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出 發(fā)，率性而作，信筆所至，形成自己獨特而多彩的藝術風格。退之豪放奇險則過之，而溫麗靖深不及也。若中邊皆枯澹，亦何足道。’人食五味，知其甘苦者皆是；能分別其中邊者，百無一二也”?！巴饪荻懈?，似澹而實美”指的是語言簡樸而含蓄深遠，耐人尋味和咀嚼，亦即他在《與蘇轍書》中評陶淵明詩所說的 “質(zhì)而實綺，癯而實腴”。 [7]他說：“凡文字，少小時，須令氣象崢嶸，彩色絢爛，漸老漸熟，乃造平淡?！?(《與二郎侄》 )這些觀點就足可體現(xiàn)出東坡藝術風格的獨特個性，都反映了他個人的獨特性格，表現(xiàn)出了與別人不同的“意”。他慨嘆：“廢學而徒思者，孔子之所禁，而今世之所上也。世人患作文字少，又懶讀書，每一篇出，即求過人，如此少有至者。” [5]P2055 事實上，蘇軾對文藝修養(yǎng)的經(jīng)驗與主張，比歐陽修這段話還要全面些。讀書百遍，其義自現(xiàn)。文學方面，《毛詩國風》、《離騷》、《楚辭》、《史記》不必說；前代李白、杜甫、韓愈、柳宗元、白居易、劉禹錫的作品都深深影響他；陶淵明詩他還都和過。如果把他全部作品里提到過的作家作品編個目錄，一定洋洋大觀，當然這樣還不能包括他讀過而未提及的?！盵5]P340“涉其流，探其源，采剝其華實，而咀嚼其膏味，以為己有。讀書有助于明理，但只是讀書還遠遠不夠，必須 親自仔細觀察：“幽居默處而觀萬物之變，盡其自然之理?！?[5]P2191 為什么會這樣？因物理是相通的：“物有畛而理無方，窮天下之辯，不足以盡一物之理。學者觀物之極，而游于物之表，則何求而不得 ?” [5]2067 學而不思則罔，經(jīng)常在觀察、思考，往往就能觸類旁通，得到意外的啟發(fā)和收獲。”（《書李伯時山莊圖 后》）觀察一定要客觀，不能主觀情緒去觀察，“非至靜無求，虛中不留，烏能察物之情如此其詳哉。豈獨不見人，嗒然遺其身。莊周世無有，誰知此疑神。粗心大意，觀物不審，必然要鬧笑話?！睘榱嗣骼?，有時憑觀察和多問也仍難解決問題，得 親自參加實踐?！澳戏蕉鄾]人，日與水居也，七歲而能涉，十歲而能浮，十五而能沒矣。日與水居，則十五而得其道，生不識水，則雖壯見舟而畏之?！笆乐缘勒?，或即其所見而名之，或莫之見而意之，皆求道之過也”，“道可致而不可求。許多事物的規(guī)律，確實只有在實踐中才能把握到，憑空去求是無裨實用的?！肮P成冢，墨成池，不及羲之即獻之，筆禿千管，墨磨萬鋌，不作張芝作索靖。他曾對人說：“知日課一詩，甚善?！?(《與陳傳道》 )他寫詩文，平時注意積累材料，主張“凡讀書可為詩助者，但置一冊錄之，亦詩家一助?！?[5]P2211熟能生巧，但多作多改才能熟。故而，文學作品要蘊有豐沛的真 情實感，才能動人心魄，感人肺腑；文章惟有真實，才能寫出事物的個性特征，使之躍然紙上，栩栩如生，呼之欲出。袁宏道《與丘長孺書》說：“大體物真則貴，真則我面不能同君面，而況古人之面貌乎？”寫出了事物的真，才能凸現(xiàn)事物的個性特征。蘇軾顯然把藝術家是否真誠地吐露情懷視為藝術品能否感染人、打動人的先決條件，而認為任何矯情偽性，無病呻吟，都是違背藝術規(guī)律的。山川之有云霧，草木之有華實，充滿勃郁，而見于外。故軾與弟轍為文至多，吾未嘗敢有作 文之意。他說：“詩從肺腑出，出輒愁肺腑。蘇軾批評李方叔的文章說：“前所示《兵鑒》，則讀之終篇，莫知所謂。” [5]P1420“未甚得于中”，是說胸中積蘊得還不夠，這個時候“張于其外”，就會覺得十分勉強。蘇氏父子都反對 為文造情，無病呻吟，無話找話說。 