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內(nèi)容簡介】 他們進行征服的一個絆腳石 (WR)或是手段 (Z)。所以， 毫不奇怪，當愛情 (然而是兒童式的愛情 )至上論者 O問 Z“愛情和事業(yè)，哪個更要緊 ”時， Z隨口便答道： “當然是事業(yè) ”，并解釋道，事業(yè)上的成就是人們得到愛情的前提， “你以為有誰會去愛一個傻瓜嗎 ?”(第 504頁 )這就引出了 Z終生所抱的信念，也是使 O的終生信念即純情之愛受到致命打擊的觀點：差異論。 換言之， Z從九歲那次印象已得出一個結(jié)論：高貴的是美的，但人是有差異的；如果你想變得高貴，獲得美，你就必須在精神上成為 “王者 ”，必須征服他人，蔑視他人，讓他人崇拜你，嫉妒你，正如他自己那時崇拜和嫉妒那根大鳥的羽毛和 那棟美麗的房子一樣。 Z的一生都在為自己擺脫卑微和貧窮而努力，他小小年紀在心中種下的怨恨和自慚形穢，激勵他不斷向高處攀登，力圖像珠穆朗瑪峰、像伊格爾王那樣俯視蕓蕓眾生。他以他的智力、能力、成就、事業(yè)，也就是他的〖 ZZ(〗藝術(shù)〖 ZZ)〗，自傲于這個等級的世界之前。他相信 “真正的勝利者是一個精神高貴的人，一個通過自己的力量而使自己被承認為高貴的人，連他的敵人也不得不承認他的高貴，連那些豪門富賈也會在他的高貴面前自慚形穢 ”(第 516頁 )。他說最后這句話時，腦子里肯定想著那棟他曾被拒絕進入的美麗的房子。 “畫家念念不忘 的只是，在那個寒冷的冬夜里被忽略的男孩兒，絕不能再被忽略 ”(第 485頁 )。 “一個高貴的人就是一個孤獨的攀登者 ”(第 541頁 )。畫家以他藝術(shù)上的成功證明，他正是 WR 曾如此鄙視地貶斥的精神上的富人。同樣， Z也瞧不起 WR的 “忍辱負重，救世救民 ”，認為 “那不是虛偽就肯定是幼稚 ”(第 511 頁 )，并指出 “雖然他并不能拯救什么，但是他也許可以成為萬眾擁戴的拯救者 ”(第 512 頁 )。實際上，如果有誰擋了 WR的道，他的確會毫不猶豫地送他到 “世界的隔壁 ”去 (如果有此必要而他又有這個權(quán)力的話 )。 Z則否認一切救世主， “每個人都應(yīng)該管他自己，他是奴隸還是英雄那完全是他自己的事，沒有誰能救得了誰 ”(第 515頁 )。這的確比 WR更高明。然而，如果說 WR只不過是為了他的理想而犧牲了愛的話，那么 Z的整個理想都只是建立在〖 ZZ(〗恨〖 ZZ)〗之上的，是以接受和承認人與人的等級差異和互相殘殺為前提的。他以他的藝術(shù) “為心里的憤怒尋找著表達 ”，抒發(fā)著他的 “雪恥的欲望 ”(第 512 頁 )。所以當 O問他 “恨誰 ”時，他感到被擊中了要害。正是這種弱者對強者的仇恨，激發(fā)起他要 “使自己成為英雄 ”的強烈欲望 (第 514頁 )。在社會的等級差異中，他要殺敗一切人 去占據(jù)最高等級。就連他對 O的愛，也在潛意識中埋藏著某種報復(fù)心理和施虐傾向，因為他把 O看作那個漂亮房子中的九歲的女孩，他曾經(jīng)可望而不可及的那根大鳥羽毛。在做愛中他能感到對方既是 “多么高貴 ”，又是 “多么下賤 ”(第 494 頁 )，因為他能夠肆意地踐踏、喝斥和侮辱這種高貴。他以能征服高貴的東西，能污損、破壞、占有和隨意處置高貴的東西為滿足。這樣，他對美和高貴的崇拜就成為了一種極其可怕的變態(tài)的怨毒。他向往的是一槍把那只白色大鳥打下來，用白色的羽毛來裝點英雄的帽飾。他對 O和所有的人說： “你們要學(xué)會仰望 ”(第 503 頁 )。 從根源上說， Z的藝術(shù)、或者愛情，都置根于兒童時代對高貴和美的向往。