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術成就 第 三 講 清 代 文 學（小說） 19 《聊齋志異》繼承了我國史傳文學及唐人傳奇的藝術，代表我國古代文言短篇小說所已經達到和能夠達到的最高水平。其成就突出地體現(xiàn)在寫人敘事兩方面。 敘事，情節(jié)曲折而富于變化，“ 鋪排安放，變化不測 ”（ 馮鎮(zhèn)巒《讀聊齋雜說》 ），對故事情節(jié)的安排，總是避免平鋪直敘，力求有起伏有變化，正寫、側寫、倒敘、插敘，起承轉合，變化無窮，極盡騰挪跌宕、委宛曲折之能事，時而劍拔弩張，時而風平浪靜，時而奇峰突起，可驚可怖、可親可喜，令人目不暇給，小篇目中有極大文章。分人物語言和敘述語言兩種。后者，對諸子百家、《 左傳》、《史記》、《漢書》及唐宋諸家兼收并蓄，又能熔日常民間口語其間，既典雅工麗，又清新活潑。 吳敬梓（ 1701— 1754），字敏軒，號粒民，晚年又號文木老人，全椒（ 今屬安徽 ）人。 他出身于一個開始走向沒落的官僚家庭，祖上科甲鼎盛，是一個科舉世第 三 講 清 代 文 學（小說） 20 家。他“ 漁獵百家 ” 、“ 涉獵群經諸史 ”，早年入學為秀才，二十九歲參加鄉(xiāng)試，卻未成功。體察到了士大夫階層的種種隨落與無恥，看清了清王朝統(tǒng)治下政治的腐敗與社會的污濁。后來，在他 36歲時，安徽巡撫趙國麟存舉他上京參加博學鴻詞廷試，他堅決辭謝?？梢娨磺泄γ毁F，他都不放在眼里。 30多萬字的《儒林外史》就是在他最困難的時候寫下的。 第二節(jié) 《儒林外史》的思想內容 《儒林外史》是我國最著名的諷刺小說，是一部批判現(xiàn)實的杰作，它以揭發(fā)八股取士這一科舉制的種種弊端為中心和出發(fā)點，進而暴露了封建末世黑暗糜爛的真相，成功地展示了一幅以封建儒生的生活和精神狀態(tài)為中心的18世紀中國社會的風俗畫。它以封建士大夫的生活和精神狀態(tài)為中心，其主要諷刺對象，是熱衷功名富貴的士林中人，正如閑齋老人《儒林外史序》所說 ：“ 其書以功名富貴為一篇之骨，有心艷功名富貴而媚人下者，有倚仗功名富貴而第 三 講 清 代 文 學（小說） 21 驕人傲要者，有假托無意功名富貴自以為高，被人看破恥笑者，終乃以辭卻功名富貴，品地最上一層為中流砥柱。明清科舉以八股取士，一方面將士人的思想限制在程朱理學之內， 致令士人們思想僵化，無獨立的思想與人格尤其發(fā)展到極致；另一方面，將士人的榮耀發(fā)跡與八股考試結合起來，致令士子們皓首窮經，將八股考試當成榮身之路，而忽視歷來讀書人所重視的“ 文行出處 ”?！度辶滞馐贰窂母旧戏穸艘园斯扇∈康目婆e制度，把士林墮落的根源歸結到八股取士制度的施行，故小說尤著力于表現(xiàn)八股取士制度對士人精神、品質、性情的毒害，表現(xiàn)八股取士制度所造成的文 風、士風、世風，表現(xiàn)八股取士制度下人心的“ 異化 ”。就如孔子生在春秋時候，那時用?言揚行舉?做官，故孔子只講得個?言寡尤，行寡悔，祿在其中?，這便是孔子的舉業(yè)。到漢朝用?賢良方正?開科，所以公孫弘、董仲舒舉賢良方正，這便是漢人的舉業(yè)。到 宋朝又好了，都用的是些理學的人做官，所以程、朱就講理學，這便是宋人的舉業(yè)。 迂腐呆板的馬二先生為人卻重義氣、有肝膽，在八股的浸潤下，猶能保持君子的性行，而其他那些深受八股毒害的人物，卻全不顧“ 禮義廉恥 ”，儒林道德的淪喪，在當時社會上已有極大的普遍性。像書中荀玫身為選官，隱瞞母 喪，又報請“ 奪情 ”，已大違禮制；范進在居母喪期間，卻不穿孝服，隨了張靜齋到高要縣去拜門師打秋風，又不守喪禮；嚴監(jiān)生的兩位老舅看在銀子面上“ 仗義 ”違禮，在妹子尚未斷氣時，就忙不迭地要把嚴臨生的妾扶正，而且還高談綱常倫理： 王仁拍著桌子道：?