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尼采的大義與微言現(xiàn)在已經(jīng)清楚，但為了避免搞錯，還是明說為好：尼采的“上帝死了”正是大白話（恰如他自己說過的）。這當然是過于瘋狂的勇氣，然而，思想如此徹底的尼采有什么別的辦法？　　“未來的”哲人和宗教圣人一樣，說謊是無辜的。為此，尼采想出了“熱愛命運”，以便同偶在搏斗：“我們還要一步步同偶然這個巨人（mit dem Riesen Zufall）搏斗，迄今，荒謬和無意義依舊在支配著全人類。“巨大的偶然性”與“人本身的墮落”一同出現(xiàn)，“教士化的人民”拒絕了猶太—基督教的上帝和希臘宇宙理性對世界偶在的拒絕，把人帶回到惡和殘酷被道德秩序隔離開來之前的處境。如今，人的生存直接暴露在自然的惡和殘酷面前，“蛋和蛋殼都破碎了”。為什么會恐懼？因為根本虛無——世界偶在自然地充滿惡和殘酷。尼采清楚得很，傳統(tǒng)的超驗秩序已經(jīng)無可挽回，這才是“教士化的人民”帶來的災(zāi)禍：　　誰有魔眼看到整個危險，看到“人”本身在墮落，就同我們一樣認識到巨大的偶然性——迄今為止，這偶然性一直在人的未來方向玩自己的游戲，沒有手、甚至沒有一根“上帝的指頭”在玩的游戲！——誰就猜到了“現(xiàn)代觀念”荒唐、無惡意但輕信的劫數(shù)仍然隱藏在整個基督教歐洲的道德之中，他也就遭遇到無法比擬的驚恐萬分。毋寧說，尼采的實質(zhì)性教誨只有從哲人與人民之關(guān)系這第一性的哲學(xué)問題出發(fā)，才能恰切地得到理解。至于真正的人民百姓，尼采倒是不大理睬，想民之所想不是哲人的事?！?7〕“未來”代表高貴，“現(xiàn)在”代表平庸。”（筆記，頁128）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以后，尼采馬上譜寫“未來哲學(xué)”的“序曲”。那些仍然知道什么是真正需要的人也將意識到對他們來說什么是真正的智能。在沒有公之于世的筆記中，尼采清楚寫到：“無學(xué)問的下層階級現(xiàn)在是我們的唯一希望。二十世紀知識人遭遇的許多悲喜劇，都是知識人階層中“人反對人的戰(zhàn)爭”導(dǎo)致的，怪罪到“農(nóng)民習(xí)氣”、“封建余毒”，對農(nóng)民和封建都實在活天冤枉！　　知識人的畜群道德？如今我們不是親眼目睹：爭先恐后比誰更平庸、更痞子、更下流、更玩世不恭、更厚顏無恥、更冒充手藝高的，不正是知識人而非人民！？農(nóng)民、工人不會讀尼采，知識人也不會把尼采的教誨像送馬克思主義那樣送到貧下中農(nóng)手中，而是留著自己用?！敖淌炕娜嗣瘛背霈F(xiàn)之后，哲人就消失了，只有學(xué)人、文人——知識人畜群。所謂“平庸”，指哲人要成為人民。人民不能成為哲人，不能算平庸，人民就是人民。猶太人怎么會是“教士化的人民”，分明是神權(quán)秩序中的人民。后一句卻是嚴峻的話：平等主義造就了大量知識人大眾。此話前一句是玩笑。他很早就想過：“如果勞動階級有一天發(fā)現(xiàn)，他們現(xiàn)在可以憑教育和品德輕而易舉超過我們，那我們就完了?！谎砸员沃?，就是基督教道德文化。