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易之義〉所云「歲之義，始于東北，成于西南」，應該從漢代的占卜技術，結合式盤上面的「東北鬼門艮」、「西南人門坤」去解釋；此處的「歲之義」云云，「東北」、「西南」所指，已經(jīng)是八方概念，而非坤卦卦辭的原始含義。由式盤上的后天卦位來看「歲之義，始于東北，成于西南」，帛書《周易》除了「天地定位」章的文字之外，「東北艮」（鬼門）、「西南坤」（人門）其實也隱涵了「帝出乎震」章的后天卦位。伍、結語探討《周易》之方位觀，必須注意到經(jīng)、傳成書時代的不同，所反映的四方與八方的兩套不同的方位觀念以及其不同的歷史背景所寓含的深刻意義；在「經(jīng)」的部分，坤、蹇、解卦的卦辭，呈現(xiàn)出的方位觀仍是在「四方」的階段，所以，無論「西、南得朋」、「利西、南」，或是「東、北喪朋」、「不利東、北」，都是就四方而言之，以「西、南」二方為利，「東、北」二方為不利，實寓有文化人類學：「人類對位向的反應、象征與環(huán)境相關」的意義，不應只是以卜筮結果偶同的觀點視之。在「傳」的部分，〈說卦傳〉有「八方卦位」之說，《周易》經(jīng)、傳成書時代，橫跨了文化史上由「四方」到「八方」的演變時程，使得經(jīng)、傳對于方位概念的指稱，認知有所不同。李鼎祚《周易集解》卷二對于坤卦卦辭「西南得朋，東北喪朋」，引用崔璟的話說：崔璟曰：妻道也，西方坤兌，南方巽離，二方皆陰，與坤同類。故曰「西南得朋」。東方艮震，北方乾坎，二方皆陽，與坤非類，故曰「東北喪朋」 ：李鼎祚，《周易集解》，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臺一版二刷，P25。明確地以與「西」、「南」二方相涉的「坤、兌」、「巽、離」四個陰卦，來解釋「西南得朋」；以「東」、「北」二方相涉的「艮、震」、「乾、坎」四個陽卦，來解釋「東北喪朋」；雖然四陰與四陽，走得仍是后天卦位的路數(shù)，但是以「西」、「南」二方來解釋「西南得朋」，「東」、「北」二方來解釋「東北喪朋」，既符合經(jīng)文卦辭方位的原意，又配合了演易技術的進展作出恰當?shù)脑忈尅２贿^，李鼎祚《周易集解》卷八對蹇卦卦辭「利西南，不利東北」、解卦卦辭「利西南」，卻引虞翻所云：（蹇卦：利西南）虞翻曰：觀上反三也，坤，西南卦，五在坤中，坎為月，月生西南，故利西南，往得中，謂西南得朋也。（P191）（蹇卦：不利東北）虞翻曰：謂三也。艮，東北之卦，月消于艮，喪乙滅癸，故不利東北。其道窮也，則東北喪朋矣。（P191）（解卦：利西南）虞翻曰：臨初之四，坤西南卦，初之四，得坤眾，故利西南，往得眾也。（P195）運用具備四隅的后天卦位，虞翻所言，已經(jīng)突破「四維」的認知，充分將八方的思維方式，展現(xiàn)在演易的「技術」上。倘若不論后世易學家對于「演易技術」的鉆研，從《周易》傳與經(jīng)的時代睽隔來看，以〈說卦傳〉之八卦方位解說坤卦卦辭，的確使人存疑；明代王夫之即已指出，以八方概念解釋坤卦卦辭所產(chǎn)生的問題：舊以世傳八卦方位言之，按方位說有二：一則日者葬師舊所傳，依附于「帝出乎震」之文，東震、西兌、南離、北坎、東北艮、東南巽、西南坤、西北乾。若依此說，西南乃坤之位，非坤朋矣。東北，艮位，艮為山，山者，地之加厚者也，何云喪朋？則此說不立。其一邵康節(jié)所傳于穆、李、陳摶，謂之先天者。坤位在北，何以喪朋？巽位西南，非坤朋也，何以云得？則此說亦不立：王夫之，《周易稗疏》（《船山遺書》第一卷），北京：北京出版社，1999，P240。梁書弦先生在〈釋東北喪朋，西南得朋〉一文也有類似的看法，梁先生認為：今論者用以解說坤辭者，即船山先生所謂日者葬師所傳、依附于〈說卦〉之文的八卦方位。船山先生指出「西南乃坤之位，非坤朋矣」，這是一個重要的問題?！?倘以八卦方位解說坤辭，則坤自身之位本就在西南，何必又曰西南（向西南行）？而坤本身就是坤，何必又曰去西南求得坤為朋？也就是說，船山先生指出的這個問題表明，《周易》經(jīng)文「西南得朋，東北喪朋」這句卦辭并不是以坤居西南方位為前提說的，也不是指坤卦的運行方位說的：梁書弦，〈釋東北喪朋，西南得朋〉，《易學考論》（金景芳師傳學者文庫第二輯），黑龍江出版社，P42。坤卦卦辭制作時根本沒考慮到什么八卦方位或卦氣運行的問題。也就是說，坤卦卦辭并非根據(jù)所謂八卦卦氣說寫成，《周易》本經(jīng)中并沒有什么卦氣之類的東西，如果我們不是硬要據(jù)八卦方位或卦氣來解說坤辭，卦辭中講的方向問題就很容易理解了。（同上，P45）不過，從漢代文獻八卦方位的靈活運用看起來，經(jīng)、傳對于方位概念的不同認知，并不構成漢代易學家演易的困擾；我們從出土的式盤可以得知，在八方概念中，易學家以不同的演易技術，結合五行說，靈活運用八卦的方位觀念，「方位」甚至成為「五行」與「八卦」二種不同系統(tǒng)的共同交集，并成為這二種系統(tǒng)得以結合的共同元素。