可能”改為代表雙向性演變的關聯(lián)路徑?!罢J識可能?揣測問?反問”也得到了歷時研究的印證:一方面,江藍生(1990)論證了“敢”是反詰問發(fā)展出揣測問,個別方言的“敢”(如廈門話“敢”)還有認識可能義(參見范曉蕾2011,),另外,北京話“難道”、湖南吉首話“莫興”等本應是反問副詞,它們的揣測問目前多是一種用法義,所以當是后起的,那么這些情態(tài)詞當支持語義衍生方向“反問→揣測問→認識可能”;另一方面,葉建軍(2007)的歷時研究論證了“莫非”由測度義發(fā)展出反詰義,即“揣測問→反問”??梢?,情態(tài)語義地圖中雙向性演變路徑要比Van der Auwera et al(1998)地圖中的更多,雙向性語義演變在語言中并非其圖中展現(xiàn)的那樣罕見。由此可見,單向性的語義演變固然是主流,但雙向性的語義演變也絕非罕見的現(xiàn)象,語義演變的“單向性”原則或許要受到一定限制了,今后的研究應該對此有更多關注。另外,若考慮語義演變的具體發(fā)生方式,或許某些語義功能之間的雙向衍生本質上也是單向的。例如,許可和必要之間的衍生雖是雙向的,但根據貝羅貝 等(2008),兩種方向的演變發(fā)生于不同的句法環(huán)境中:“道義許可→道義必要”發(fā)生于肯定式,“道義必要→道義許可”在否定式中。那么,后一種語義演變的確切表達方式當是“不必要→不許可”。這樣,這兩個方向的語義衍生其實是同一方向的:低強度的情態(tài)義→高強度的情態(tài)義 情態(tài)概念的強度在否定式中呈翻轉性的變化:肯定式中,“必然>可能”;否定式中,則是“不必然<不可能”(“>”“<”表示情態(tài)強度“大于”“小于”)?!安豢赡堋逼鋵嵤潜厝恍詮姸?,語義上等同于“必然不”。因此“不必要”的情態(tài)強度小于“不許可”。我們依據語義演變基本規(guī)律的推導,在圖1中加上表示語義衍生方向的箭頭,為圖3。圖3的很多語義衍生方向得到已有的歷時研究的印證,如上述討論里提到的“內在能力?條件可能→認識可能”等;但還有一些演變路徑是完全根據語義演變規(guī)律推導而來,例如“道義許可?條件許可”,尚待歷時研究的驗證 圖3里某些語義衍生方向是可以通過詞匯形式推導的,例如,汕頭話“勿會”、福清話“會無講”、成都話“未必”最初當表否定可能義(不會、不一定),反問義當是后起的,它們代表了語義演變“否定可能→反問”(參見范曉蕾2011,)。可以看出,據語義演變規(guī)律擬測演變路徑的方式離不開語義結構的分析:若弄清了概念的語義結構,它的主觀性和語義轄域就清楚了,這樣才能推導語義衍生方向。這種共時擬測法本質上是通過概念語義性質的內部分析來推導,優(yōu)點是不受多功能形式的屬性以及取樣語料多寡的限制,可以突破歷時資料缺乏或遺漏的局限,有時甚至比歷時考察要“超前”。但它要求對概念內在性質的分析要有相當?shù)木_性,而有時兩概念的主觀性和語義轄域很難判斷,純粹從內部推導歷時演變會遇到困難或出現(xiàn)錯誤——這是此共時擬測法的局限性所在。能干的內在能力好的道義許可條件許可義務必要估價假設條件認識可能否定可能揣測問不許可反問條件可能圖3:加入語義衍生方向的能性情態(tài)語義地圖另外,共時擬測歷時語義演變路徑不止一種方式。吳福祥(2011)就給出了據語義地圖擬測歷時演變路徑的另一方法“跨語言比較”:“給定A、B兩個功能在特定空間內直接關聯(lián),若在給定的取樣語言里,具有B功能的語言,其對應語素均具有A功能,而具有A功能的語言,其對應語素并非必然具有B功能;那么,A、B兩種功能之間的衍生方向應是A→B”。這種方式的優(yōu)點是避免了語義內部分析的復雜糾纏,直接簡單。我們認為,此擬測法有其適用范圍,它應有如下兩個限制條件。