蘇軾在通判杭州時說：“非詩能窮人，窮者詩乃工，此語信不妄，吾聞諸醉翁。而這種感嘆一旦通過文學作品發(fā)出來，就特別容易動人心魄。蘇軾贊同歐陽修“詩窮而后工”的觀點。因為和蘇軾交往的多是士大夫，極少有衣不蔽體的下層百姓。但是仕途偃蹇所帶來的憤懣不平之氣，只能通過詩歌來抒發(fā)，故而韓愈有“不平則鳴”之慨。蘇軾論詩深受其父蘇詢的影響，強調(diào)有為而作、針砭時弊，以達到“濟世”、“救時”的目的?！磕竭h而忽近，貴華而賤實，吾已見其兆矣’?！壬娢模杂袨槎?，精悍確苦，言必中當世之過。 [5]313 蘇詢對當時文壇現(xiàn)狀的分析及其發(fā)展趨勢的預見，未必全面、準確，但批評了“慕遠而賤近”的崇古苗頭，和“崇華而賤實”的追求形式、技巧而脫離現(xiàn)實的傾向，可謂切中時弊。 蘇詢講的是文章之“道”，并非仁義道德、義理性命，他擔心的是詩文補救時弊的社會功能有可能削弱。 “言必中當世之過”，并不是目的，目的是“療饑”、“伐病”，有益于國家民眾。蘇軾曾寫過一首《戲足柳公權聯(lián)句》詩，其序云：“宋玉對楚王：‘此獨大王之雄風也，庶人安得而共之 ?’譏楚王知己而不知人也。”其詩曰：“人皆苦炎熱，我愛夏日長 (唐文宗 )。一為居所移，苦樂永相忘?！碧K軾的意圖十分明確，寫詩就要充分發(fā)揮詩歌的社會功能，有所勸誡，有補于世。蘇軾在向哲宗皇帝申述自己因詩獲罪的原因時說： “昔先帝召臣上殿，訪問古今，敕臣今后遇事即言。這說明蘇軾確實有意繼承風、騷以來的現(xiàn)實主義精神，提倡充分發(fā)揮文學的社會功能，以揭發(fā)流弊，拯時救世。蘇軾在《答喬舍人啟》中寫道：“某聞人才以智術為后而以識度為先，文章以華采為末而以體用為本。用舍之間，安危攸寄?！耙泽w用為本”與“有為而作”的精神完全一致，都是儒家兼濟天下的思想在蘇軾文藝觀中的反映。此正平生所望于朋友與凡學道之君子也。這種思想并非蘇軾首創(chuàng)，而是繼承和發(fā)揮詩文革新的傳統(tǒng)，因此他對韓愈和歐陽修推崇備至。此豈非參天地、關盛衰，浩然而獨存者乎 !”對韓愈的歷史作用和人格作了過高的評價。自歐陽子出，天下爭自濯磨，以通經(jīng)學古為高，以救時行道為賢，以犯顏 納諫為忠?！? 從蘇軾的有關言論及思想來看，其“言必中當世之過”的思想應包含著兩方面的內(nèi)容： 有意而言 蘇軾在《策總敘》中說：“臣聞有意而言，意盡而言止者，天下之至言也。如果文章有內(nèi)容，那就是天下的“至言”。具體來說，就是“以通經(jīng)學古為高，以救時行道為賢，以犯顏納諫為忠”。這一思想，蘇軾是師承了歐陽修“我所為文，必與道俱”的主張而又有所發(fā)展。 而蘇軾的“道”，就比歐陽修的更為寬泛了。文章以華采為末，而以體用為本。用舍之間，安危攸寄。這個“物”，在思想內(nèi)容上來說，應該是“通經(jīng)學古”的、經(jīng)得起考驗的真理 ；在具體寫作內(nèi)容來說，應當是“救時行道”、“犯顏納諫”的，即要敢于指摘時弊，不怕得罪權貴。 敢于觸及社會弊病 寫文章要有“救時”、“濟世”之意。?先生之詩文，皆有為而作，精悍確苦，言 必中當世之過，鑿鑿乎如五谷必可以療饑，斷斷乎如藥石必可以伐病。其后二十余年，先君既沒，而其言存。正如蘇軾在《答虔倅俞括奉議書》中說的：“今觀所示議論，自東漢以下十篇，皆欲酌古以馭今，有意于濟世之實用，而不志于耳目之美觀，此正平生所望于朋友與凡學道之君子也?！? 其次， 要做到“言必中當世之過”，作者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就應該是善意的，要抱著療救社會的態(tài)度來寫，使之達到“療饑”、“伐病”的社會效果，而不是泄個人的私憤。