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維寧教授（ Joseph Vining）即曾說過： ―法律是什么，就是某人言法律之所言，而要求他人亦在此法定情形下，同樣措置其行其思 ‖，也是從 ―法律 ‖之為 ―規(guī)。如果說生活本身涵育出規(guī)則，那么，法律從業(yè)者就是規(guī)則的接生者；如果說不是別的，正是法律理性，使得法律適成法律或法，那么，不是別的，正是法律理性，特別是其倫理品質，將法律從業(yè)者整合成為一個職業(yè)與志業(yè)共同體，完成了仆人、守護者和守夜人的三位一體。從而，法律理性 不僅是 ―當下的社會需求 ‖砥礪成型的結果，而且，它反過來成為法律的倫理品質，進而意味著在 ―法律文明秩序 ‖格局中，它徑直成為生活本身的向度之一。正是作為事實存在的地域性社會生活本身，對于使得生活得以維系和延續(xù)的其內在規(guī)則性的需求，促成了法律和法律職業(yè)的誕生；也正是對于此種規(guī)則性的合理性的追求，使得法律理性成為法律及其仆人 ——法律從業(yè)者 ——的精神內涵與技術稟賦。 ‖57 轉借這一語式，則宏觀而言，不僅法律職業(yè)與法律智慧的興 起源于 ―當下的社會需求 ‖，而且，具體來說，法律理性的提煉與弘富，同樣是 ―當下的社會需求 ‖的產物，也就是應對當下的生計與生存的結果。 在上引著名的《法理學》中，約翰 其為職業(yè)理性，在于首先它是法律從業(yè)者應有或實有的職業(yè)倫理的直接源泉，并構成了法律職業(yè)共同體的類似于摩西十戒般的 ―天條 ‖；其為實踐理性，則是因為它是法律在解決無所逃避的現(xiàn)實生活實際問題過程中漸次形成的，因而，其在擔當以規(guī)則來網(wǎng)羅和組織事實， 從而妥貼安置事實這一基本任務時，具體表現(xiàn)為能夠將事情辦成，從而使日常生活過得下去為最低也是最高的要求的。正是在此，法律、法律理性和人世生活，遂有了 ―意義 ‖。這種緊張非但無損于法律之為一種人世生活的規(guī)則性存在，相反，成為法律自我發(fā)展與完善的推進器。凡此構成了法律與道德、宗教既相區(qū)別，又血脈聯(lián)通的人世生活景觀。 就其內在關聯(lián)來看，自規(guī)則性而價值性，是一個漸次遞升的理性位階，并藉諸 價值性而通達公平正義、仁愛誠信，以及安全、自由、平等、人權、民主與寬容等等 ―法的價值 ‖論域。擬制性地 ―確信 ‖其之具有如此理性內涵，正反映了對象本身 ―客觀上 ‖具備這些屬性；反過來說，正因為凡此屬性均為對象本身所秉有，因而，擬制性的 ―確信 ‖乃是對于其客觀屬性的發(fā)掘與發(fā)現(xiàn)，展示和宣諭。 七、結語 本文探討了法律的實質理性的基本內涵，或者說經(jīng)由此一探討，設定了法律的實質理性以如此內涵。馬梅曾經(jīng)寫道： ―如果你將宗教中的信仰（ faith）排除，那么，你就是在糟蹋星期日的早晨；如果你將法律中的信仰（ believe）排除，你所有的只是訟累；而如果你取消了慶典中的儀式，你所有的不過是總統(tǒng)日。 ‖55 這一點，實無東西古今之別。正如約翰 而歸根結蒂，在于他們對于中國式的法律智慧中的超越之道，根本隔膜，而強作解人，以至不得不如此。 53 曾在英語文化圈中國法研究領域產生過重大影響的昂格爾的觀點 ──中國法缺乏一個 ―神圣域的超越概念 ‖(a transcendental concept of the divine realm),實際上亦一本于此，倒未見 ―批判 ‖了什么。最為典型的，也是最有影響的，乃是黑格爾的論斷。信仰，堅定的信仰，自在其中，本無需大張旗鼓地嚷嚷。因而，人情中即有天理，天理不外乎人情卻又超越乎人情，法律遂為人生之憑依與人心之鏡像。前文曾謂法律信仰以 ―批判性省視 ‖為前提，意味著時時以天理人情省視俗世的規(guī)則，對一切惡法深惡痛絕，時刻準備著為法律而斗爭，即為這一理路的自然展開?？偫ㄆ湟猓丛谥袊蓚鹘y(tǒng)中，法律與其神圣性超越源泉的溝通不是以西方式的自然法與實在法 式的尖銳對立，毋寧天理、人情與國法的交纏互動來實現(xiàn)的。人意 中國式的法律智慧中的超越之道，具有不同于其他文明類型的特點。 51 如果說在近世西方，這一 ―現(xiàn)代性 ‖的結果是以 ―理性 ‖、 ―科學 ‖和 ―個體 ‖等等主義開道的話，那么，就中國而言，法律的超越因素的弱化甚至喪失，乃是基于百年來的全部的法律現(xiàn)代化過程很大程度上乃是對于西法的引進和移植運動這一歷史事實。 由此，它牽扯到不同文化形態(tài)對于信仰的不同表達方式問題，或者說，其不同的超越之道。也就是說，法律信仰體現(xiàn)了對于以民族國家為形式的政治忠誠，進而言之，最終體現(xiàn)了對于這一政治共同體的文化認同。即從 ―宗教文明秩序 ‖或 ―道德文明秩序 ‖蛻轉為 ―法律文明秩序 ‖。