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們甚至可以說，在表現(xiàn)某些場景時，?賦?法的直接描繪，比起?比、興?來，倒是 三、運用“賦”法刻劃人物形象 ?國風?大多是抒情 詩，而且體臸短小，并不需要創(chuàng)造鮮明的人物形象。不知情之何以移，而神之何以曠。于重沓復迭之中，傳達出婦女們的喜悅和歡快。 采采 芣 苡，薄言捋之。采采 芣 苡，薄言有之。其實，它們恰恰是對伐木勞動場面的直接描繪，與?起興?是不同的。不僅如此，在這一陣高似一陣的伐木聲中，在一浪推著一浪的波光水影中，我們不是還感受到了伐木奴隸胸中那愈蓄愈烈的憤懣和不平 ?爾后，它們終于沖口而出，化作了對剝削者不勞而獲行徑的強烈責問和反抗之音。?國風?在描繪勞動場面時，更多采用的則是?少少許勝多多許?的寫法，只對場面景象稍一勾勒，其熱烈、緊張的情景就 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漣猗。這種張揚、鋪排的描繪，在表現(xiàn)某些壯闊景象時，自然是需要的。百堵皆興， 鼛 鼓弗 勝?。 扌 求 之 陾陾 ，度之薨薨。其落墨 36 處只在 一?楊?、一?星?而已，而深沉夏夜那婆娑起舞的樹影，灰藍天幕上冉冉升起的啟明星的光輝，不以其全部迷人的魅力，展開在了讀者眼前 ?女主人公那依戀、期待和失望懊惱之情，又被烘托得多么感人 !現(xiàn)芳華于素樸，?于淡處藏 說到場面的鋪敘和描寫，人們總會想起《詩經〃大雅〃綿》中的兩節(jié)：?〖 FJF〗廼 慰 廼 止， 廼 左 廼 右， 廼 疆 廼 理， 廼 宣 廼 畝。例如《陳風〃東門之楊》：?東門之楊，其葉片 片 羊 。人們曾經指出，《詩經》的寫景往往?古簡無余詞? (惲敬《游羅浮山記》 )，?詩筆所及，止乎一草、一木、一水、一石? (錢鐘書《管錐編》第二冊 )。詩人對于家鄉(xiāng)暮景的描繪，語言樸實，不著一點色彩，意境卻蒼茫、遼遠：夕陽西沉了，牛羊歸來了，雞群也棲息在墻洞里了。曷至哉 ?雞棲于塒，日之夕矣，羊牛下來。例如《秦風〃蒹葭》對景物的描繪，只每章兩句，逐章遞進，即把清晨的寒意，旭日的 霞彩，霜露的漸漸融化、蒸騰，荻蘆的舒散搖曳等種種形態(tài)，包括主人公追求伊人的時間推移和惆悵失意之情，全都融匯其中了。它們善于將主人公放在特定的環(huán)境之中，用極簡煉的筆墨描摹人物所處的環(huán)境、景物，渲染、烘托某種氣氛，以傳達主人公的思想感情。斷言?國風?較少使用?賦?法，不過是一種錯覺。誠然，在雅詩中確實有不少鋪張其辭的詩作，在藝術上顯示了一定的特色；?國風?中如《小戎》、《七月》、《碩人》等，也運用了層層鋪敘的方法，對后來的詩賦均發(fā)生過一定的影響。可惜的是，有些文學史家正是作了這樣的誤解。? (劉勰《文心雕龍〃詮賦篇》劉勰此處雖 是論述賦體的起源，但他在對?賦?法的理解上，顯然包含了?鋪采 扌 離 文?的意思 )重點即落在鋪排和彩飾上。例如，劉勰《文心雕龍》說：?詩之六義，其二曰賦。它同樣需要對事物有精細入微的觀 34 察，奇妙、豐富的想象，生動形象的描繪。所謂?敘物以言情?，所謂?隨物賦形?，才真正觸及了《詩經》?賦?法的根本特征。李仲蒙說，賦，?敘物以言情，情盡物也? (見宋人胡寅《與李淑易書》引，又見劉熙載《藝概》 )；李重華說，?賦為‘敷陳其事而直言之’，尚是淺解。所謂?直言?，并非只是直接敘述之意，而是與?比、興?的須借助外物相對待而言，更有 直接描繪、刻劃、抒寫之意 ． ． ． ． ． ． ． ． ． ． ． ． 。前人評論此詩?