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內容簡介】 常言道：‘救人須救急時無。’省的他嫂子日夜在屋里絮絮叨叨。況且尋的房子住著了，人走動，也只是哥的體面。因此常二哥央小弟，特地來求哥，早些周濟他罷。” ? 西門慶道：“我曾許下他來，因為東京去，費的銀子多了，本待等韓伙計到家，和他理會，如今又恁地要緊?！? 伯爵道：“不是常二哥要緊，當不的他嫂子聒絮，只得求哥早些便好。”西門慶躊躇了半響道：“既這等，也不難。且問你，要多少房子才勾??？”伯爵道： “他兩口兒，也得一間門面，一間客坐，一間床房，一間廚灶，四間房子是少不得的。論著價銀，也得三四個多銀子。哥只早晚湊些，教他成就了這樁事罷?！? ? 西門慶道：“今日先把幾兩碎銀與他拿去，買件衣服，辦些家活，盤攪過來。待尋下房子，我自兌銀與你成交，可好么？”兩個一齊謝道：“難得哥好心?！蔽鏖T慶便叫書童：“去對你大娘說，皮匣內一包碎銀取了出來?！睍瘧Z。不一時，取了一包銀子出來，遞與西門慶。西門慶對常峙節(jié)道：“這一包碎銀子，是那日東京太師府賞封剩下的十二兩，你拿去好雜用?！贝蜷_與常峙節(jié)看，都是三五錢一塊的零碎紋銀。常峙節(jié)接過放在衣袖里，就作揖謝了。西門慶道：“我這幾日不是要遲你的，你又沒曾尋的，只等你尋下，待我有銀，一起兌去便了?！? 常峙節(jié)又稱謝不迭。 ? 60 ? 西門慶因問伯爵道：“常二哥說他房子尋下了，前后四間，只要三十五兩銀子。他來對我說，正值小兒病重，我心里亂，就打發(fā)他去了。不知他對你說來不曾？”伯爵道：“他對我說來，我說你去的不是了，他乃郎不好，他自亂亂的，有甚么心緒和你說話。你且休回那房主兒，等我見哥， 替你題就是了?！? ? 西門慶道：“也罷，你吃了飯，拿一封五十兩銀子，今日是個好日子，替他把房子成了來罷。剩下的，教常二哥門面開個小鋪兒，月間撰幾錢銀子兒，就勾他兩口兒盤攪?！?…… ? 正是： ? 求人須求大丈夫，濟人須濟急時無。 ? 一切萬般皆下品，誰知恩德是良圖。 ? 56回回前詩后： ? “人生世上，榮華富貴，不能常守。有朝無常到來，恁地堆金積玉，出落空手歸陰。因此西門慶仗義疏財，救人貧難，人人都是贊嘆他的?！? ? 宋惠蓮 ? 西門慶道：“既贓證刀杖明白，叫小廝與我拴鎖在門房內。明日寫狀子，送到提刑所去?！敝灰娝位萆徳器吡脕y，衣裙不整，走來廳上向西門慶跪下，說道：“爹，此是你干的營生！他好好進來尋我， 怎把他當賊拿了？你的六包銀子，我收著，原封兒不動，平日怎的抵換了？恁活埋人，也要天理。他為甚么，你只因他甚么？打與他一頓，如今拉著送他那里去？” ? 西門慶見了他，回嗔作喜道：“媳婦兒，關你甚事？你起來。他無禮膽大，不是一日，見藏著刀子要殺我，你不得知道。我自安心，沒你之事?！币蛄顏戆矁海? “好攙扶你嫂子回房去，休要慌嚇他?！蹦腔萆徶活櫣蛑黄饋?，說：“爹好狠心！你不看僧面看佛面，我恁說著你就不依依兒？他雖故吃酒，并無此事?！崩p 得西門慶急了，教來安兒ㄐ他起來，勸他回房去了。 ? 到天明，西門慶寫了柬帖，叫來興兒做干證，揣著狀子，押著來旺兒往提刑院去。 …… ? 這宋惠蓮自從拿了來旺兒去，頭也不梳，臉也不洗，黃著臉兒，只是關閉房門哭泣，茶飯不吃。西門慶慌了，使玉簫并賁四娘子兒再三進房解勸他，說道： “你放心，爹因他吃酒狂言，監(jiān)他幾日，耐他性兒，不久也放他出來?！被萆彶恍?，使小廝來安兒送飯進監(jiān)去，回來問他，也是這般說：“哥見官，一下兒也不打。一兩日就來家，教嫂子在家安心?！? ? 這惠蓮聽了此言，方才不哭了，每日淡掃娥眉，薄施脂粉，出來走跳。西門慶要便來回打房門首走，老婆在檐下叫道： “房里無人，爹進來坐坐不是？”西門慶進入房里，與老婆做一處說話。西門慶哄他，說道：“我兒，你放心。我看你面上，寫了帖兒，對官府說，也不曾打他一下兒。監(jiān)他幾日，耐耐他性兒，還放他出來，還叫他做買賣?！? ? 婦人摟抱著西門慶脖子，說道：“我的親達達，你好歹看奴之面，奈何他兩日，放他出來，隨你教他做買賣，不教他做買賣也罷。這一出來，我教他把酒斷了，隨你去近到遠使他，他敢不去？再不你若嫌不自便，替他尋上個老婆，他也罷了。我常遠不是他的人了?！蔽鏖T慶道：“我的心肝，你話是了。我明日買了對過喬家房，收拾三間房子與你住，搬你那里去，咱兩個自在頑耍?！眿D人道：“著來。親親！隨你張主便了?！闭f畢，兩個閉了門兒。 ? …… 把與西門慶喜的心中要不的， 恨不的與他誓共死生。向袖中又掏了一二兩銀子，與他買果子吃，再三安撫他： “不消憂慮，只怕憂慮壞了你。我明日寫帖子對夏大人說，就放他出來?！闭f了一回，西門慶恐有人來，連忙出去了。 ? 這婦人得了西門慶此話，到后邊對眾丫鬟媳婦詞色之間未免輕露。孟玉樓早已知道，轉來告潘金蓮說， …… ? …… 潘金蓮不聽便罷，聽了時： 忿氣滿懷無處著，雙腮紅上更添紅。 說道：“真?zhèn)€由他，我就不信了！今日與你說的話，我若教賊奴才淫婦與西門慶做了第七個老婆 ——我不喇嘴說，就把‘潘’字倒過來?！?…… ? 到晚，西門慶在花園中翡翠軒書房里坐的，正要教陳敬濟來寫帖子，往夏提刑處說，要放來旺兒出來。被金蓮驀地走到根前，搭伏著書桌兒，問：“你教陳姐夫寫甚么帖子？” ? 西門慶不能隱諱，因說道：“我想把來旺兒責打與他幾下， 放他出來罷?！眿D人止住小廝：“且不要叫陳姐夫來?！弊谂赃?，因說道： “你空耽著漢子的名兒，原來是個隨風倒舵、順水推船的行貨子！我那等對你說的話兒，你不依，倒聽那賊奴才淫婦話兒。隨你怎的逐日沙糖拌蜜與他吃，他還只疼他的漢子。依你，如今把那奴才放出來，你也不好要他這老婆了，教他奴才好借口。你放在家里，不葷不素，當做甚么人兒看成？ ? 待要把他做你小老婆，奴才又見在。待要說道奴才老婆，你見把他逞的恁沒張致的，在人根前上頭上臉， 有些樣兒！就算另替那奴才娶一個，著你要了他這老婆，往后倘忽你兩個坐在一答里，那奴才或走來根前回話，或做甚么，見了有個不氣的？老婆見了他，站起來是，不站起來是？先不先，只這個就不雅相。傳出去，休說六鄰親戚笑話，只家中大小，把你也不著在意哩。正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你既要干這營生，不如一狠二狠，把奴才結果了，你就摟著他老婆也放心。” ? 