然而，社會給他上的第一課是：高貴和美是屬于上層等級的，人和人的差異或者等級是他達到高貴和美的必經(jīng)階梯；他本人則屬于下層等級。他用什么來爬升到上層等級呢 ?用他的天才和勤奮，用他的成就和事業(yè)。然而，正如 WR一樣，目的和手段在 Z這里也發(fā)生了一種顛倒，或者說異化：本來愛情 (或藝術(shù) )是追求的目標，現(xiàn)在成了征服人、“打敗他們所有的人 ”(第 503頁 )的手段。 “你的崇拜要變成崇拜你，你要高貴地去征服你曾經(jīng)崇拜的高貴 ”(第 501 頁 )。他在夢中都在呼喚 ： “殺了它，殺了它，殺了它們 ……”(第 521 頁 )。愛情也好，美也好，都不是他真正關(guān)注的， “他的全部愿望，就是要在這人間注定的〖 ZZ(〗差別〖 ZZ)〗中居于〖 ZZ(〗強端〖 ZZ)〗 ”(第 520頁 )。他要求用伊格爾王、或者像顧城這位情場上的 “可汗 ”那樣，擁有世界上最好的 “寶貝 ”(女孩兒，或藝術(shù) )。但多么奇怪 !這種狂妄，這種野心，這種怨毒，這種變態(tài)，怎么看也像是一種〖 ZZ(〗兒童心態(tài)〖 ZZ)〗。在他強大的一面背后，隱藏的是 “那么令人心酸的軟弱 ”，是對心目中的母親的孩子式的依戀 (第 488 頁 )。他的確與顧城十分相像， 只不過他比顧城更隱秘、更小心地藏起了自己的軟弱的一面，因為他從小所受到的那次挫折，使他幼小的心靈不像顧城那么張狂，但骨子里，他是一個 “受了委屈的孩子 ”(第 521 頁 )。他懷著童年的情愫千百次地畫那根羽毛，他在構(gòu)思時 “心里需要童年，需要記住童年的很多種期盼和迷想，同時就會引向很多次失望、哀怨和屈辱 ”(第 478 頁 )。他記恨的是 “人們把一顆清潔的孩子的心弄傷 ”了。他在某個夜晚在 O面前 “唯一的一次忘記了他的尊嚴和征服，抽咽著說： ?你們不要再把他轟走，別再讓他一個人走進那個又黑又冷的夜里去好嗎 ?那天你們把他轟走了你們說 他是野孩子，現(xiàn)在你去告訴他們我是什么人，去呀去呀去告訴他們你愛我 !?”(第 565頁 ) [/color] 2020513 20:22 無用之人 鄧曉芒：史鐵生：可能世界的筆記 [color=000000] 這種孩子式的軟弱也正是女教師 O之所以愛上 Z的最內(nèi)在的原因。當然， Z與 WR一樣，有才智，有毅力，有男性的氣質(zhì)，他 “正是 O從少女時代就幻想著的那種男人。家境貧寒、經(jīng)歷坎坷、勤奮儉樸、不入俗流、輕物利、重精神 ”(第 479頁 )。但他還有比 WR更令 O動心的一點，這就是作為男人的〖 ZZ(〗弱點〖 ZZ)〗的孩子氣。她渴望在他面前扮演母親的角色，心甘情愿地忍受他的任性和施虐的傾向。 “她相信她懂得這種傾向：這不是強暴，這恰恰是他的軟弱，孤單，也許還是創(chuàng)傷 ……是他對她的渴望和需要。她愿意在自己的丟棄中使他得到。丟棄和得到什么呢 ?一切。對，一切 ……和永遠 ……都給他 ……不再讓他孤獨和受傷害 ……”(第 494頁 )這正是一個男孩兒和一個女孩兒對愛情的理解。我們看到男孩和女孩在一起 “過家家 ”時，最能使他們進入角色的就是扮演媽媽和孩子 (如兔媽媽和小兔子，雞媽媽和小雞們 )，而少有扮演父親和女兒的。在女孩子那里，偉大的母性 和愛情是混為一談的。母愛是無條件的，但真正成熟的愛情卻是以人格獨立為條件的。一個成年女人如果把母愛和愛情混為一談，這就證明著她的愛情的幼稚性： “只要是他喜歡的，她都喜歡。只要是他需要的，她都情愿 ”， “我不會再傷害他，我不會再讓他受傷害，絕不會再讓他高貴的心里積存痛苦和寒冷，絕不讓這顆天才的心再增添 ……仇恨 ……”， “O心里一驚，最后這兩個字始料未及。 ”(第 502頁 ) O未曾料到的是，同樣從童年時代對愛的理解出發(fā)，一個女孩子可以引出純情的奉獻，一個男孩子卻可能生出怨恨和報復(fù)心，如果他的 愛 (對一個九歲女孩子的愛 )受到阻礙的話。她更未料到，這種仇恨和報復(fù)心竟是她所愛的這個男人對她的欲望的力量源泉 !而且她實際上感到，她是那么喜歡甚至迷醉于這種在她身上施行的報復(fù)。在他的施虐面前，她的母性的愛變成了一種〖 ZZ(〗受虐狂〖 ZZ)〗： “他能夠使她放浪起來，讓她丟棄素有的矜持、淑雅、端莊 ……O甚至愿意為他丟棄得更多 ”(第 520 頁 )。她就像一片土地，渴望著他在上面胡作非為，只要他能發(fā)泄他的怨憤。她從這種仇恨的激情中獲得快感，正像張煒筆下的女人們盼望丈夫的拳頭一樣。這與她從小所守護的純真的摯愛柔情是多么格格 不入啊 !這就是她無法反駁 Z的“差異論 ”的根本原因，她憑借對愛情的幼稚的理解根本建立不了平等的愛情。 Z的等級理論首先表現(xiàn)并實現(xiàn)在他們的夫妻關(guān)系中。 所以，當 Z宣揚 “愛情必得包含崇拜 ”，也就是說只有強者才配得到愛情時， O用來反駁他的只是： “還有善良。善良也許是更重要的 ”(第 505頁 )。但 Z輕易地就向她證明，一個善良的白癡、精神殘缺的人不會有人愛，愛處于等級之中。 O仍然不能接受 Z的差異論， “我不認為人有高低貴賤之分，一切人都是平等的 ”(第 516頁 )。于是引發(fā)了一場關(guān)于價值和平等的爭論： Z： “那么你認為，人，應(yīng)該有其價值么 ?” O： “當然。 ” Z： “但是價值，這本來就是在論人的高低。 ……除非你取消價值不論價值，人才都是一樣的，世界才是和平的 ……” O： “但是在愛情中，人是不論價值的。愛是無價的。 ” 這時 Z正確地指出， “你的邏輯已經(jīng)混亂了 ”(第 516頁 )，因為她承認人應(yīng)該有價值，卻又認為愛是無價的。但 Z的理論是獨夫的理論，一個人除非自己想當皇帝，是不會接受的。問題出在哪里 ?其實，當他問人是否 “應(yīng)該有其價值 ”時，就已經(jīng)設(shè)了個圈套，似乎回答只能是兩者 ：要么 “有價值 ”，要么 “沒有價值 ”或一錢不值。一般人傾向于選擇前者：人有價值。但一旦承認了這點，哪怕 O把這種價值說成是最高價值、“終極價值 ”，她也已陷入了困境，因為她還得為這種 “終極價值 ”尋求一個 “〖 ZZ(〗價值尺度〖 ZZ)〗 ”。而離開人，這個價值尺度只能是外在的，即 “世界 ”，或 “現(xiàn)實 ”，從其中是絕不能找出 “平等 ”的根據(jù)的。所以 Z可以理直氣壯地說： “你看見人什么時候平等過 ?人生來就不可能平等 !因為人生來就有差別，比如身體，比如智力，比如機會，根本就不可能一樣。你這念過大學(xué)的，總承認這個世界是矛盾的是運動的吧 ?可平等就是沒有差別，沒有差別怎么能有矛盾，怎么能運動 ?”“至于愛嘛，就更不可能是平等的，最明顯的一個事實——如果你能平等地愛每一個人，為什么偏要離開你的前夫，而愛上我 ?”(第 517—518 頁 )O立刻被問得啞口無言。只要她不主張共妻，她就不能不放棄 “平等的愛 ”的大話而接受這一殘酷的事實。 但 Z和 O一樣，都犯了一個原則性的錯誤，這就是對 “平等 ”這個概念的理解。這個西方引進的概念決不是從中國傳統(tǒng)的 “仁者愛人 ”或 “惻隱之心人皆有之 ”的善的立場就可以理解得透的；只有從中國文化的特定角度才會說出 “平等就 是沒有 (現(xiàn)實的 )差別 ”這種自以為聰明的蠢話。中國人的思維習(xí)慣總是用現(xiàn)實性來消滅可能性，用 “世界 ”來消滅人、衡量人。