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峻：《論語譯注》，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214頁李叔同在語文實踐中秉承文質彬彬之風，于文于質并無偏廢，但他對兩者的先后順序卻有個人的堅持?！?楊伯峻：《論語譯注》，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61頁。一、尚質《論語?雍也》曰：“子曰，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概言之，李叔同出家前的語文觀可用八個字概括：尚質、重雅、尊古、崇洋。就李叔同而言，他對語文做專門討論的文字不多，他的語文觀念更多體現(xiàn)在廣泛而多樣的語文活動之中。由此可知，語文觀者，乃是關于語言（包括口語和書面語兩個方面）的總的看法、認識和觀點。把口頭語言和書面語言連在一起說，就叫語文。關于什么是“語文”，學界多從葉圣陶先生之說：“什么叫語文？平常說的話叫口頭語言，寫到紙面上叫書面語言。本文擬以弘一大師出家前（1918年以前）的語文實踐情況為研究對象，探討李叔同語文觀的幾個方面。然大師一生文字著述極為豐盛，詩詞曲賦，獨步文壇，語文創(chuàng)作豐富多彩，其語體涉及文言、白話，文體包含廣告、歌詞、演講筆錄等?！?論李叔同出家前語文觀的多個側面姜楠 北京理工大學人文學院弘一大師“才華震耀”，音樂、戲劇、繪畫、書法，無所不精，振興南山律學，“千古一人”。謹以法師圓寂前寫給夏丐尊的偈言作為結語：“君子之交，其淡如水；執(zhí)象而求，咫尺千里。對我們每個人來說，不管身處何種環(huán)境，最重要最艱難的是有關內心的問題：一顆蕪雜紛亂的心如何獲得安寧，如何從晦暗迷茫走上大道。但如果把他的人生選擇置于整體的文化環(huán)境中看，可歸為“另類”，而他在痛苦中不斷煎熬的追尋者的姿態(tài)以及殉道者的精神，從宏觀角度來看，實在是中國知識分子從傳統(tǒng)向現(xiàn)代轉型的一個縮影?！?豐子愷：《我與弘一法師》，載《李叔同——弘一法師紀念集》天津人民出版社2000年10月出版，第106－107頁。中年專心研究藝術，發(fā)揮多方面的天才，便是遷居在二層樓了。弘一法師的‘人生欲’非常強！他的做人一定要做得徹底。他在另一篇文章中，認為李叔同的升華道路就是從一樓循層而上到三樓的。大多數(shù)人滿足于物質生活的層面，努力追求現(xiàn)實生活的富足，子孫后代的繁衍；有能力有興趣者則走到第二層精神生活，從事學術研究或文藝創(chuàng)作，享受知識和藝術帶來的精神滿足和喜悅，這類人也有很多，即藝術家、大學者等；還有一類人，他們對第二層面豐富的精神生活仍然不滿足，他還要叩問生命、探究人生的終極意義，關心靈魂的歸宿，最終則走向宗教。事實上，民國時期的很多名士大多喜讀佛經(jīng)，然而真正能夠出離俗世甘守寂寞的決絕者卻寥寥無幾。歷來對佛教情有獨鐘的不乏其人，但大多是把佛經(jīng)當作心靈的慰籍和權宜的隱遁。甚至在20世紀初中國還出現(xiàn)過佛教復興思潮，即康有為、梁啟超、譚嗣同等借助大乘佛教的救世精神，試圖喚醒民眾的愛國熱情。從東漢末年佛教東傳進入中國以來，逐漸融入本土并為越來越多的文人所接受。”這種羨慕，與歌中表達出的對彼岸世界的向往異曲同工，可以說這個時候的李叔同已經(jīng)與佛教結下了不解之緣了?！睂K極的彼岸世界的渴慕可謂了然?！薄拔┥瘢┥?，惟神！創(chuàng)造世界，創(chuàng)造萬物，錫予光明，錫予幸福無疆。惟愿靈光普萬方，蕩滌垢滓揚芬芳。作于1916年左右的《月》、《朝陽》歌中有這樣的句子“仰碧空明明，朗月懸太清。能如此深入透徹地理解自己的老師，可謂知音。像弘一法師那樣的十分像‘人’的人，古往今來，實在少有。凡作人，在當初，其本心未始不想作一個十分像‘人’的人；但到后來，為環(huán)境，習慣，物欲，安念等所阻礙，往往不能作得十分像‘人’。