幾句又把西門慶念番轉了，反又寫帖子，送與夏提刑，教夏提刑限三日提出來，一頓拷打，拷打的通不像模樣。 …… ? 不說來旺兒遞解徐州去了。且說宋惠蓮在家，每日只盼他出來。小廝一般的替他送飯，到外邊，眾人都吃了。轉回來，惠蓮問著他，只說：“哥吃了，監(jiān)中無事。若不是也放出來了，連日提刑老爺沒來衙門中問事，也只在一二日來家?！? ? 西門慶又哄他說：“我差人說了，不久即出?！眿D人以為信實。一日，風里言風里語，聞得人說，來旺兒押出來，在門首討衣箱，不知怎的去了。這婦人幾次問眾小廝，都不說。忽見鉞安兒跟了西門慶馬來家，叫住問他：“你旺哥在監(jiān)中好么？幾時出來？”鉞安道：“嫂子，我告你知了罷，俺哥這早晚到流沙河了！” 惠蓮問其故，這鉞安千不合萬不合，如此這般：“打了四十板，遞解原籍徐州家去了。只放你心里，休題我告你說。” ? 這婦人不聽萬事皆休，聽了此言，關閉了房門，放聲大哭道：“我的人 樂！你在他家干壞了甚么事來？被人紙棺材暗算 計了你！你做奴才一場，好衣服沒曾掙下一件在屋里。今日只當把你遠離他鄉(xiāng)， 弄的去了，坑得奴好苦也！你在路上死活未知，我就如合在缸底下一般，怎的曉得！”哭了一回，取一條長手巾，拴在臥房門樞上，懸梁自縊。 ? 不想來昭妻一丈 青住房正與他相連，從后來聽見他屋里哭了一回，不見動靜，半日只聽喘息之聲?？鄯块T叫他，不應，慌了手腳，教小廝平安兒撬開窗戶進去。見婦人穿著隨身衣服，在門樞上正吊得好。一面解救下來，開了房門，取姜湯撅灌。須臾，嚷的后邊知道。吳月娘率領李嬌兒、孟玉樓、西門大姐、李瓶兒、玉簫、小玉都來看視， 賁四娘子兒也來瞧。一丈青掐扶他坐在地下，只顧哽咽，白哭不出聲來。月娘叫著他，只是低著頭，口吐涎痰，不答應。 ? 月娘便道：“原來是個傻孩子。你有話只顧說便好，如何尋這條路起來！”又令玉簫扶著他，親叫道：“惠蓮孩兒，你有甚么心事，越發(fā)老實叫上幾聲，不妨事?！眴柫税肴?，那婦人哽咽了一回，大放聲排手拍掌哭起來。月娘叫玉簫扶他上炕，他不肯上炕。月娘眾人勸了半日， 回后邊去了，止有賁四嫂同玉簫相伴在屋里。 ? 只見西門慶掀簾子進來，看見他坐在冷地下哭泣，令玉簫：“你ㄐ他炕上去罷?！庇窈嵉溃骸皠偛拍锝趟先?，他不肯去?！蔽鏖T慶道：“好強孩子，冷地下冰著你。你有話對我說，如何這等拙智?！被萆彴杨^搖著，說道：“爹，你好人兒！你瞞著我干的好勾當兒！還說甚么孩子不孩子！你原來就是個弄人的劊子手！把人活埋慣了，害死人還看出殯的！你成日間只哄著我，今日也說放出來， 明日也說放出來，只當端的好出來。你如遞解他，也和我說聲兒，暗暗不通風， 就解發(fā)遠遠的去了。你也要合憑個天理！你就信著人，干下這等絕戶計！把圈套兒做的成成的，你還瞞著我。你就打發(fā)，兩個人都打發(fā)了，如何留下我做甚么？” ? 西門慶笑道：“孩兒，不關你事。那廝壞了事，所以打發(fā)他。你安心，我自有處?！? 因令玉簫：“你和賁四娘子相伴他一夜兒，我使小廝送酒來你每吃。”說畢，往外去了。賁四嫂子良久扶他上炕坐的，和玉簫將話兒勸解他。 ? 西門慶到前邊鋪子里，問傅伙計支了一吊錢，買了一錢酥燒，拿盒子盛了， 又是一瓶酒，使來安兒送到惠蓮屋里。