第一,取樣的多義語素已經確定具有同源關系或借貸關系,抑或有共同的詞匯性意義,這樣方可用這個方法擬測,如吳先生討論的東南亞語言中的“得”義語素(Enfield2001,吳福祥2009)。否則,只有A功能、無B功能的語素便不會納入構建語義關聯(lián)“A—B”的考量范圍,也就無從用它們來擬測語義演變路徑了。第二,所取樣的語言/方言要足夠多 注意,“取樣的語言足夠多”并不是構建語義地圖的必要條件。用“自下而上(bottomup)”的方式構建語義地圖時,只要取樣的多功能形式差異足夠大,在較少的語言/方言里構圖也是可行的,參見張敏(2010)。這里強調:用跨語言比較的方式共時擬測歷時語義演變路徑,這個要求就成了必要條件。,在此前提下,當這些語言/方言的對應語素里極少或沒有一個是“有B功能、無A功能”的,則可擬測衍生方向是A→B。這是因為:有B功能、無A功能的語素也可能是在歷史上丟失了B功能,B功能的產生時期可能更早;但是,當取樣的語言足夠多時,一般可以保證:其中必有一些語言會保留早期功能——畢竟,所有語言的對應語素將早期功能一起丟失的幾率是很小的。這樣一來,若這些語素的A、B功能還有上述蘊涵關系,就可排除“語素無B功能是早期意義的丟失”的可能性。當然,取樣的語言有時沒有上述蘊涵關系,可能會遇到這樣的情況:一組已經確定有同源或借貸關系的語素,除了兼有A和B功能的,還有一部分有A功能、無B功能,另一部分有A功能、無B功能,后兩組語素形成對立,那么,兩個功能的衍生方向就不能用這種方式擬測了。一般而言,據跨語言比較擬測歷時演變路徑最適合于語義演變發(fā)生時期較為晚近的一組同源形式,因為這樣一組形式一般都保留了早期的功能,也就容易出現(xiàn)上述的蘊涵關系??傮w而言,共時擬測歷時語義演變路徑的不同方式有各自的優(yōu)劣點和適用范圍,要在研究中要視具體情況斟酌。就上述兩種共時擬測方式的性質而言,據語義演變規(guī)律擬測是從概念的內部性質分析推導,屬于內部擬測,與演繹法的精神一致;跨語言比較同源詞的語義功能是從材料中歸納,跟歷史考察法一樣屬于外部擬測,且與語義地圖理論之歸納法的精神一致。亦可見:共時擬測歷時語義演變路徑的方式同樣有歸納和演繹兩種思路,兩者可相互補充??缯Z言/方言比較所得的多功能形式的共時狀況在一定程度上可反映歷時演變的發(fā)生方式。某些情態(tài)詞表達某個情態(tài)義有句法限制:或者只限于否定式(即使是肯定式也限于疑問句或加限制副詞),或者只限于肯定式。更重要的是,很多情態(tài)詞不僅在多功能模式上有跨語言/方言的平行性,它們的各個語義功能在句法限制上也有跨詞形、跨方言的平行性,這種現(xiàn)象絕不是偶然的,當是語義演變的歷時過程在共時層面上的投射。一般而言,在一個語義關聯(lián)路徑上,無句法限制的語義功能衍生出有句法限制的語義功能。那么,語義功能在共時上跨語言/方言平行的句法限制可幫助預測歷時上語義演變方式(語義演變的發(fā)生環(huán)境)——雖然它的預測力是有限的,但仍不可忽視它的效力。這是共時擬測歷時演變的另一方面。某些情態(tài)詞表達某個情態(tài)義僅限于否定式和疑問句(包括反問、中性問等帶疑問語氣的句子),主要是一些有能力、條件可能義的多義情態(tài)詞表認識可能義或許可義受到限制。譬如,很多北方方言的“能”、閩南語的“有通”、粵語“有得”以及各方言帶虛補語的能性述補式“V得了”“V得倒”“V了咾”表達認識可能義則限于用否定式或出現(xiàn)于疑問句里,四川、湖北、湖南方言以及江淮官話的助動詞“得”表達認識蓋然義一般只用否定式“不得”(表“不會”)(參見范曉蕾2011,表1)。