我們念書的人全在綱常上做工夫，就是做文章代孔子說話，也不過是這個理。?兩位道：?有我兩人作主。妹丈，你再出幾兩銀子，明日只做我兩人出的，備十幾席，將三黨親都請到了，趁舍妹眼見，你兩口子同拜天地祖宗，立為正 室，誰人再敢放屁！?嚴致和又拿出五十兩銀子來交與，二位義形于色去了。作家還進一步地揭示了封建道德的殘酷，對“ 節(jié)孝 ”的合理性，提出了懷疑。女兒死后，他又對痛哭不止的老妻說：“ 三女兒他而今已是成了仙了。到蘇州去散心，“ 見船上一個少年穿白的婦人，他又想起女兒，心里 哽咽，那熱淚直滾出來 ”。 《儒林外史》的諷刺藝術，是建立在理想的基礎上的。充滿著新舊交織的矛盾。《儒林外史》以王冕的事跡開頭，體現(xiàn)了“ 終乃以辭卻功名富貴，品地最上一層為中流砥柱 ”的主旨。《明史》上說屢次應舉不中，渴望建古 之伊、呂事業(yè)。小說中王冕戴著高帽、穿著闊衣，用牛車載著老母在村里到處玩耍，活脫脫一個古隱士形象。虞育德雖身為國子博士，卻襟懷淡泊，有真學問，是官場里的伯夷、柳下惠一流人物；莊紹光應皇帝征辟進京，又辭官回家，是漢唐之世典型的征士形象。他為了實現(xiàn)漢唐儒家的政治理想，曾發(fā)起祭泰伯祠，“ 借此大家習學禮樂，成就些人才，也可以 助一助政教 ”?？梢娂捞┎?、修禮樂同時反映了作者的主觀意愿（ 泰伯：周太王長子，也作?太伯?，其弟為仲雍、季歷，季歷有子名昌 —— 即文王，太王欲立季歷為后，泰伯、仲雍奔避荊越，文身斷發(fā)。作者正是借這些正面人物表現(xiàn)了他以禮樂兵農等經世之學取代八股舉業(yè)的思想。故而在小說中也寫到了泰伯祠最終淪為荒涼破敗，說明禮樂的無補于時，正是復古理想幻滅的象征。這些儒生，正如閑齋老人所說的：“ 有心艷功名富貴而媚人下人者；有倚仗功名富貴而驕人傲人者；有假托無意功名富貴自以為高，被人看破恥笑者；終乃以辭卻功名富、 品地最上一層為中流砥柱。他們大半生窮途潦倒，落拓不遇，受盡冷遇和歧視。周進出場，那是在正月十六在薛家集赴請師酒宴，他“ 頭戴一頂舊氈帽，身穿元色綢舊直裰 duo，那右邊袖子同后邊坐處都破了，腳下一雙舊大紅綢鞋，黑瘦面皮，花白胡子 ”，年紀六十多歲。因此對東家事事遷就，委曲求全，年輕秀才（ 梅玖即梅三相 ）的盛氣凌人、挖苦嘲諷，第 三 講 清 代 文 學（小說） 25 新貴舉人（ 王惠 ）的 目下無人、極端蔑視，地方霸頭（ 夏總甲 ）的敲詐勒索和威逼排擠，他都盡力忍受，最后還是連教館的生計也丟了，不得已，六十多歲的他跟隨姊丈金有余等幾個商人出外記帳，在省城聽說修理貢院開考在即，就想方設法也要去看一看，在貢院里，不由百感交集，“ 不覺眼睛里一陣酸酸的，長嘆一聲，一頭撞在號板上，直僵僵不省人事 ”。 —— 沒想這一撞，“ 累年蹭蹬，忽然際會風云，終歲凄涼，竟得高懸月旦 ”?！?面黃肌瘦，花白胡須，頭上戴一頂破氈帽 ”、“ 穿著麻布直裰，凍得乞乞縮縮 ”（ 作家寫他們兩人的 裝束舉止一模一樣，自有用意 ）。沒想聽說范進來借錢，胡屠戶“ 一口啐在臉上，罵了一個狗血噴頭 ” ，盤纏沒借著，卻遭到老丈人一陣奚落和臭罵，“ 一頓夾七夾八，罵的范進摸門不著 ”，最后還是心有不甘，瞞著丈人，去城第 三 講 清 代 文 學（小說） 26 里鄉(xiāng)試，出場回來時，“ 家里已是餓了兩三天，被胡屠戶知道，又罵了一頓 ”。明白自己果真中了之后，一時間悲喜交加，突然歡喜得發(fā)瘋。世上少了兩個落魄的老儒生，卻多了兩個虛偽、平庸的官僚。嚴氏兄弟，都是豪紳地主，哥哥嚴貢生嚴致中，是一個巧取豪奪的惡霸，弟弟嚴致和，捐了 一個監(jiān)生，卻是一個愛錢如命的財主。 