如議論文中的策論，就是在當時王安石變法的激烈爭論中，針對當時北宋“三冗” (冗官、冗兵、冗費 )和“三患” (無財、無兵、無吏 )的現(xiàn)實，提出的“任人、立法、安民、訓兵”的改革策略，可說抓住了北宋政權的要害。詩歌就更不用說了?？梢娞K軾是抱著療救社會的目的來寫作的。這樣的文章，才是好文章。山川之有云霧，草木之有華實，充滿郁勃而見于外。關于文貴自然，蘇軾提出了他獨創(chuàng)的“辭達”說： 孔子曰：‘言之無文，行之不遠?！蜓灾褂谶_意，則疑若不文，是大不然。如系風捕影，能使是物了然于心者，蓋千萬人而不一遇也，而況能使了然于口與手乎？是之謂辭達。（《與謝民師推官書》） [5]P1418 《答虔倅俞括奉議書》亦云 ：“孔子曰：‘辭達而已矣。所謂文者，能達是而已?？鬃釉唬骸o達而已矣。” [5]P1422 關于“辭達”的解釋，歷來眾說紛紜?！庇终f：“文辭在于表達思想而已。追求、把握 事物的精妙之處，就 好像把風栓系住、把影子捕捉住一樣困難。言辭到了能表達自己意思的時候，則文章就使用不盡了。”描寫對象是什么樣子，文章就寫成什么樣子；心中所要說的意是什么，文章就表達什么。故而， 蘇軾把作文時的這種狀態(tài)比作流水，能隨著描寫對象的不同而隨物賦形。在平地滔滔汩汩，一日千里無難；及其與山石曲折，隨物賦形，而不可知也。其他雖吾亦不能知也。說完了立刻收筆，沒有一句廢話。” [9] “水”，在蘇軾看來在最有“道”的特征的事物，它的文采是因風吹水，自然產(chǎn)生的，所以“幾于道”。他稱贊謝師民的文章也能做到如他一樣“行云流水”的自然： 所示書教及詩、賦、雜文，觀之熟矣。文理自然，姿態(tài)橫生。寫文章完全是為了表達自己心中的意思或情感?！? 在詩文創(chuàng)作風格上蘇軾崇尚自然天工。文理自然，姿態(tài)橫生。 蘇軾認為詩歌創(chuàng)作一定要追求自然入妙，渾然天成。他十分贊賞謝眺“好詩圓美流轉如彈丸”的觀點，詩歌流轉圓熟、不假雕琢，妙造自然。他贊柳宗元的詩說：“柳子厚云：‘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饲橛懈粢苍?！殆天所賦不可及也已。 蘇軾認為詩歌創(chuàng)作要達到“自然”的境界還應該追求“神似”，傳達出客觀外物之神?！敬豢梢援敶?。’決非桃李詩?！瘺Q非紅梅詩。若石曼卿《紅梅詩》云：‘認桃無綠葉，辯杏有青枝?！?[5]P2143 蘇軾在此贊的三首詩都有寫物神似的藝術特點。他所言的詩人寫物傳神之功，就是要求在描寫客觀事物時，抓住個性特征，傳出精神，反映出特有的本質(zhì)?！G樹連村暗，黃花人麥稀。又云：‘棋聲花院靜，幡影石壇高?！?[5]P2119 這主要是欣賞他平淡的文字所表現(xiàn)出來的那種閑情逸趣，這一點與他評陶、柳詩所表露的思想旨趣是一致的。若中邊皆枯澹，亦何足道。人食五味，知其甘苦者皆是，能分別其中邊者，百無一二也。仕途的坎坷不平和佛老思想的影響使他從中年開始向往和追求這種枯淡的詩風，因為枯淡的詩風于平淡 中表現(xiàn)出“至味”，即陶、柳詩中那種不合流俗、崇尚真樸、恬淡自適的人生況味。同時一個理論的提出都與提出者的成長壞境、家庭氛圍及社會壞境有關，它不是憑空捏造的，而是需要一定的積累及創(chuàng)造能力。 先秦兩漢時期就已經(jīng)有了“以意為主”的文藝觀。魯語下》中有“詩所以合意，歌所以詠詩”的說法。 