顯然，尼采強烈攻擊的這種“道德化的基督教”，不是原始的基督教，道德的上帝不是新約中“超善惡”的上帝，這個上帝已經(jīng)被近代哲人（知識人）殺死了：“全部近代哲學(xué)到底干了什么？……對基督教學(xué)說基本前提的一次謀殺”（善惡54）。（巴特的作為絕對異在的上帝和朋霍費爾的苦弱的上帝，難道沒有從尼采思想吸取靈感？為什么巴特的《羅馬書》如此熱情緣引尼采、朋霍費爾的《倫理學(xué)》要與尼采一同思考“謊言”？）這里的關(guān)鍵在于，基督教原本不是一種道德理想、道德宗教，而“現(xiàn)代人通過上帝的不斷道德化施展了自己的理想化之力”，結(jié)果“人的力量被剝奪了”（意志1035）。他們使得基督教失去了謊言的“神圣”性質(zhì)。但他仇恨過會講“神圣的謊言”的教士嗎？沒有！相反，甚至對他仇視的新教的創(chuàng)始人路德也贊不絕口，充滿熱愛地呼喊：“路德，你在哪里？”（筆記，頁129）　　尼采仇視的“教士們”究竟是誰？說出來也許有點可怕——甚至乎危險：……就是我們知識分子！　　路德搞出來的粗魯?shù)男陆瘫緛硎墙o農(nóng)民的——針對農(nóng)民的“神圣的謊言”，沒想到后來變成“屬靈的中間階級”（geistiger Mittelstand）“甜蜜的道德主義”，他們的上帝擔保一切有一個美好的結(jié)局，擔保他們平庸的幸福。如果沒有一個基于神圣權(quán)威的等級秩序，不僅社會的道德狀況會出現(xiàn)混亂，人的動物性也會跑出來相互殘殺。正是針對新教，尼采宣稱： 　 不管怎么說，在通往基督教天堂和“永恒極樂”的大門上應(yīng)該更有理由寫上“我也是被永恒的仇恨創(chuàng)造的”，讓真理站在通往謊言的大門上。尼采對天主教有好感得多，就因它比新教“神圣”得多：“新教是精神不純和無聊的頹廢形式。早期基督教沾染了羅馬帝國的神氣，還不那么頹廢。因為當一種信仰比自覺的虛偽更有利、有效、令人信服之時，本能的虛偽立刻變得無辜了：這是理解大圣人的第一原理。只要這種等級制度在圣典中借上帝之口（圣人當然知道那是謊話）神圣化，宗教的謊言就是“無辜的”了。基督教比起猶太教、印度教、伊斯蘭教、儒教顯得不那么高明，僅僅因為其謊言不如其它宗教的謊言來得“神圣”（參敵基督55—56）?！?6〕的確，尼采說過，宗教是謊言，但那是“神圣的謊言”（die“heilige Luge”）：“無論摩奴、柏拉圖、孔子，還是猶太導(dǎo)師和基督教導(dǎo)師，都從來不懷疑他們?nèi)鲋e是對的。（施特勞斯）”在《敵基督者》這部比較的世界宗教哲學(xué)論著（韋伯一定受惠不淺）中，尼采廣泛評議了世界歷史中的各種宗教，并安排了高低秩序：凡是圣典中將等級秩序與宗教信仰結(jié)合起來的，就是高級宗教（明顯反黑格爾的世界宗教論）。（善惡：序言）　　小心，為什么尼采在這里給大眾加了引號，所謂“大眾”指誰？人民嗎，抑或另有所指？　　先想一下這樣一個問題：既然基督教是民眾的安慰，如果否定了基督教，人民就沒有了自己的安慰，這符合貴族精神的政治智能嗎？再說，真正的民眾哪有什么“主義”？“主義”都是知識人才有的東西，民眾只有自己的民俗道德、帶有深厚族類根須的宗教及其神圣法典。尼采了不起，不就在于他敢于無情攻擊基督教、踏謔（對不起，四川方言，因極為精確）“廢銅爛鐵”的畜群道德嗎？