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腦前審訂無數(shù)詞條,我才對他肅然起敬起來?! ∵@些圖書館瘋子中有一個,四五十歲了,頭發(fā)胡子又長又臟,坑坑洼洼。其他的瘋子我還常??匆娝麄兦逍褧r正常的表情,只有這個瘋子,他雖然很安靜,但總是陷在極端迷茫煩擾的狀態(tài)。某一天,他正如此發(fā)作著,學長指著他說,“喏,這是約翰?納什的兒子。精神病是遺傳病?! ∧谴螝埧岬腻忮耸俏业谝淮蔚靡园选睹利愋撵`》與真實的約翰?納什區(qū)分開。據(jù)說,他兒子常常呆在數(shù)學樓的公共休息室,在黑板上寫滿離奇瘋癲的公式,其中一個廣為流傳的公式是這樣的: 1=水星 1+1=金星 1+1+1=木星 如此種種,直到他把自己所知的星星都寫完,甚至連“英仙座”、“大熊座”都有。大一末的某天偶爾在路上走,迎面走過來兩個老人,男的高大而干枯,女的矮胖而臃腫,他們穿著正裝,大約要參加什么儀式。他說,“早看到啦?!蔽倚睦镉殖粤艘惑@,這形象與詹妮弗?康納利飾演的美麗妻子實在相差太大。說起來,《美麗心靈》里講得他們?nèi)绾紊裣删靷H,其實他瘋了不久后她就要要求離婚,這么多年他們住在一幢房子里,只是同住人的關系,直到2001年拍了電影,他們才又復婚?!睹利愋撵`》在我心中營造的那個關于愛的奇跡的泡沫就這么被戳破了,我只是看到一個尋常老人的卑瑣晚境。這些年博弈論在各類學科前沿炙手可熱,我在普林斯頓的許多課堂上聽到納什的名字,越是那些像是離博弈論差之千里的領域,譬如生物、比較文學、歷史,越是有學者絞盡腦汁想和博弈論攀上些親戚。只有一次,我在截然不同的語境中聽教授說起納什。”心理學教授搬出一座龐大的老式錄像帶播放器,在投影儀上給我們放了一段訪談,我還清楚地記得訪談中旁白的第一句話:“約翰?納什曾患有嚴重的精神分裂癥,可他堅稱他的疾病是全靠意志力治愈的。他共有兩次入院經(jīng)歷,第一次入院在專治上層階級的麥克林醫(yī)院,那里的醫(yī)生把精神分裂癥當作心理疾病,成天做心理咨詢,詢問童年經(jīng)歷??墒?,我從來沒有正常過啊……”第二次入院在特倫頓精神病院。“他們給你打針,讓你變得像動物一樣,好讓他們像動物一樣待你。而病人清醒時,也狀如行尸走肉。在長時間胰島素昏迷治療后,他終于“變正?!绷?,他生平從沒有如此謙遜有禮?!薄 “肽旰螅t遜有禮的約翰?納什終于從特倫敦精神病院出院。那個治療把我的童年記憶給抹掉了。納什教授心中最純粹的數(shù)學不是理智,而是靈感。一個朋友在他住院時去看望他:“你發(fā)瘋的時候聲稱外星人和你說話?!彼诠P記本上寫道:“理性的思維阻隔了人與宇宙的親近。) ” 從特倫敦精神病院出院不久,納什拒絕接受任何藥物治療,因為治療讓他感覺遲鈍,不能想數(shù)學。于是學生們常常看到一個穿著紅跑鞋的中年人形容枯槁地在校園里游蕩,在整塊黑板上寫下不合邏輯的公式,拿著幾百張前夜剛演算好的數(shù)學公式出現(xiàn)在某教授的辦公室,他有了個綽號,“數(shù)學樓幽靈”,很少人知道這個瘋子到底是誰。他的眼神變清澈了,他的行為有了邏輯。“只要我想。”從那天起,他和他幻聽到的聲音開始辯論,駁倒那些聲音,“以理性分辨非理性,以常識分辨錯覺。 I became disillusioned of my illusions?!痹诩{什這個個案里,瘋狂與理智似乎變成了一個自由意志的選擇。如此看來,《美麗心靈》是A Beautiful Mind的嚴重誤譯,應作《美麗的頭腦》或《美麗的智性》更符合真實?;蛘撸f得更準確一些:從七八十年代的某一天起,他有意識地選擇將一部分的瘋狂運用在數(shù)學的靈感上,而將剩余的瘋狂用理性囚禁起來。他們研究他的生活起居和周邊環(huán)境,希望他的病例有推廣價值。七八十年代,博弈論在經(jīng)濟學上飛速發(fā)展,納什聲名漸隆。領獎后他在街上散步,常常有陌生人向他致敬,‘納什教授,祝賀你。納什發(fā)瘋之時,自恃甚高的他正苦苦追求數(shù)學界最高的菲爾茲獎而不得。更進一步講:榮譽降低了社會標準的尺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