還有一些情態(tài)詞表許可義限于否定式和疑問句,只有前加“只”“才”等限制副詞或者在與否定式對比的情況下才可用于肯定式陳述句,很多北方方言的助動詞“能”“得”、部分南方方言的“V得”以及粵語“有得”“V得C趨向動詞”等就是這樣(參見范曉蕾2011,),例句:北京“能”:1)能力:我能舉起這塊石頭。/他腳腫了,不能走路了。2)條件可能:明天放假,我能去看你了。/我晚上有事,不能來了。3)許可(否定/疑問):你不能說謊。/樓道里能抽煙呢嗎?/*下班了,你能走了。4)認識可能(否定/疑問):他出差了,上午來找你的人不能不可能是他。/我能可能騙你嗎?/*燈還亮著,屋里能可能有人。閩南(廈門、漳州)“有通”(否定式為“無通”):1)能力/條件可能:有通分物件能夠分東西,無通贊助朋友沒能贊助朋友。(黃伯榮1996:765)2)認識可能(否定/疑問):單位的困難補助是無通著到伊不可能輪到他。(陳正統(tǒng)2007:288,215)香港“有得”(否定式為“無得”):1)條件可能:聽日有得同靚女食早餐明天能夠跟美女吃早餐了。/電視機壞咗,今晚無得睇電視電視機壞了,今晚不能看電視了。2)許可(否定/疑問):而家向室內無得食煙啦現(xiàn)在屋里不可以抽煙啦。3)認識可能(否定/疑問):佢食得咁少你吃得這么少,無得肥架啦不會胖的。/*佢食得咁多,有得肥他吃得這么多,會肥的。(調)香港“V得”:1)能力:佢好食得他很能吃。/呢個人,唔玩得這個人,不能玩。2)條件可能:搵到鎖匙,入得房喇找到鑰匙了,可以進房間了。/冇鎖匙,唔入得間房沒鑰匙,不能進房間。3)許可(否定/疑問):向課室度你唔食得煙教室里你就不能抽煙。/課室度我食得唔食得煙教室里我可以抽煙嗎?/*樓梯度你食得煙樓道里你可以抽煙。(調)上述詞的“許可”義例句都是否定式,相應肯定式則不成立或者不表義務情態(tài)了。而另一方面,上述情態(tài)詞表能力、條件可能義則無句法限制:其肯定式、否定式可自由用在各種句類環(huán)境中。這些跨方言平行的句法限制暗示了這些形式的認識可能義、許可義很可能在否定性語境(否定式或疑問句 “疑問”不是肯定式的斷言,持有對命題內容“一半的否定”的主觀態(tài)度,可看作一種“否定性的語境”。)中產生,語義演變“條件可能→認識可能”“條件可能→許可”容易發(fā)生在否定性語境當中。歷時研究也印證了這一點(參見張定2010,朱冠明2008,貝羅貝 等2008,李明2001)。例如,古漢語里表條件可能義的“能”“得”用于反詰問會有認識可能義(李明2001:8283,朱冠明2008:131)。李明(2001)指出:古漢語里,反詰語氣使表示條件可能的“能”“好”附加上情理色彩,從而發(fā)展出許可義(李明2001:8384)。而且,在早期助動詞“得”以表條件可能義為主且無句法限制,表達許可義則少見且限于反問句或否定式,到漢代它的許可義才擺脫了句法限制(李明2001:1314,84)。這些都暗示了它們的語義演變“條件可能→認識可能”“條件可能→許可”發(fā)生于反問或否定式的句法環(huán)境中。相反地,一些詞的某個情態(tài)義排斥否定式,只用肯定式。一是某些情態(tài)詞表認識可能義排斥否定式,如晉語、閩南語的“敢”和各多數(shù)方言的“興”“作興”(第4節(jié))。二某些兼有必要義的能性情態(tài)詞,表能性情態(tài)義時尚可用于否定式,但表必要義則只限于肯定式,如四川、湖北地區(qū)某些方言的助動詞“得”和述補式“V得(得)”,例句:重慶“得”:1)條件可能:明天你得不得來明天你會不會來?——不得來不會來。2)必要:我還得多看一下才作決定。(楊月蓉2006)成都“V得”:1)許可:山里沒得沒有老虎,我們去得可以去。/那里有危險,我們去不得不能去。2)必要:這個工作你抓緊得必須抓緊。(張一舟 等2001:380)鄂東“V得得”:1)許可:這個南瓜老了,摘得得。/桃子冇熟,摘不得。