事實上，也正是這樣的人生態(tài)度，導致了大多數(shù)人缺乏對生存狀態(tài)和生命形式的執(zhí)著關注，缺乏超越性思維，缺乏對抽象原則和信仰的遵守。這些事情在崇尚練達圓融的中國社會里，聽起來確實相當?shù)牟缓蠒r宜不近人情。夏丏尊問了，如果三日后沒有人自首，該當如何？李叔同說，當然得守信用就得自殺，“否則便無效力”。李叔同則讓他發(fā)個布告，布告的內容是做賊者速來自首，如果三日內不來，足以說明我的誠信沒有得到大家的認可，“誓以一死以殉教育”。但是兩個人的住處距離非常的遠，本來相約八點見面，而歐陽僅僅遲到了五分鐘，李叔同就不給開門，只打開窗戶說：“我和你約的是八點，可是你已經(jīng)過了五分鐘，我現(xiàn)在沒有工夫了，我們改天再約吧！”據(jù)說這樣的待遇不止對歐陽予倩一個人。李叔同認真的性格，甚至認真到乖僻和不近人情，曾經(jīng)和他有過交往的人多有回憶。豐子愷對自己的老師非常敬佩，評價他做一行，像一行，立意做翩翩公子，就徹底地做翩翩公子；做留學生，也徹底地做留學生；當老師，就徹底地做老師。1906年，李叔同告別滬上風流東渡日本留學，所作所為堪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留學生。何況，李叔同又是如此認真的一個人，他一定不允許自己的靈魂安放在一個并不具有終極價值的精神領域之內。而在審美精神的疆域里，現(xiàn)實世界的丑惡不義、個體的痛苦焦灼僅僅是被懸置。但是，道家鼓吹的絕對自由是不可能存在的，即使莊子也難以完全擺脫現(xiàn)實的困厄。但是，傳統(tǒng)的道家文化，是對儒家文化的否定，認為儒家主張個體成德成圣、傳承歷史王道、維系社會秩序的價值觀是荒謬的，而現(xiàn)實世界是對人類自然本性的扭曲和殘害，只有恬然鼓腹從欲為歡，回歸人的原初自然本性才是人生的目的。天風振吾衣袂兮，超于萬物之表，與世長遺。 豐子愷：《為青年說弘一法師》，載《豐子愷文集》第六卷，浙江文藝出版社，浙江教育出版社1992年版，第149150頁夏丐尊：《弘一法師之出家》載《夏丐尊文集平屋之輯》，浙江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246247頁甚至還到大慈山辟谷，斷食了17天，希望通過不食人間煙火實現(xiàn)身心的凈化，還改名為“李嬰”，顯然取自老子“能嬰兒乎”之意，希望自己返回到無知無識的嬰兒時期，回歸原初的混沌的本然狀態(tài)。在他25歲的時候相依為命的母親去世，葬禮上，李叔同采用了別具一格的追悼會形式：請一班兒童合唱他作詞作曲的哀歌，自己則親自用鋼琴伴奏，與傳統(tǒng)的葬禮形式大相徑庭，在社會上引起了轟動，現(xiàn)在看來，倒有點莊子“鼓盆而歌”的意味。“你方唱罷我登場”的軍閥混戰(zhàn)，民生凋敝，列強環(huán)伺，長期混亂的社會現(xiàn)實，使得他最初蓬勃的愛國激情逐漸轉入憤怒、沉郁和無奈。這種輕盈逍遙的姿態(tài)很容易得到飽受心靈磨難的傳統(tǒng)士人的青睞，道家文化隨之成為他們逃避現(xiàn)實的精神堡壘，而“儒道互補”則成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關鍵一環(huán)。當然，在遭遇現(xiàn)實挫折之后傳統(tǒng)士人并非沒有精神的避風港，正是道家文化承擔了這樣的角色?？梢哉f，儒家文化所構想的價值范式和意義世界并不穩(wěn)固。事實上，在傳統(tǒng)的專制王權之下，個人的能力抱負并不意味著仕途的順利，躋身廟堂之上同時往往意味著人性的變異扭曲。傳統(tǒng)的儒家讀書人的一生都在圍繞內圣外王經(jīng)世致用這個主題，修身齊家最終的旨歸是治國平天下，我們從南宋張載“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慷慨激昂，不難看出傳統(tǒng)士人以天下為己任的高遠抱負。