其體物入微處，有畫手所不能到?，?末章忽出奇幻，尤為匪夷所思，不知是真是夢，真化工之筆也? (方玉潤《詩經原始》 )。但是，它所展現(xiàn)的放牧圖景卻又多么美妙 !詩中既有精雕細刻的描繪，如?其角 濈濈? 、?其耳濕濕?，刻劃牛羊群聚時的千角簇集、百耳聳動景象，何其逼真 !也有行動、神態(tài)的展示，如?或降于阿?三句，狀牛羊在山坡漫步、池邊飲水、草間躺臥的自得之情，有多傳神 !還有?麾之以肱，畢來既升?二句，化靜 為動，畫面驟然一變，化為群畜奔逐、咩哞相喚的登高景象，將牧人的高超牧技和牛羊的訓練有素，表現(xiàn)得栩栩如生。牧人乃夢，眾維魚矣，旐 維 旟 矣。爾 33 羊來思，矜矜兢兢，不騫不崩?；蚪涤诎?，或飲于池，或寢或訛。我們且以《小雅〃無羊》為例，作一簡要分析 —— 誰謂爾無羊 ?三百維群。但是，上述解釋并沒有抓住?賦?法的主要藝術特征。我以為，在《詩經》?賦、比、興?三法中，?賦?法的運用更為普遍，其靈活多變、千姿百態(tài)和達到的藝術境界，同樣令人嘆為觀止；在對后世詩歌創(chuàng) 一、《詩經》“賦”法的主要特征 前人之所以重?比、興?而輕?賦?，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對《詩經》?賦?法的特點作了片面、狹隘的理解，大多只把它看作是一種?直陳?其事的方法，例如 —— 鄭玄曰：?賦之言鋪，直鋪陳今之政教善惡? (鄭玄《周禮注》 )；鐘嶸曰：?直書 其事，寓言寫物，賦也? (鐘嶸《詩品序》 )；朱熹曰： ?賦者敷陳其事而直言之也? (朱熹《詩集傳這是否也可證明：孔子說詩多從詩歌實際內容出發(fā)，而與后出的《毛詩序》多從政治教化出發(fā)附會詩旨，有著不同的特點呢 (潘嘯龍 ) 在《詩經》表現(xiàn)方法的研究中，人們往往重?比、興?而輕?賦?。這是《詩經》研究中的一個小課題，但小課題中也包含著重要的價值：它起碼從《何人斯》這一實例中，證明了《毛詩序》以此詩為?蘇公刺暴公?的?絕交?之作的意見，似非來自 孔子說詩的傳授系統(tǒng)?？鬃邮紫戎赋觯逗嗡埂愤@首詩抒寫的，是被當作雀兒一樣對待的人之處境 (?雀之矣? )；然后指明，這處境與家庭愛情生活有關 (? 其所愛? )；最后說明，受到這種不公正待遇的人，一定會懷有怨憤和不平：我為什么會像雀兒一樣居于客舍還不是被驅趕到這種境地的么 (必曰?吾奚舍之賓 贈是也? )。以此考察孔子評述《何斯》的?贈是也?，顯然也不能作正面之義?贈送?解：前 句既以詰問口吻提出?吾奚舍之賓?，語帶不平之氣；則此句之回答自也不會平和，將?贈?解為?驅?、?逐?似更恰當?！吨芏Y〃春官》?占夢?又有?乃舍萌于四方，以贈惡夢?語，鄭玄以?贈，送也，欲以新善去故惡?解之 (以上引文分見 1980 年版中華書局影印本《十三經注疏》第 81 808 頁 )。??贈?字在古代除有?贈送?之義外，又有?逐? 31 ?去?之義。正確的斷法應為：必曰?吾奚舍之賓？贈是 此段文意最為難解，但若結合上文，聯(lián)系《何人斯》的內容，其文意便不難明白。 最后一段馬先生斷為一句：?必曰吾奚舍之賓贈氏 (是 )也。而? ?字之義，馬承源先生已指明其有?匹配之意??？鬃右源嗽u《何人斯》，正以雀喻人，指明了《何人斯》女主人公的境遇：她恰與?賓爵 (雀 )?一樣，沒有得到應有的關懷和體貼，故嘆之曰?那是將人當作了雀兒對待呵 ! 再看第二句? 其所愛?。棲宿于人堂宇之間，有似賓客，故謂之賓爵? (見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6年版《二十二子》第 653 頁 )?！