尼采從《悲劇的誕生》起就發(fā)起的對柏拉圖主義的攻擊，針對的不正是基督教？《善惡的彼岸》一開始不就說：）在現(xiàn)代自由平等的民主時代，Unschuld des Werden（生成的無辜）就是高貴的人“犧牲自己，把自己變成贈品”，查拉圖斯特拉當時說完這話，尼采馬上說：“也許他欺騙了你們。（盧梭—羅爾斯講什么“正義論”呢，社群主義、新新左派起什么勁呢，統(tǒng)統(tǒng)不過教士倫理的子孫而已。正是教士倫理的“欠罪”導(dǎo)致了自由平等的民主現(xiàn)代性的出現(xiàn)（韋伯對尼采那么感恩戴德，不就是因為尼采的如此睿見嗎？）：教士倫理的出現(xiàn)，使得貴族倫理衰微，猶太人這個“教士化的人民……敢于堅持不懈地扭轉(zhuǎn)貴族的價值觀念（好=高貴=有力=美麗=幸福=上帝的寵兒）”（譜系I，7）。在這里，在《道德的譜系》這一尼采少見的有點正兒八經(jīng)“學(xué)術(shù)味道”的文章中，尼采沒有自相矛盾。如果我們記性好，就該記得，查拉圖斯特拉宣講“論自我超越”時已經(jīng)說到過這一“正義的最古老、最純真的道德戒律”。所謂“價格”，指的是人的品質(zhì)等級以及由此推導(dǎo)出來的社會等級。尼采在這里明明說，這是“人和人較量的現(xiàn)象”——不是財富的較量，而是人的品質(zhì)（價值）的較量、道德的較量：“人把自己看成衡量價值的生物，是有價值、會衡量的生物”，基于這種對人的品質(zhì)的衡量能力，“同時形成了比較、計量和估價權(quán)力的習(xí)慣”?！　≡诒晃指窳址Q為歷史哲學(xué)杰作的《道德的譜系》第二章第八節(jié)，尼采為“無辜”作了哲學(xué)辯護，其方式是用他發(fā)明的譜系方法探討負罪和欠負的起源：負罪和欠負最早“起源于賣主和買主的關(guān)系，債權(quán)人和債務(wù)人的關(guān)系”，是人類社會出現(xiàn)價格制定和價值衡量的反映?！?5〕“生成的無辜”、而非“權(quán)力意志”，才是尼采真正想說的（微言）?！　　盁o辜”究竟指什么？當然是欠罪（Schuld）的反面或消脫負罪。一句話或一段話的下文，往往在一本書中老遠的別處出現(xiàn)，甚至在另一本書中出現(xiàn)。（善惡180）　　此話怎講？“無辜的謊言”不是說，尼采的新謊言手法是“無辜的”，而是為了“一種無辜”而撒謊，所以說“謊言中有一種無辜”，這種“無辜”是“良好信仰的標志”?！　∧岵刹唤邮軉⒚蛇\動的哲學(xué)叛變造成的現(xiàn)實，理由當然是精神貴族的價值原則：“對我們來說，民主運動不只是政治組織的衰敗形式，而且是人的衰敗和渺小化形式，是人的平庸和低俗：我們須向何方把握自己的希望呢？”（善惡203）“無辜的謊言”就是在這樣的“存在秩序”中出現(xiàn)的。然而，事實是，啟蒙運動的哲人背棄了“高貴”的道德理想，投靠了民眾信仰，讓它支配社會。隱微術(shù)的根本前提是，哲人和民眾的生活理想（美德和美好的想象）絕對無法達成一致。因此，需要把諱言的含義隱藏在有意的含混說辭后面，有時不妨采用政治正確的敬虔說法和引文，但得用種種顛三倒四的說法與之保持必要的距離。　　“何為高貴”的問題在自由平等的民主社會仍然是，哲人應(yīng)該如何撒謊？