時值今日，回顧文化史與易學史，對《周易》經(jīng)、傳的方位敘述，如何既兼顧人類原始方位觀的演變歷程，又能折衷于「演易技術」的推陳出新？朱高正先生在《易經(jīng)白話例解》 ：朱高正，《易經(jīng)白話例解》，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一書中，對坤卦卦辭「西南得朋，東北喪朋」加以說解：依照〈說卦傳〉第五章，陰卦居西、南兩方，兌居西，坤居西南，離居南，巽居東南；陽卦居東、北兩方，震居東，艮居東北，坎居北，乾居西北?！肝髂稀贡扔餍欣り幦犴樦?，「東北」比喻行乾陽剛健之道。（P10）同時也對蹇卦卦辭「利西南，不利東北」、解卦卦辭「利西南」說解如下：蹇卦「利西南，不利東北」根據(jù)〈說卦傳〉第五章，震、艮、坎、乾四陽卦，居東、北兩方；兌、坤、離、巽四陰卦，居西、南兩方?！?因此遇艱難險阻之時，應安守坤陰柔順之道，不宜有乾陽剛健之行，這就是「利西南，不利東北」的道理。（P240）解卦卦辭「利西南」依〈說卦傳〉，陰卦居西、南兩方；如巽卦居東南，離卦居南，坤卦居西南，兌卦居西。大難剛緩解之時，人心思安定，不應以苛政擾民，應當以坤陰柔順之道治理，與民休養(yǎng)生息，則人心歸順，所以說「利西南」。（P246）根據(jù)李鼎祚《集解》所引稱的崔璟之說，先以演易「技術層面」的考量，將八方卦位之屬性分判陰陽，終而回到四方的概念，以「西、南」，「東、北」去看待坤卦、蹇卦、解卦之卦辭，應該是對《周易》經(jīng)傳的方位觀念，較為貼切的一種詮釋方式。參考文獻專著部分：（除古籍外，皆以人名筆劃順序排列）《緯書集成》，上海：上海古籍，1994。漢?顏師古，《漢書注》，臺灣：永康出版社。明?王夫之，《周易稗疏》（《船山遺書》第一卷），北京：北京出版社，1999。唐?李鼎祚，《周易集解》，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臺一版二刷。晉?王弼、韓康伯注、孔穎達等正義，《周易正義》（影印清嘉慶重刻宋本），臺北：藝文。宋?朱熹，《周易本義》，臺北：世界。朱伯昆，《易學哲學史》，北京：華夏，1995。朱高正，《易經(jīng)白話例解》，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何 新，《諸神的起源》，臺北：木鐸。李孝定，《甲骨文字集釋》，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迨?。李景源，《史前認識研究》，長沙：湖南教育，1989。李學勤，《李學勤集追溯、考據(jù)、古文明》，哈爾濱：黑龍江出版社。李鏡池，《周易探源》，北京：中華，1991。高 亨，《周易大傳今注》，山東：齊魯書社，1979。高懷民，《先秦易學史》，臺北：中國學術著作獎助委員會。高懷民，《兩漢易學史》，臺北：臺灣商務。張其成主編，《易經(jīng)應用大百科》，南京：東南大學。張善文，《周易漫談》，臺北：頂淵。張善文，《象數(shù)與義理》，沈陽：遼寧教育。梁書弦，《易學考論》（金景芳師傳學者文庫第二輯），黑龍江出版社。陳鼓應，《易傳與道家思想》，臺北：商務。陳遵媯，《中國天文學史》(共六冊)，臺北：明文。黃慶萱，《周易縱橫談》，臺北：三民。鄧球柏，《帛書周易校釋》，長沙：湖南出版社。錢 穆，《中國學術思想史論叢》(二)，臺北：東大，1980，戴璉璋，《易傳之形成及其思想》，臺北：文津。楊濟襄，《秦漢以前「四方」觀念的演變與發(fā)展研究》，周何教授指導，臺灣高雄中山大學中文研究所碩士論文，1997。期刊部分：（按人名筆劃順序排列）于豪亮，〈帛書周易〉，《文物》，1984第三期。盧央、邵望平，〈考古遺存中所反映的史前天文知識〉，《中國古代天文文物論集》，北京：文物。盧央、邵望平，〈云南四個少數(shù)民族天文歷法情況調(diào)查報告〉，（《中國天文學史文集》第二集，北京：科學，1981。嚴汝嫻，〈普米族的刻畫符號173。173。兼談對仰韶文化刻劃符號的看法〉，《考古》，1982年3期。嚴敦杰，〈式盤綜述〉，《考古學報》1985年4期。陳夢家，〈漢簡年歷表敘〉，《考古學報》1965年2期。作者聯(lián)系方法：地址：臺灣 804高雄市鼓山區(qū)蓮海路70號 高雄中山大學中文系電子信箱：yangy@電話：88675252000 3053 或 306517 / 19附圖一： 先天八卦 與 后天八卦 方位圖 附圖二：朝鮮樂浪遺址王盱墓出土之東漢式盤附圖三：上海博物館藏六朝銅式盤正面及示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