兩漢時期，儒家學說被立為正統(tǒng)思想，逐漸走向僵化，成為統(tǒng)治者手中的愚民工具，“以意為主”的文藝觀走向了衰落。玄佛思想中空靈的宇宙生成理論，特別是言意關系的論述對當時的審美理論產(chǎn)生了巨大影響，為“以意為主”思想在藝術美學 中的復蘇提供了最適宜的水土環(huán)境。王弼的《周易略例盡意莫若象，盡象莫若言。意以象盡，象以言著。得意在忘象；得象在忘言?！蓖蹂鲈诖藢⒌兰业难砸馑枷胱髁诉M一步的改進與發(fā)展，使其更適用于藝術領域，為唐宋時期“主意”文藝觀的逐漸走向成熟提供了深層的哲學背景?！霸娋壡椤?，陸機所說的“情”實際是被理性凈化的情感。他的貢獻在于以理論的形式明確了情在詩歌中的原發(fā)性與先行性特征。確切地說陸機追求的藝術本體應該是既含情又含理的“意”。而其《 原道》篇：“惟人參之、性靈所鐘、是謂三才，為五行之秀，實天地之心?！币褞捉凇耙狻钡谋举|(zhì)。這對唐宋時期的文論家特別是蘇軾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最突出的貢獻主要有兩點：一是“自然英旨”的提出。巧用文字，務為妍冶。故使文多拘忌，傷其真美。他所提出的這種“清濁通流，口吻調(diào)利”而有興有寄的自然“真美”成為后世以“意”為藝術本體的美學家與創(chuàng)作家們追求的目標?！?[10]這與蘇軾所謂的清新自然、“絢爛之極乃造疏淡”的主張有著直接的淵源關系。鐘嶸認為“五言居文辭之 要，是眾作之有滋味者也?！彼€以“興”作為詩歌產(chǎn)生“滋味”的首要條件，并且在前人以“興”起人性情的基礎上進一步縱深為“文己盡而意有余”，他所謂的有余之“意”實質(zhì)上亦即“主意”思想中所主之“意”?！? 令孤德棻繼承了范曄的思想于唐初首先提出了作文應“以氣為主，以文傳意” [11]的主張。令孤德棻的這一觀點在詩文論中同樣產(chǎn)生了不可低估的影響，遂開始了后世直接以“意”論詩文的傳統(tǒng)，如王昌 齡的《詩格》：“夫作文章，但多立意。亦張之于意而思之于心，則得其真矣。孔穎達《毛詩正義》卷一：“詩者，人志意之所之適也?！惫鹆执敬髱煛对娫u》：“一曰：高不言高，意中含其高；二曰：遠不言遠，意中含 其遠；三曰：閑不言閑，意中含其閑；四曰：靜不言靜，意中含其靜。 遺憾的是，以上諸多以“意”論詩、文的觀點，大都語焉不詳，對“意”的內(nèi)涵缺乏全面的理解與闡發(fā)。 給蘇軾“以意為主”的審美藝術觀以最直接影響的恐怕要算他同時代稍早的歐陽修和梅堯臣了。蘇軾的有些觀點深受他們二人的影響。忘形得意知者寡，不若見詩如見畫”如出一轍；而其“窮而后工”的思想則直接來自歐陽修的“非詩能窮人，殆窮者而后也。然則自古無不累心之物，而有為物所樂之心。另外蘇軾對平淡、閑適、自然的推崇也與“以閑適古淡為意” (歐陽修《六一詩話》語 )的梅堯臣有關。沒有 前人的鋪墊，也就沒有蘇軾的完善而系統(tǒng)的“主意”審美觀。 自古以來，在我國文壇上都會不時地出現(xiàn)一種浮艷的文風，南朝梁陳時代就曾出現(xiàn)過一次較大的綺麗的形式主義文風。所以劉勰批評這類作品“繁采寡情，味之必厭。情采》）隋唐五代，有過之而無不及。與此同時，又 出現(xiàn)了一種既有別于西昆體的浮華，又與平易風格相對立的“險怪”文風的“太學體”?！?[12]所以，不管是“西昆體”也好，還是“太學體”也好，都是毫無實際內(nèi)容的文字游戲。所以，當蘇軾考取了進士之后，便在《謝歐陽內(nèi)翰書》中批評了當時的文風： 自昔五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