秴问洗呵铩厩锛o》?一曰季秋之月，日在房。至于?雀之矣?，則是對整首詩的評述。與《何人斯》同列《小雅》的《出車》、《 杕 杜》、《車攻》、《蓼莪》等，詩題亦均取自首句之二、四字。這在《詩經》中亦多有其例。在此前提下，再體會孔子對《何斯》的評述，人們即可發(fā)現(xiàn)：孔子對此詩的評述，恰正與我們闡釋的《何人斯》之詩意相合 ! ?可 (何 )斯?即詩篇名，已如第一節(jié)所述 。那么，孔子評述的《何斯》，就不能是《小雅〃何人斯》，而可能是不見于今本的?逸詩?。胡不自北胡不自南’此以飄風喻男子之無情也? (見古籍出版社 1956 年版《古典新義》上第 175 頁 )。聞氏早在上世紀三十年代所著《詩經通義》的?凱風?篇中，即已明確提出：?《小雅〃何人斯》篇亦女子之詞。在陜西三秦出版社 1990年版《先秦漢魏六朝詩鑒賞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 1998 年版《先秦詩鑒賞辭典》中，我即按上述判斷和闡釋，寫了對《何人斯》的鑒賞文字。后文的?我聞其聲，不見其身?、?其為飄風，胡不自北胡不自南 ?等句，更以撲朔迷離之辭，表現(xiàn)了唯有夢幻才常有的視聽和思慮特點 —— 女主人公只聽到音響，卻怎么也看不清其人；她剛想細細審視，幻境卻又一變，車影、語聲竟化作一團?飄風?，忽東忽西地卷 (?逝? )向魚梁去了。此詩正適應了這一特定背景，采用疊句和詰問、跳蕩不定和迅速轉換的意象，表現(xiàn)了女主人公似憶似夢間的疑思、驚詫、哀憤和悲愴。一對本應?如塤?、?如篪?親密相和的夫妻，終于變得形同陌路之人 !這些景象，當然會深深烙在女主人公腦際而難以抹去。故一邊總是望眼欲穿的等待，一邊則是春往秋來的不歸。從詩中透露的消息可知，那位薄情丈夫對女主人公的冷遇，無疑已頗有時日。如果要找一個適當的詞匯來說明此詩的表現(xiàn)方式，那就是兩個字 —— ?夢幻?。此詩雖帶有一定的敘事成份，但脈絡并不清晰。所以她盡管還是名義上的妻子，卻大抵早已被摒棄于室而難見其夫。至于?反側?之意，人們則可從《關難》的?悠哉悠哉，輾轉反側?中得到啟發(fā)：它乃是形容主人公翻來覆去難于入眠狀況的用語。何謂?好歌?《周南〃關難》稱?淑女?為君子?好逑?，《小雅〃常棣》則稱?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再次看此詩的性臼。這種特殊關系，恐怕也只有解為?夫婦?關系較為適合。詩中有?爾還而入，我心易也；還而不人，否難知也?之語，點明其所指斥的?彼?人，與?我?實為一家，故可稱其來家為?還?。詩中一再詠嘆?胡逝我梁?。?盡管后人對此說多有疑問 (如唐人孔穎達《毛詩正義》即以為，?按此經無絕暴公之事?，而疑其所?欲絕?者乃?暴公之侶?；清人姚際恒《詩經通論》亦因詩中未見?蘇公? 27 一字，進而懷疑?維暴之云?所指也未必就是?暴公? )，但將《何人斯》視為 不過，這種解說與《何人斯》的實際內容卻頗有出入。關于這首詩的旨意， 《毛詩序》解曰：?《何人斯》，蘇公刺暴公也。但孔子之評《何斯》，又有?雀之也?、?必曰吾奚舍之賓贈氏也?之語，則與《殷其雷》再三念叨?振振君子?而渴望其?歸哉歸哉?的 由此看來，孔子所評之《何斯》，確實如馬承源先生所說，與《殷其雷》之 二、《小雅則《何斯》的?其所愛?，當也指男女?匹配?之愛無疑。?相比較而言，朱氏的解說摒棄了鄭玄發(fā)揮毛序所說的?勸以為臣之義?，而強調?冀 其??還歸?之情，于詩意就更 以此詩意反觀孔子對《何斯》的評述，似只有? 其所愛?一語與《殷其雷》相關。