說道：“爹使我送這個與嫂子吃?！? ? 惠蓮看見，一頭罵：“賊囚根子！趁早與我拿了去，省的我摔一地！”來安兒道： “嫂子收了罷，我拿回去，爹又要打我?！北憔头旁谧雷由?。惠蓮跳下來，把酒拿起來，才待趕著摔了去，被一丈青攔住了。那賁四嫂看著一丈青，咬指頭兒。正相伴他坐的，只見賁四嫂家長兒走來，叫他媽道：“爹門外頭來家，要吃飯?！? 賁四嫂和一丈青走出來。到一丈青門首，只見西門大姐在那里和來保兒媳婦惠祥說話。因問：“賁四嫂那里去？” ? 賁四嫂道：“俺家的門外頭來了，要吃飯。我到家瞧瞧就來。我只說來看看，吃他大爹再三央，陪伴他坐坐兒，誰知到把我來掛住了?！被菹榈溃骸皠偛诺谖堇?，他說甚么來？”賁四嫂只顧笑，說道： “看不出他旺官娘子，原來也是個辣菜根子，和他大爹白搽白折的平上。誰家媳婦兒有這個道理！”惠祥道：“這個媳婦兒比別的媳婦兒不同，從公公身上拉下來的媳婦兒，這一家大小誰如他！” …… ? 卻說西門慶白日教賁四嫂和一丈青陪他坐，晚夕教玉簫伴他睡，慢慢將言詞勸他，說道：“宋大姐，你是個聰明的，趁恁妙齡之時，一朵花初開，主子愛你， 也是緣法相投。你如今將上不足，比下有馀，守著主子，強如守著奴才。他已是去了，你恁煩惱不打緊，一時哭的有好歹，卻不虧負了你的性命？常言道：‘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鐘’，往后貞節(jié)輪不到你身上了?！蹦腔萆徛犃?，只是哭泣，每日粥飯也不吃。玉簫回了西門慶話。西門慶又令潘金蓮親來對他說，也不依。 ? 金蓮惱了，向西門慶道：“賊淫婦，他一心只想他漢子，千也說‘一夜夫妻百夜恩’， 萬也說‘相隨百步，也有個徘徊意’。這等‘貞節(jié)’的婦人，卻拿甚么拴的住他心！”西門慶笑道：“你休聽他摭說，他若早有貞節(jié)之心，當初只守著廚子蔣聰， 不嫁來旺兒了?！?…… ? 這潘金蓮見西門慶留意在宋惠蓮身上，乃心生一計。 ? 在后邊唆調孫雪娥，說來旺兒媳婦子怎的說你要了他漢子，備了他一篇是非，他爹惱了，才把他漢子打發(fā)了：“前日打了你那一頓，拘了你頭面衣服，都是他過嘴告說的?！边@孫雪娥聽了個耳滿心滿。掉了雪娥口氣兒，走到前邊，向惠蓮又是一樣話說，說孫雪娥怎的后邊罵你是蔡家使喝的奴才，積年轉主子養(yǎng)漢，不是你背養(yǎng)主子，你家漢子怎的離了他家門？說你眼淚留著洗腳后跟。說的兩下都懷仇恨。 ? 一日，也是合當有事。四月十八日，李嬌兒生日，院中李媽媽并李桂姐，都來與他做生日。吳月娘留他，同眾堂客在后廳飲酒。西門慶往人家赴席不在家。這宋惠蓮吃了飯兒，從早辰在后邊打了個忄晃兒，走到屋里，直睡到日西。由著后邊一替兩替使了丫鬟來叫，只是不出來。雪娥尋不著這個由頭兒，走來他房里叫他，說道：“嫂子做了玉美人了，怎的這般難請！”那惠蓮也不理他，只顧面朝里睡。 ? 這雪娥又道：“嫂子，你思想你家旺官兒哩。早思想好來，不得你他也不得死，還在西門慶家里?！边@惠蓮聽了他這一句話，打動潘金蓮說的那情由， 番身跳起來，望雪娥說道：“你沒的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