或者依查拉圖斯特拉的經(jīng)驗：侏儒已經(jīng)知道“一切筆直的東西都是騙人的”，我還能像從前那樣撒謊？　　這才真正是尼采的問題，也是謊言由“高貴的”變成“無辜的”關(guān)鍵。為了守護高貴精神，尼采顯得不畏社會迫害，經(jīng)常直接宣稱自己的貴族主義（參譜系II，15）。尼采堅持精神貴族原則，也就是堅持人的金屬品質(zhì)貴賤論和優(yōu)秀、高貴的在精神上統(tǒng)治拙劣、低賤的，這當然需要某種政治的“存在秩序”的配合。哲人的本分責無旁貸要做“一些最勇敢和最抽象的心靈的教師”，所需要的謊言因此是“高貴的”。尼采反傳統(tǒng)價值嗎？非道德嗎？他反的是現(xiàn)代啟蒙道德：“現(xiàn)代道德哲學(xué)家所談的東西，稀奇古怪得令人難以想象”！尼采仍然、而且一心要做哲人，過自己的沉思生活。正因為現(xiàn)代哲人背離了自己的沉思故鄉(xiāng)，要么去當知識分子，還向?qū)Ｖ普咭蔚匚唬ü糯苋藦膩聿灰?，不是怕暴君、自甘屈服，而是這地位與德性沉思有何相干），要么當“純粹”的哲學(xué)專家，把搞清哲學(xué)陳述的語病作為最崇高的思，人民們才會“用酒精和麻醉劑來消除神經(jīng)緊張”（筆記，頁132）?！叭绻尞斀竦恼苋藟粝胍粋€城邦，他肯定不會夢想柏拉圖的城邦，只會夢想一個廢銅爛鐵城邦（二流子城邦）”（筆記39—140）。哲人沉思首先是為了自己個人的生命，不是為了人民（遑論國家、民族）才去沉思。在國家生活中，哲人至多可以當個如今藥鋪里的藥劑師，看看統(tǒng)治者的藥方是否搞錯、計量是否適當——就像二十世紀業(yè)內(nèi)人士公認的大智者科耶夫（Alexandre Kojeve），為法蘭西總統(tǒng)當高參，設(shè)計歐共體或起草關(guān)貿(mào)總協(xié)議之類。只有哲人才有資格當社會的道德立法者，因為只有哲人沉思什么是美德、什么是美好（幸福）的生活、應(yīng)該過的生活。尼采顯得要通過“全然無辜”的謊言挽回生活中的某種東西。為什么不呢？真理比假象更值錢，已經(jīng)不再是一種偏見；這甚至已是世上所能有的最糟的得到證明的假設(shè)。在啟蒙的世界中，揭露謊言成了哲人的義務(wù)：　　我自己一直在學(xué)習(xí)與眾不同地思考、評價行騙和被騙，起碼我為盲目的狂熱（die blinde Wut）準備了幾手揭謊招法（ein paar Rippenstosse）。難怪尼采把盧梭視為自己最大的敵人。尼采忿然道：法國大革命“所表演的血腥鬧劇”讓人好笑而已，可憎的是“盧梭式的道德”，用“平等學(xué)說”誘出了所有平庸的東西。隨著這種“壞謊言”的把戲越來越精到，“老康德說出的既僵硬又道貌岸然的偽君子話（Tartufferie），把我們誘上了辯證的邪路”（善惡5）。斯賓諾莎的寫作用兩種語言，充滿暗指，出于個人安全的考慮假引圣經(jīng)，為大眾設(shè)計出一種合他們胃口的道德觀，迎合大眾說話方式，暗中維護幸福的少數(shù)人的道德觀?！案哔F的謊言”之所以高貴，是因為撒謊為了人類，頹廢的謊言剛剛相反。　　在另一種圣人即哲學(xué)家那里也有一整套手藝，他們只容許某些真理，那些使他們的手藝獲得公眾批準的真理——用康德的方式說，就是實踐理性的真理。