2)必要:他跟我是親戚,這個忙我?guī)偷玫眠@個忙我應該幫。(陳淑梅2000)這些方言“必要性”的否定義用其他情態(tài)詞表達,如鄂東表必要義的“V得得應該V”相應的否定式是“不該”(陳淑梅2000)。這些跨方言的平行現(xiàn)象或許暗示了:這些限于肯定式的語義功能是由其他意義在肯定式中衍生出來的。這一定程度上得到歷時研究的支持。據江藍生(1990)可知:“可”“敢”的認識可能義產生于肯定式的疑問句。貝羅貝等(2008)指出由許可義衍生出的必要義產生于肯定式——這可解釋四川湖北很多方言里主要功能為能性義的“得”“V得”為何在表必要義時限于肯定式。本節(jié)討論了從語義地圖出發(fā)如何共時擬測語義衍生方向和演變方式、以使語義地圖展現(xiàn)歷時維度。傳統(tǒng)認為,據共時的跨語言/方言材料建立起來的語義地圖只顯示概念關聯(lián)度,但要在關聯(lián)路徑上標示語義衍生方向,以及確定歷史上某種語義演變的發(fā)生方式,則要依據歷時研究。上述討論顯示:純粹依據共時的跨語言/方言材料,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獨立擬測語義衍生方向和演變方式。這使得語義地圖的“構建方式”進一步獨立于歷時研究:語義地圖本質上是對概念空間及歷時演變的共時擬測,這種擬測不僅在構建概念關聯(lián)路徑,還可包括擬測語義衍生方向和演變方式等。當然,要驗證共時擬測的結論,則要依靠歷時考察研究——這兩種思路的研究方式相結合,方可以達到獨立驗證(independently verified)的目的,本節(jié)討論中就用相關的歷時研究來印證我們共時擬測的結論。這種共時與歷時研究的相互驗證也包括上述三個方面,如表2所示。表2:語義地圖中的共時擬測與歷時研究之相互驗證共時擬測歷時考察概念關聯(lián)路徑(語義地圖)(1)跨語言/方言的多功能詞;(2)各概念的內在語義結構歷史文獻所呈現(xiàn)的不同歷時時期的同一詞形語義衍生方向(1)據語義演變的基本規(guī)律“推導”(概念的語義性質:語義轄域、主觀性);(2)跨語言/方言比較同源詞的語義功能歷史文獻所呈現(xiàn)的詞義出現(xiàn)的歷時順序語義演變方式(演變的發(fā)生環(huán)境)多功能詞在跨語言/方言里平行的句法限制歷史文獻中此詞形出現(xiàn)兩解的句子,等等。4. 語義關聯(lián)“許可—認識可能”的缺失:形式和功能的細分在Van der Auwera et al(1998)的情態(tài)語義地圖中,有語義關聯(lián)“參與者外在可能(包含“道義可能”)—認識可能”。Van der Auwera et al的“參與者外在可能”是一個較寬泛的語義功能 Van der Auwera et al(1998,)的情態(tài)概念系統(tǒng)里,“參與者外在情態(tài)”(participantexternal modality)指外在于參與者的境況(circumstances)對事態(tài)起了制約作用,使得事態(tài)的實現(xiàn)成為可能或必然,如“To get to the station, you can take bus 66(去車站的話,你得坐66路公車)”?!暗懒x情態(tài)”(deontic modality)是參與者外在情態(tài)的一個次類,它將促成性或強制性的外在條件限制為人(一般為說話人)或者社會倫理規(guī)范等,這些條件允許或迫使參與者執(zhí)行某個動作,如“John may leave now(約翰現(xiàn)在可以離開了)”。在我們的情態(tài)概念系統(tǒng)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