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白鹿原》。作品一經(jīng)問世，就以其厚重深邃的思想內(nèi)涵，復雜多變的人物性格，跌宕曲折的故事情節(jié)，以及絢麗多彩的民俗風情吸引了眾多的讀者，并且最終于一九九七年榮獲中國當代文學的最高獎項——茅盾文學獎，可謂實至名歸。作品中塑造了許多豐滿圓潤、充滿魅力的人物形象，尤其是小說的主人公白稼軒的更是給廣大讀者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本文將通過對小說主人公白稼軒這一人物形象的文化內(nèi)涵及其所折射的人格矛盾的解讀和論證，試證明傳統(tǒng)文化價值具有復雜性和雙重性這一觀點。一、白稼軒人物形象的文化內(nèi)涵《白鹿原》中的 白稼軒是 一個富有文化價值的任務?！懊鎸Π准谲?，我們會感到，這個人物來到世間，他本身就是一個濃縮了的民族精神進化史，他的身上，凝聚著傳統(tǒng)文化的負荷，他在村社的民間性活動，相當完整地保留了宗法農(nóng)民文化的全部要以，他的頑健的存在本身，即無可置疑的證明，封建社會得以維系兩千多年的秘密就在于有他這樣的棟梁和柱石們支撐著，不絕如縷?！雹?主人公白稼軒首先作為一個識字不多的農(nóng)民，并沒有系統(tǒng)的受過任何儒家傳統(tǒng)文化教育，但他卻十分自覺地把握和領悟到了儒家傳統(tǒng)文化的精旨和要義，把“仁、義、禮、智、信、”完全和諧地融入在了日常生活的言行之中，這些似乎讓人感到有些驚訝。其中的奧秘似乎有些不可琢磨，但如果仔細思考一下就會發(fā)現(xiàn)，貫穿白稼軒的一生，其一直沒有擺脫其父親的影響，白秉德老漢無論在生前生后，都仿佛是如影隨形。以白稼軒一生中最重要的娶妻這件事為例，白稼軒之所以能“后來引以為豪壯的是一生里娶過七房女人”就直接緣于白秉德老漢所一直堅持奉行的儒家傳統(tǒng)孝道思想“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币灾涟准谲幵诤髞砣齼鹤有⒘x有生育問題時，寧肯找來兔娃“幫忙”,也”絕不能容忍三兒子孝義這一股兒到此為止而絕門”。由此可見父親所堅守的那種傳統(tǒng)孝道觀念早已在白稼軒的心中打下了深深地烙印，“非但不因年深日久而暗淡而磨滅，反倒像一塊銅鏡因不斷地擦拭而愈加明光可鑒”。而恰恰正是白秉德老漢向白稼軒所灌輸?shù)倪@種信念才為后來，白家人財兩旺的家業(yè)創(chuàng)造了某種可能。事實上，白秉德老漢的言傳身教不僅僅局限于此。白秉德老漢與長工鹿三交誼甚篤，和諧融洽的主仆關系，在白稼軒這一輩人身上得到了很好的繼承和發(fā)展。同時白稼軒也一直堅守著祖輩上傳下來的“耕讀傳家”的古訓，他那幅在兩根門柱上所掛著的“耕讀傳家久，經(jīng)書濟世長”的對聯(lián)便是最好的詮釋。在教育子女方面，白稼軒更是煞費苦心，捐資修建了學堂，希望將幾百年來白家所固守的一切如家傳統(tǒng)文化灌輸給下一代，讓他們在“耕讀傳家”的道路上繼續(xù)走下去。即使到了后來的動蕩年月，這種堅守仍然一如既往，絲毫未曾動搖過。所以白稼軒從父輩那里所領受到的是一種最生動、最直觀、最深刻的儒家傳統(tǒng)文化教育。因而白稼軒后來能為儒家思想忠實地實踐一生，其源源不斷的內(nèi)在動力主要就來自于這種儒家傳統(tǒng)人格的思想積淀。作為白鹿原上儒家思想的實踐者，白稼軒在宗法家族中也同樣扮演著重要的角色。身為一族之長，宗法家族制度的最重要的代表人物，白稼軒運用手中的巨大權威，重修祠堂，旨在強化村民的宗法意識以及對倫理道德的情感與信念。