他消滅幸福、美德、文化，最后輪到他自己”（筆記，頁96）。查拉圖斯特拉與侏儒的對話表明，哲人與人民的關(guān)系發(fā)生了根本變化?！案哔F的謊言”并不迎合人民，而僅是不說穿真理。哲人知道人民不過沉思生活、不追求真理，決定什么是真理的權(quán)力在自己、而非民眾——所以，尼采把智者的權(quán)力意志定義為“求真意志”。尼采敏銳地看到，“高貴的謊言”在啟蒙哲人那里變成了卑劣、頹廢的謊言?！　「实氖?，侏儒竟然對查拉圖斯特拉說，“一切筆直的東西都是騙人的”。這一所謂“現(xiàn)代性”事件導(dǎo)致的后果是：“高貴的謊言”的正當基礎(chǔ)不復(fù)存在，國家秩序的基礎(chǔ)根本變了——“廢銅爛鐵”也可以統(tǒng)治至少參與管理國家。哲人放棄了自己本來應(yīng)該過的沉思生活，到市上搞什么啟蒙——其實是抹平人的資質(zhì)，甚至抬高蘇格拉底的人譜中資質(zhì)低的人。查拉圖斯特拉這才發(fā)覺，自己從前把侏儒“抬得太高”！　　啟蒙現(xiàn)代性帶來的“存在秩序”的變動，不是赫然在目？那種可以被稱為貴族制理由的自然秩序，近代以來、尤其啟蒙運動以來被顛覆了。侏儒從查拉圖斯特拉肩上下來，不是被他的怒聲嚇住了，而是自己蹲在石頭上更舒服。萬物中凡能行走的不都已經(jīng)走過這條路了么？萬物中可能發(fā)生的事不是已經(jīng)發(fā)生、完成、消失了么？……”（如是說：論相貌和謎）　　沒過一會，查拉圖斯特拉就聽見令他心驚膽戰(zhàn)的狗吠了。”“你，沉重的精靈！”我怒喝道，“別說得這么輕飄飄！你這個跛腳鬼，是否要我把你留在現(xiàn)在你蹲的地方——以前我把你抬得太高！”我繼續(xù)說，“你瞧‘此刻39。大門信道的名稱叫‘此刻’，它就寫在上面。這條長路向后通向永恒；那條長路向前是另一種永恒?！　　百澹闱七@大門信道！”我繼續(xù)說，“它有兩副面孔?！　　罢咀?！侏儒！”我說，“我與你勢不兩立！我們兩個我是強者──你不了解我深邃的思想！你也不可能容忍這思想！”──此刻，我感到輕松了：侏儒從我肩上跳下來，這好奇的家伙！它蹲在我面前的石頭上了。當時的情形是，查拉圖斯特拉再也憋不住，要對侏儒講明他的微言。（善惡30）更為根本的原因在于，顯白哲人從下往上看，隱微哲人從上往下看！從靈魂的頂峰望下來，悲劇不再是悲愴的了……品質(zhì)高的人視為食品和提神汁的東西，品質(zhì)相差太遠或太低的人肯定視為毒藥。從前，在印度人、希臘人、波斯人、穆斯林人那里，總之，在所有相信等級制而非平等和平權(quán)的地方，都將哲人分為顯白的（das Exoterische）和隱微的（das Esoterische）。按照自然秩序建立起來的國家，才是道德的，其道德的根據(jù)就在自然的正確。人的資質(zhì)不同，是天生的自然秩序使然，不是誰憑一己權(quán)力造出來的。依據(jù)人民的天性（如今稱為人的自然權(quán)利），不可能產(chǎn)生出道德的社會。于是蘇格拉底對格勞孔說：“我想就這樣口頭相傳讓它流傳下去罷！”　　很清楚，謊言之所以“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