世界、現(xiàn)實是人的尺度，人的價值由世界、現(xiàn)實來評定。然而，西方平等概念本身只是一個可能世界的概念，它是與人的自由、即人的超越現(xiàn)實的可能性不可分的，是建立在 “天賦人權(quán) ”和個體人格這些 “抽象 ”概念上的。你當然可以批評說這些概念 (自由、平等、人權(quán)等 )是抽象的，現(xiàn)實中充滿了相反的東西，但你不能否認，正是由于有了這些抽象概念，現(xiàn)實生活本身才有了追求的目標、自我超越的沖動，才越來越〖 ZZ(〗比過去〖 ZZ)〗更 為自由、更為平等、更尊重人權(quán)，才有了社會的和歷史的 “進步 ”，人也才一步步提高了自己的社會素質(zhì)；反之，缺乏這些概念，現(xiàn)實生活就會一天天沉淪，人文精神失落，道德理想滑坡，就會墮落為一個弱肉強食、人欲橫流的 “精神動物王國 ”。當人們批評這些概念的抽象性時，不應(yīng)當拋棄這些概念而退回赤裸裸的現(xiàn)實，而應(yīng)當去尋求使它們由抽象上升為具體、使它們真正實現(xiàn)出來的途徑。而要做到這一點，首先把它們作為抽象的可能世界加以肯定和確立，即為它們作一本 “務(wù)虛筆記 ”，是絕對必要的，否則我們就失去了開步走的基點。 [/color] 2020513 20:25 無用之人 鄧曉芒：史鐵生：可能世界的筆記 [color=4682B4] 因此， O所無法回答的問題，可以這樣來解決：一般說 “人應(yīng)該有其價值 ”，并不是說人應(yīng)該由其他的東西來衡量其價值，精確的表述應(yīng)是：人本身是衡量一切價值的絕對的〖 ZZ(〗價值尺度〖 ZZ)〗，是其他一切物的價值源泉；所以人本身是 “無價的 ”，這不意味著人 “一錢不值 ”，正相反，全世界的財富都不能用來換取一個人的生命。對此，我們可以用馬克思的勞動價值論來加以說明，因為在馬克思那里，勞動無非是人的本質(zhì)。馬克思指出： 流動狀態(tài)中的人類勞動力或人類勞動，是形成價值的，但不是價值。它在凝結(jié)狀態(tài)中、在對象化的形態(tài)中，方才成為價值。 (《資本論》，郭大力、王亞南譯本，第 27頁 ) 就是說，人或人的勞動 (勞動，按其本性來說是人的自由自覺的活動 )本身不是價值，也不具有由他物來衡量的價值，而只能由自身來衡量一切他物的價值。因此人和人的勞動作為絕對的尺度是平等的。但以往的人，特別是前資本主義社會的人不可能看出這一點，也正如馬克思說的： 亞里斯多德不能從價值形態(tài)，看出在商品價值的形態(tài)中，各種勞動是被表現(xiàn)為等一的人類勞動，為等一的 ，這是因為希臘社會是建立在奴隸勞動上，從而，有人間的不平等和人類勞動力的不平等作為自然基礎(chǔ)。價值表現(xiàn)的秘密 ——一切勞動的等一性與等值性，因為一切勞動都是人類勞動一般，并以此為限， ——必須到人類平等的概念已經(jīng)取得國民信仰的固定性時，方才能夠解決。 (同上第 38頁 ) 顯然， Z不具有平等觀念，是因為他在現(xiàn)實生活中看不到平等觀念的基礎(chǔ)，能夠提供這種基礎(chǔ)的商品經(jīng)濟、市場經(jīng)濟還未能形成，在現(xiàn)有的人類生命表現(xiàn)即勞動中，是找不到互相通約從而達到等一的共同規(guī)律 (價值規(guī)律 )的。因此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諸多不平等的勞動中 選擇一種他認為最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