而當辛亥革命的風暴席卷全國，封建政體土崩瓦解之時，白稼軒又敏銳的感覺到傳統(tǒng)文化正面臨著嚴峻的威脅。為此，在朱先生的指導下，他又滿懷激情，利用族長的權利，在白鹿村推行“鄉(xiāng)約”，使之成為每一個村民都必須嚴格遵守的“法律”。而對白興兒等賭徒和煙鬼的懲戒，讓村民們更切實的感受到了“鄉(xiāng)約”的巨大威懾力，起到了“殺”一儆百的效果。而作為傳統(tǒng)文化的自覺維護者，白稼軒更多地表現(xiàn)出自己身體力行，以身作則。雖然罌粟給他帶來了極大的經(jīng)濟效益，但在朱先生的勸說下，他還是毅然的帶頭犁毀了煙苗。同時，白稼軒以朱先生為榜樣，將“學為好人”作為自己立身立德的準則，以“仁義”真誠待人，廣施善舉，沒有絲毫的矯情，也不圖任何的回報。他的這一系列“仁義”之舉。也使他成為了白鹿原的人望。他的身上閃耀著儒士改良社會的理想光芒，一心想在白鹿原上建造一個體現(xiàn)民族文化精華、東方文化的理想世界。只是，這樣的精神家園在現(xiàn)實的碰撞下只能支離破碎，成為“鏡中花”，“水中月”。于是，他只能獨善其身。在亂世之中，既不聯(lián)此，也不附彼，對別人或是有意或是無意的拉攏，他一概拒絕；他讓兒子離開學校，回家耕讀，過著自己安穩(wěn)的日子；對于軍隊的征糧，他既不合作，也不抵抗，只是低眉而安，逆來順受；他不當“官”，也不入匪，只清清靜靜的作他的族長，在暴力、邪惡與誘惑面前堅韌的守護著自己文化人格的崇高與神圣。白稼軒成為了幾千年來中國宗法封建文化所造就的一個人格的典型。二、白稼軒的人格矛盾“封建文化封建文明與皇族貴妃們的胭脂水洗腳水一起排到宮墻外的土地上，這塊土地接乃文明，容納污濁②。在人類的文化欲求中，總是接受著祖先文化遺產(chǎn)中的雙重積淀——善與偽善。作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人格代表，白稼軒同樣也擺脫不了其人格矛盾的羈絆。他在為了得到鹿家的風水寶地而精心策劃一場買地戲時的狡黠，在與鹿子霖暗中較勁時的執(zhí)拗，在風云變幻的時代中拒絕改變一切的保守，這些都和白鹿原上的農(nóng)民一樣，顯得枯澀、厚重?！鞍准谲幍娜烁裰邪嘀孛?，由于這些矛盾的展示便也揭示著宗法文化的兩面性：它不是一味的‘吃人’，也不是一味的‘溫情’，而是永遠貫穿著不可解人情與人性的矛盾——注重人情與抹殺人性的尖銳矛盾?！雹?白稼軒身為族長，自覺的成為了宗法文化的代言人，監(jiān)督著每一個可能破壞倫理道德秩序和禮俗規(guī)范的行為，堅持捍衛(wèi)傳統(tǒng)道德和宗法文化的神圣。對于任何觸犯封建傳統(tǒng)的行徑，他絕不姑息，其懲治的手段甚至讓人覺得有些殘忍。在維護封建倫理道德時，白稼軒主要以祠堂為陣地，《鄉(xiāng)約》為準則，他宛如一個封建傳統(tǒng)的守護者，每天都嚴格監(jiān)督著每一個村民的行動。為了正民風，樹立“鄉(xiāng)約”的權威地位，白稼軒對白興兒等賭徒和煙鬼施以了嚴厲的懲戒，但其方法卻十分低級、殘忍，只不過因良好的效果似乎已經(jīng)將這些掩蓋了。他對于自己的寶貝女兒白靈試圖脫離家族的一貫軌跡，去“干革命”，而至后來違背祖訓做出了大逆不道的事情讓他丟盡了臉，白稼軒先是采取勸阻的方式，無效后就施以威嚇，并且毫不猶豫地將其囚禁起來，而在得知自己女兒已經(jīng)千方百計的逃離之后，他便義無反顧而又果決的與女兒斷絕了父女關系，“就當她是死了”。在白稼軒的內(nèi)心深處，他是封建倫理道德的忠實擁護者，也是堅定的執(zhí)行者，他絕不允許在自己的家庭中出現(xiàn)像女兒白靈那樣違背祖宗遺訓的人物，這樣的行為在他看來是不可容忍的，更是不能寬恕的。