馬二先生，名靜，字純上，是一個迂腐而正直、厚道、仁義，甚至有些俠義的人物，醉心八制藝、科舉功名，但他補廩二十四年，科場不利，自知功名無望，卻始終相信科舉至上，認為科舉榮身是人人必走之路，“ 舉業(yè)二字是從古及今人人必要做的 ”、“ 就是夫子在而今，也要念文章、做舉業(yè) ”。 憑借宗教式的虔誠和熱情編選墨卷，希望下一 代人能以此為上進。 ”認定世上除了八股而外就沒有其他文章，人生除了舉業(yè)以外就沒有其他事業(yè)。你如今回去，奉事父母，總以文章舉業(yè)為主。不要說算命、拆字是下等 ，就是教館、作幕，都不是個了局。這就是《孝經》上所說的?顯親揚名?，才是大孝，自身也不得受苦。?而今甚么是書？就是我們的文章選本了。就是生意不好，奉養(yǎng)不周，也不必介意，總以做文章為主。這便是曾子的?養(yǎng)志?。我是百無一能，年紀又大了；賢弟，你少年英敏，可細聽愚兄之言，圖個日后宦途相見。（ 匡超人在馬二先生的開導下，果然醉心科舉，利欲熏心起來。甚至對馬二先生也過河拆橋，恩將仇報，大肆攻擊，批評他?理法有余，才氣不足?。小說第十四回寫他游西湖，是表現(xiàn)馬二先生性格的最重要的一節(jié)。他游西湖，不是為了賞心悅目，體驗人生之美好，而是為了“ 頗可以添文思 ”，這一功利目的，使他喪失了正常的審美鑒賞的能力。別人嫌少，他嫌多，對別人可謂美不勝收，對他可是一無所感。西湖吸引馬二先生的不是湖光山色，而是各樣美食、皇帝的御書。一路上，他吃了一碗面、喝了三碗茶，買了幾個錢的處片、芝麻糖、黑棗等小吃吃。 馬二先生的原型是全椒馮粹中，馮系作者敬重的摯友，一個經實地考察，寫出《治河策》四卷，被稱為“ 膽略過人 ”、有“ 俠魄 ”的人。 第四節(jié) 《 儒林外史》的藝術成就 《儒林外史》是我國第一部社會小說。小說的出現(xiàn)，代表了中國小說在寫實藝術上的深化與開拓。稱之為“ 傳奇 ”，是足以概括古代小說的性質的?；驅懮裣晒砉?，或寫帝王將相，或寫英雄人物。 而《儒林外史》上承《金瓶梅》，進一步發(fā)展了擺脫奇人異事、“ 摹繪世故人情 ”（ 惺園退士序 ）的傳統(tǒng)，它既寫儒林人物，也寫蕓蕓眾生，包括販夫走卒、幫閑蔑片、三教九流，使之紛然雜陳，聲態(tài)并作。小說已經擺脫了傳奇的性質，成了表現(xiàn)平常生活的作品，將廣闊的社會生活引入小說的表現(xiàn)中。而《儒林外史》呈現(xiàn)了作家的主體意識，這種主體意識表現(xiàn)為一種自覺的批判精神，作家有一種悲憫、赤忱的情懷，對社會不絕望，他沒有色空觀念，沒有出世之想，而他想的是如何濟世（ 如大祭泰伯祠 ），他對社會的批判，是灑著熱淚揚起鞭子的。 ”（ 《中國小說史略》 ）《儒林外史》 作為一部代表中國諷刺小說最高成就的作品，他的諷刺藝術是多方面的。諷刺手法含蓄、婉轉。如馬二先生游西湖： 馬二先生獨自一個，帶了幾個錢，步出錢塘門，在茶亭里吃了幾碗茶，到西湖沿上牌樓跟前坐下。一頓飯時，就來了有五六船。馬二先生看了一遍，不在意里，起來又走了里把多路。馬二先生沒有錢買了吃，喉嚨里咽唾沫，只得走進一個面店，十六個錢吃了一 碗面。吃完了出來，看見西湖沿上柳陰下系著兩只船，那船上女客在那里換衣裳：一個脫去元色外套，換了一件水田披風，一個脫去天青外套，換了一件玉色繡的八團衣服；一個中年的脫去寶藍緞衫，換了一件天青緞二色金的繡衫。這三位女客，一位跟前一個丫鬟，手持黑紗團香扇替他遮著日頭，緩步上岸；那頭上珍珠的白光，直射多遠，裙上環(huán)佩，叮叮噹噹的響?！? 小說的結構也是比較特別的。魯迅說：“ 全書無主干，僅驅使各種人物，行列而來，事與其來俱起，亦以其去俱訖，雖云長篇，頗同短制；但如集諸碎錦，合為貼子，雖非巨幅，而時見珍異，因而娛心，使人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