李叔同便是如此，富于智慧便容易參透人生、悟世無常，時時看到常人所未見的“另一面世界”，從喜看到悲，從生看到死，從富貴看到貧窮，從繁華看到萎謝，所以他一生也總是在痛苦中輾轉。所以天才不但能洞察眼前的世界，進而能發(fā)現(xiàn)另一面世界”叔本華：《論天才》，載《生存空虛論》，陳曉南譯，作家出版社，1987年版，155—157頁。這讓我們聯(lián)想到曹雪芹筆下的賈寶玉，身處花柳繁華之地溫柔富貴之鄉(xiāng)，賈府也正處在烈火烹油繁花似錦的全盛時代，然而他卻深刻地領悟到繁華之后的沒落，時時穿透生命的表象看到死亡，所以魯迅說整個《紅樓夢》“悲涼之霧，遍被華林，然呼吸而領會之者，唯寶玉而已。一霎光陰，底是催人老，有千金，也難買韶華好”，內中不無悲嘆人生易逝生命短促的悲涼之音?；ㄊ麓掖?，零落憑誰吊。15歲的李叔同就能寫出“人生猶似西山日，富貴終如草上霜”這樣的詩句，小小年紀有如此深刻的徹悟，實屬罕見。據(jù)史料記載，他7歲時攻讀《文選》，即能“瑯瑯成誦”，8歲從其乳母背誦《名賢集》格言：“高頭白馬萬兩金，不是親來強求親，一朝馬死黃金盡，親者如同陌路人”。我們看到，這個時期的李叔同，其心態(tài)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他的許多歌曲表達了對人生無奈的惆悵，對生命無常的憂傷。一瓢濁酒盡余歡，今宵別夢寒。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這種經(jīng)久的藝術魅力不僅在于李叔同對一首美國通俗歌曲曲調的巧妙借用，更在于其中蘊含的強烈的情感因素，凄涼景物與離別愁緒的完美契合。在這個時期，李叔同寫了許多歌曲，比如著名的《送別》、《春游曲》、《憶兒時》，其中最值得一提的當屬《送別》。從1905至1918年的13年間，是李叔同俗世生涯中最輝煌的時期，也是他藝術創(chuàng)造的巔峰時期。在學習期間，他還確立了“以美淑世”、“經(jīng)世致用”的美術教育觀念，回國后選擇了藝術教育的職業(yè)，先后在天津高等工業(yè)學堂、杭州浙江第一師范任教。東渡日本的李叔同，對明治維新之后的西化成果深感羨慕，開始全面研攻西洋藝術，同時學習西洋繪畫和音樂，業(yè)余時間還攻讀戲劇，成立了中國文學史上最早的話劇團體“春柳社”，甚至還男扮女裝親自出演了“茶花女”。破碎河山誰收拾？零落西風依舊，便惹得離人消瘦。去日本留學之前，李叔同還寫下了《金縷曲我將騎獅越昆侖，駕鶴飛渡太平洋。國是世界最古國，民是亞洲大國民。他作詞的《祖國歌》“上下數(shù)千年，一脈延，文明莫與肩?！陡袝r》七絕一章：“杜宇啼殘故國愁，虛名遑敢望千秋。戊戌變法期間，他發(fā)出“老大中華非變法無以自存”的吶喊，響應康有為的百日維新，并自刻“南海康君吾是吾師”的閑章，表明他與維新派人士一致的立場，險些被目為“康梁同黨”而遭受迫害。1898年春天，李叔同入天津縣學應考，又做了兩篇課卷文章。在天津參加縣學考試時，他的時文和策論，就表現(xiàn)了對清廷政治腐敗文教式微的憂憤和要求變革的愛國熱情。李叔同，1880年出生于天津一富商家庭，據(jù)史料記載，他從小接受的教育是儒家的傳統(tǒng)經(jīng)典教育，在私塾里從《孝經(jīng)》和《毛詩》開始學，接著是《唐詩》、《千家詩》，經(jīng)史子集、詩詞歌賦面面俱到，還學過宋明理學著作，如《返性篇》、《格言聯(lián)璧》等。在一個中心散落的時代，整個社會以及身處其中的知識分子群體仿佛被強行置于命運的交叉路口無家可歸，出現(xiàn)了民族認同、文化認同與自我認同的多重危機。但到了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在西方船堅炮利的刺激、西洋文化的沖擊以及傳統(tǒng)社會結構急遽變遷的多重沖擊下，這一傳統(tǒng)的意義世界發(fā)生了崩潰：在道德價值層面，以“禮”為基礎以“三綱五?！睘楹诵牡娜寮乙?guī)范倫理逐漸解體，而以“仁”為基礎以圣賢君子的人格理想為支柱的儒家德性倫理體系也遭解紐，同時，維系儒學的制度——科舉制度的廢除，更徹底阻斷了“學”與“仕”之間的傳統(tǒng)通道，“內圣外王”經(jīng)世致用的理想架構隨之崩解。