而在自己一向視為接班人的大兒子孝文竟然和自己所不齒的淫亂之人田小娥勾搭在一起，使他的族長臉面蕩然無存時，他惱怒之極，仍然毫不留情的依約對孝文、田小娥處以了刺刷并且斷然采取了分家，即使干旱時期孝文來借糧他也毫不理會。但是白稼軒作為傳統(tǒng)文化人格代表的主要消極面還是集中體現(xiàn)在對待田小娥這一封建傳統(tǒng)的犧牲品上。這時白稼軒明顯的表現(xiàn)出自己捍衛(wèi)自己傳統(tǒng)文化理想時殘忍的一面。在白稼軒看來，婚姻只不過是傳宗接代和建家立業(yè)的一個環(huán)節(jié)，而女人則應是瀉欲時的對象或是干活是的幫手，這樣不講對等意義上的互愛和超越功利意義上的情歡，只把婚姻簡單的等同于生孩子、過日子，正是長期以來民族婚俗中少有變更的傳統(tǒng)觀念。這一點在小說的一開頭“白稼軒后來引以為豪壯的是一生里娶過七房女人”中便可看出白稼軒對女人的看法。他對去世的六個女人沒有留下什么深刻印象，更談不上有什么感情了。雖然不能說白稼軒對現(xiàn)在的妻子仙草沒有絲毫的“愛”，但主要還是因為她給白家?guī)砹俗訉O后代和興家旺業(yè)的罌粟種子。所以當他看到一個不守傳統(tǒng)婦道的女子——田小娥時，他不管她是否與黑娃真心相愛，總是想依照自己的傳統(tǒng)觀念把他兩拆散，因為他認為這種女人是“下賤”的，“拾掇下這號女人要招禍”的。于是他想方設法勸黑娃離開這個背景不好的女人，也勸慰鹿三，讓他寬心。這件事讓白稼軒所一貫堅信的封建傳統(tǒng)倫理道德也隱約感到有些無能為力了。不過，白稼軒自始至終保持著一種長者的威儀。只是當田小娥做出觸犯《鄉(xiāng)約》的事時，他才依約對其處以了“刺刷”所以說田小娥雖然恨他，但也似乎沒有什么具體的理由。以致她后來以美人計讓白稼軒臉上無光時，心中也絲毫未曾有過報復得逞后的快意?？梢哉f，田小娥只是白鹿原這個“戰(zhàn)場”上一件被利用來進行爭斗的武器罷了。而對于她后來的死，雖說并非白稼軒親自所為，但是白稼軒也難辭其咎。田小娥雖然直接死于鹿三的梭鏢的利刃之下，但自從她和黑娃結合后，就為白鹿原上的眾人所不齒，所孤立，因為封建的倫理道德早已滲透人心，而鹿三的所作所為無疑是在維護以白稼軒為代表的封建傳統(tǒng)道德。這種傳統(tǒng)文化秩序以及禮教的噬人本質(zhì)由此暴露無疑。而到了后來，在一場史無前例的據(jù)說是由田小娥引起的大瘟疫中，原上的人無不栗危，對昔日的“淫婦”、“婊子”燒香磕頭，還許愿要“抬靈修廟”。而唯獨白稼軒堅持不修廟，他不僅在田小娥的尸骨上建造起所謂的“鎮(zhèn)妖塔”，并要求族人連荒原上飛起的小飛蛾也一并除滅干凈。這種舉動更深刻的揭示出了他作為一個宗法文化堅守者的可怕的冷酷，大有一種“斬草除根”的兇狠氣勢，與那個以“仁義”為本的族長判若兩人。由此可見，白稼軒在維護傳統(tǒng)道德，“挺正，挺硬自己腰板”時，是以犧牲人情、人性為代價的。他娶過七位妻子，卻沒有真正的愛情；他沒有享受過與兒孫的天倫之樂，有的只是封建道德說教；他和追求婚姻自由的女兒，斷絕了父女關系。白稼軒為了維護封建禮教和道德規(guī)范，喪失了人間最重要的東西——愛情和親情。可是既便如此，也不能一筆抹殺了白稼軒這個人物的性格中善的一面。中國傳統(tǒng)道德下的人性之美，人性之善，人性之淳，在這個人物身上也表現(xiàn)的淋漓盡致。白稼軒在某種程度上就是一個道德神，散發(fā)著巨大的人格魅力。耕讀傳家和儒家的仁、義、禮、智、信是他的人生信條。他并非那種貪婪、自私的地主紳士，而具有農(nóng)民天性善良淳樸的本性。他愛惜糧食，勤儉持家，與鹿三同手足，真誠的叫他三哥，他們同吃飯同勞動，時常一同睡在鹿三看管牲畜的馬號里。