正因為如此，朱熹《詩集傳》解說此詩，便直揭其為?婦人以其君子從役在外而思念之，故作此詩。振振君子，歸哉歸哉 ! 《毛詩序》稱此詩乃?召南之大夫遠行從政，不遑寧處，其室家能閔其勤勞，勸以義也。振振君子，歸哉歸哉 ! 殷其雷，在南山之 下。振振君子，歸哉歸哉 ! 殷其雷，在南山之側。這里先看《召南〃殷其雷》，它是否符合孔子評語之意 —— 殷其雷，在南山之陽。大抵只有《小雅〃何人斯》和《召南〃殷其雷》二首?！侗憋L》不絕?等?！囤粲腥O楚》得而 之也?，其同一簡 (第二十七簡 )又有?《蟋蟀》臹難?！豆蕊L》 。可見?可斯?之宜讀為?何斯?，是完全有據的。對于這一點，馬承源先生的判斷，有著戰(zhàn)國楚竹書書寫之例的多處實證。筆者認為，孔子評述的?可斯?，應該就是《小雅〃何人斯》，其評語也正有助于我們較準確 一、孔子所評非《召南但以為孔子此評語也與《何人斯》的詩意?不諧?，則似考慮未周。殷其雷》有句云： ?殷其雷，在南山之陽，何斯違斯，莫敢或遑。國風節(jié)南山之什》有篇 名《何人斯》，但詩意與評語不諧。今本《詩 (潘嘯龍 ) 上海博物館藏《戰(zhàn)國楚竹書》之《孔子詩論》第二十七簡，有一段對《可斯》詩的評述：?可斯 ,雀之矣 , 其所愛，必曰吾奚舍之賓贈氏 (是 )也。對這些思想的總結，不僅可豐富我國的古代詩學理論，也有助于匡正古代詩學研究中的某些偏頗。倘若是后者這樣的?虛靜?，就哪還有審美?觀照?時的?直覺? ?哪還有激發(fā)創(chuàng)造表現(xiàn)欲望的美之?發(fā)現(xiàn)?或?體悟 ??由此反觀古代詩論中的?虛靜?說，就其揭示詩歌創(chuàng)作中有相對平靜和?凝神?狀態(tài)而言，是富有啟示的 (特別是在回憶、追述或對客觀景物觀賞的場合 )。有些研究者將?騷動?、?搖蕩?，誤解為情感發(fā)泄時的直接行動狀態(tài)，而斷言藝術創(chuàng)造不可能在?騷動?狀態(tài)下進 行，這顯然混淆了二者的區(qū) 24 別?？扌εR是情感的直接發(fā)泄，談不到是什么?藝術創(chuàng)作?。即使是?大小雅?中的某些政治諷喻詩，如《抑》、《桑柔》、《正月》、《小宛》等，其開篇的語調和情感，似也 都反映了其構思、抒寫時相對平靜的沉思狀況，故多幽幽敘來，逐漸趨向情感的激蕩。其他許多 回憶、追述 ． ． ． ． ． 之作，雖未言及作詩人當時的創(chuàng)作狀況，但其在創(chuàng)作 前夕或開始 ． ． ． ． ． 階段，亦當有?沉思?和?凝神觀照?當前情景或往日遭際的 相對平靜 ． ． ． ． 特點。從?詩、騷?的創(chuàng)作實際看，也多有這種情況。?但她在另一處又說：?抒情詩創(chuàng)造出的虛幻歷史，是一種充滿生命力思想的事件，是一次 感情的風暴 ． ． ． ． ． ，一次 情緒的緊張感受 ． ． ． ． ． ． ． ? (分見蘇珊〃朗格《情感與形式》 310頁、 300 頁 )。 (黑格爾《美學》第三卷下冊 202 頁 )《詩經》中許多詩作，正都帶有這種?不假思索?的特點，詩中的情感表現(xiàn)，也往往是觸物而動的歌唱、賦詩間騷動心境的直接反映。 由這種經驗反觀《詩經》，我們當然也可發(fā)現(xiàn)，其間許多抒寫哀樂之情的詩作，與屈原的創(chuàng)作狀況頗有相似之處。至于傳為作于屈原沉江前夕的《懷沙》，詩中也明白告訴人們：當詩人?汨徂南土?、走向死亡之時，周圍的世界雖然?孔 這些實例都可證明，屈原的? 發(fā)憤抒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