此前，儒家文化構建了一套完整的價值世界與意識形態(tài)系統(tǒng)：即“天人合德”、“天人合一”的宇宙觀和人生觀，以“仁義禮智信”為基礎的道德規(guī)范，以“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為旨歸的價值理念。1895年至1930年的“轉型時代”， 凸顯了中國近代社會的意義危機，這種危機表現(xiàn)在道德規(guī)范、精神取向和文化認同三個層面的危機 張灝：《 中國 近代思想史上的轉型 時代 》，香港《二十一世紀》雜志，1999年4月號。為保護辛亥革命的勝利果實，實現(xiàn)民主共和的政治目的，孫中山等革命黨人聯(lián)合西南軍閥討伐北洋軍閥獨裁統(tǒng)治的護法運動正在緊鑼密鼓；毛澤東等人在長沙組織了“新民學會”；極力反封建并鼓吹民主革命宣傳新文化的《新青年》雜志則吸收了李大釗、魯迅、胡適、周作人等人加入編輯部，理論隊伍更為壯大，逐漸成為新文化運動的中堅力量；這一年的5月份，魯迅在《新青年》發(fā)表了《狂人日記》，10月份李大釗發(fā)表了《庶民的勝利》；同樣是這一年，農歷七月十三日，李叔同在杭州虎跑寺出家為僧，法名演音，號弘一。一句話：緣來如此。皈依，是一種回家的感覺，不僅是心靈找到了歸宿，而且還要“借假求真”，把四大假合的肉身也奉獻出來，甘心去做一個弘法利生的“道器”。也許，在寺廟里他喚醒了無量劫以來前生前世的記憶，也許在一個瞬間他看到了自己清凈無染的真如本性，他在佛法中找到了那種心心相印的感覺，簡單、自在。因緣不可思議。云何色殷紅？殉教應流血！”（弘一法師報柳亞子一偈）出家，一方面解決的是死生事大的問題，另一方面則以“流血”的方式喚醒民眾，使得他們獲得真正的解脫。覺悟乃是為了奉獻。出家、學佛是一種積極的生活態(tài)度，積極地去了解、去面對、去體悟宇宙與人生的真諦，進而更好地利益眾生。關于弘一法師出家之后極為艱苦的物質生活條件，各類資料頗多記述，茲不贅述。弘一法師雖然沒有刻意修苦行，但是他出家之后的生活卻超出一般的簡樸而近于苦行了。至于說他對于民國社會的不滿，憤世嫉俗，于是選擇了逃避等等，恐怕都是些世人以己度人的臆測而已。對于住在上海的日本妻子，他也是沒有直面的勇氣的，是交代好友楊白民在他剃度之后把一個月的工資和剪下來的胡須一并轉交，可見他是怕家人出面勸阻的。而他與日本的妻子感情亦平穩(wěn)，并無什么矛盾。至于婚姻的糾結，更不可能成為出家的原因，那時候一夫多妾是非常普遍的。一些局外人甚至認為是他風流倜儻的生活過膩了，便要換換口味，這基本上屬于無稽之談?！本尤徽J為普度眾生是“麻醉神經(jīng)”，顯然是對于佛教存有很深的誤解。不是強迫自己去完成什么事情，而是順其自然，沿著內心需索的光亮，一路前行。這些作品中所體現(xiàn)的應當不是佛教的境界，因為佛教乃是無神論，但是其宗教傾向已經(jīng)相當明顯：“誓心稽首永皈依，暝暝入定陳虔祈。弘一法師的另一位學生曹聚仁則把他早年所寫的三首歌詞作為他心靈的三個境界。 登上“三層樓”弘一法師的高足豐子愷先生對于老師的出家是深表理解的，并且提出了著名的“三層樓”理論，認為弘一法師“人生欲”極強，做人一定要做得徹底，于是從“一層樓”的物質生活邁向“二層樓”的精神生活，又更上一層樓，實現(xiàn)“三層樓”的靈魂生活。沒有原因，并不意味著隨便一個人頭腦一熱便可以剃度出家，如果草率出家，以后修行不如法，恐怕也多會還俗或者不得成就。 三、佛緣弘一法師那篇《我在西湖出家之經(jīng)過》確是一篇淡入淡出不留斧痕的文字。因為受到弘詳法師的感染，李叔同在初發(fā)心皈依的時候是打算拜弘詳法師為師的。七月初，夏丏尊來看望他，看到他身著僧衣，卻沒有剃度，便說了做居士不徹底，索性做了和尚倒爽快之類的話，這其實更像是一句玩笑話，夏丏尊并沒有想因此刺激李叔同出家，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