在白家遭受土匪搶劫損失巨大，而白稼軒又被土匪打折了腰且他心里明知是鹿三的長子黑娃所為時，卻沒有絲毫遷怒于鹿三。而又在顆粒無收的連年大旱，牲畜也被賣掉的饑荒年月，各家都紛紛辭退了長工以減輕負擔的情況下，白稼軒仍然動情的挽留鹿三：“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我吃稠的你吃稠的，我吃稀的你吃稀的；萬一有一天斷頓了揭不開鍋了，咱們兄弟出門要飯搭個伙結個伴；天殺人，人不能自殺，年饉大，心也就要放大，年饉大心要小了就更遭罪了。”字字句句都感人肺腑，無不體現(xiàn)了一個“仁”字，一個“義”字。白稼軒把兩個兒子隨鹿三步行七天從山里換回的第一批糧食，全部送到鹿三家解其饑荒。白稼軒還囑咐自己的兒子，如果自己“走”在鹿三前面，必須要“照看好你三伯”；他同鹿三的交好是“真義交”，這種“義交”不止限于經(jīng)濟關系，更體現(xiàn)于人格的尊重和平等。白家“自來”把鹿三當作自家人待，又請鹿三作白稼軒女兒白靈的“干大”，結為干親。一些處理重要大事的家庭會議也要鹿三出席，征詢他的意見。這位誠實、自尊、勤懇的長工是白家“非正式的卻是不可或缺的成員?！彼麑Π准谲帍膩碇焙羝涿ケ痉謩谧髦?，對于白家的晚輩同樣具有教育的權利。在得知白孝文與田小娥放生偷情關系后，他抬手就猛抽白孝文耳光，訓斥他“羞了先人”。鹿三早已把白稼軒當作了自己的恩人，信奉和捍衛(wèi)著白家所執(zhí)掌的宗法文化。而鹿三死后，白稼軒的那句評價“白鹿原最好的一個長工去世了”，則更表現(xiàn)出了白稼軒對鹿三的深摯的感情。他們在坎坷的人生中相互扶持，相互激勵，情感日益深厚，那份默契，和諧的關系早已超越了以往人物間社會矛盾，而貼近到了民族文化心理更深處，使得這一關系變的愈加復雜而又異常真實。作品中白稼軒對黑娃的態(tài)度則讓人在更大的程度上看到了他心胸的寬廣和深厚。白稼軒對長工鹿三之子黑娃一視同仁，讓他與自己的孩子一起接受儒家思想教育；當他不愿意學習而要去外面闖蕩時，也表現(xiàn)出族長應有的寬容和大度；黑娃與田小娥的結合，讓白稼軒覺得丟臉，但他仍能寬慰鹿三；黑娃派土匪打斷了他的腰，但當黑娃被捕時，他以德報怨，依然想法搭救他。對于黑娃，他是用“義”的原則去指導自己的行為。即使別人對自己不仁，也得以“義”對之。尤其黑娃家與白家有幾代交情，他更是寧愿自己吃虧，也不肯施以報復。因而，直到解放初期，縣長白孝文陷害副縣長黑娃為反革命而即將槍斃時，白稼軒還多方奔走，四處求情，想救黑娃一命，這一切都震人心魄。正如朱先生所說：“這心腸這肚量這德行，跟白鹿原一樣寬廣深厚，永存不死?！比?、白嘉軒的悲劇宿命 總體說來，白嘉軒是一個悲劇性人物，傳統(tǒng)文化和道德的雙重性在他的身上都得到了充分的體現(xiàn)，其中有中華民族許多優(yōu)良的品質(zhì)，但同時也存在著很多消極落后的糟粕。他人格的雙重性則是傳統(tǒng)倫理道德情節(jié)和現(xiàn)實無法統(tǒng)一的悲劇。他的人性在封建禮教的浸泡中已經(jīng)走形變樣，他的“仁義”之舉和其權威的不可抵抗性則折射出一種虛偽的狀態(tài)和無情的冷酷。他的悲劇不僅僅體現(xiàn)在六娶六喪，兒女叛逆，喪母亡妻，遭匪折腰等一系列他所遭受的身體和精神的痛苦，而更在于他所堅守的東西是注定要被時代所淘汰的東西。白稼軒的悲劇不是他個人的悲劇，而是歷史發(fā)展的必然，更是時代進步的結果。注釋；① ③雷達：《廢墟上的精魂——論》 ② 陳忠實：《創(chuàng)作漫談》 參考文獻陳忠實《白鹿原》:雷達：《廢墟上的精魂——論》 陳忠實：《創(chuàng)作漫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