二十世紀中期以還，隨著所謂全球化的加速推展，秉持主權的民族國家作為其國族利益的合法代言人的國際身份不僅沒有削弱，相反，事實上反倒愈益強化 了。正是在此歷史進程中，出現(xiàn)了兩個新的現(xiàn)象。我們知道，所謂的 ―除魅 ‖是 ―現(xiàn)代化 ‖過程的自然要求，一言以蔽之，它是人類從 ―存天理，滅人欲 ‖的好高騖遠，滑落至承認人只能是人，從而秉持常識、常理與常情打理日子的徹底的世俗化與功利化，而這一切悉秉理性為之，因而，伴隨著世俗化與功利化的便是所謂的 ―理性化 ‖。 的確，為什么法律必須具備 ―信仰 ‖要素？為什么 ―信仰 ‖要素是法律本身獲得合法性的條件或前提之一，并且是法律從業(yè)者應有的職業(yè)倫理，也是生活在現(xiàn)代 ―法律文明秩序 ‖下的一切居民應有的心靈狀態(tài)？ 50 凡此諸端，確 乎耐人尋味。前文說信仰法律必然意味著時時以天理人情省視俗世的規(guī)則，其意在此。而對于超驗實體的神學信仰所設定的信仰對象，則是絕對完美無缺的，是超越因素本身。 ‖ 49用在此處，亦稱恰切。馬克斯 實際上，這種 ―信仰 ‖活動促進法律的實然不斷接近法律的應然理想狀態(tài)。這里，便也就埋伏了將法意與人心、人心與人生一線勾連的契機。因此，這種確信，一方面促使自己循隨同一方隊的同一鼓令邁步，同時，并會促使他們對于別人的行為產生同樣的期待。之所以很多時候法律信仰乃是對于法律作出的一種 ―信仰的姿態(tài) ‖，就在于它意味著確信法律是被廣泛而普遍地為同一法律轄治下的居民所信奉而遵循著，或者說，是對法律獲得廣泛而普遍的遵循這一狀態(tài)的擬制性確信，也就是對于法律的普遍有效性之擬制性確信不移，從而，便是在賦予法律以普遍有效性。 這里，可以看出，當我們使用 ―信仰法律 ‖這一動賓結構時，很多時候，是指對于法律作出一種 ―信仰 的姿態(tài) ‖。若說有一種素質將法律的邏輯力量與倫理品 質完美地融為一體，而使法律之為法律，則 ―法律信仰 ‖當之無愧。很難想象，一部缺乏信仰要素的法律，竟會是有效的法律，而為大眾尊奉無違。 六、價值性與世俗信仰 法律信仰是賦予法律以生命力的主體心靈狀態(tài)，究極而言，也是法律之所以為法律，而具備合法性的必備要素。評論者鸚鵡學舌，搬弄辭藻，這 ―主義 ‖那 ―主義 ‖，甚至用上了 ―后現(xiàn)代主義 ‖這一不知所云的大詞，卻恰恰忘記了其言其行正好代表了一種 ―主義 ‖。作為對于西方 ―文化洗腦 ‖所表現(xiàn)出來的諸多不良后果的意識、警覺和憂慮，實際上，他們所倡導的乃是中國的法意與學思的平等言說權利。 …… 而成功的法典化，至少就其形式而言，必得等到本地法制成型才可實現(xiàn)。實際上，它反映了中國法律從業(yè)者從借助他人眼睛看待中國問題，到 從中國本身的事實與規(guī)則、法制與法意和人生與人心來省視這一切的一個新的努力的開端。筆者在此欲接續(xù)前文再予申說的是，二十世紀最后幾年間出現(xiàn)于中國法學論壇，而被命名為涵義非常曖昧的 ―保守主義 ‖思潮的理論取向，是第五代法學家群體學思漸精、法意趨于成熟，特別是經(jīng)由在 ―東西文化 ‖中輾轉反側的精神煉獄后，逐漸表現(xiàn)出來的 ―文化意識的覺醒 ‖，是法理法意中覺醒與張揚的中國文明或中國文化意識。而就近代中國語境下法律法學領域的 ―保守主義 ‖思潮來看，從沈家本時代關于悖德違禮諸條是否為罪、應否入律的爭論，到陳顧遠氏等對于法律傳統(tǒng)中民族文化精神的申說，而至今日對于 ―本土資源 ‖的強調，以及筆者此刻的用意，拋開作者各 自的思想、文化資源不論，一定意義上，實際均一本于此基本職業(yè)特征，或反映了這一基本職業(yè)特征。而從思想與學術脈絡著眼，則 ―文化保守主義者 ‖所 ―保守 ‖而伸張的，乃是本民族思想、文化與精神的傳統(tǒng)，及其 ―認同 ‖或 ―位格 ‖（ identity），凡此實為一民族一文化一人文傳統(tǒng)的知識分子的天職，也是一種常規(guī)作業(yè)，家常話，家務活，本沒什么稀奇 ，非如此，反倒是失職瀆職。也就因此，近代中國史上，許多文化保守主義者恰恰倒是政治自由主義者，其言其行所彰顯的，是反抗包括文化奴役和政治專制在內的一切壓迫形式的 ―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和批判之態(tài)度 ‖。其中的緣由，正如筆者于早先一篇文字中指出的， ―實因他們比別人多了解一層，先領悟一點，往遠處多望一眼，而對人世間的所謂崇高、進步類事深懷怵惕，欲止又言 ‖，遂不幸而成時代夾縫中之悲劇人物。但是，一個甚為耐人 尋味而不容忽視的歷史事實是，近代中國語境下的所謂 ―保守主義者 ‖，只要稍加留意便可發(fā)現(xiàn)，其重要人物，倒并非文藝作品中頭戴瓜皮帽、開口三綱五常的冬烘，亦非方笠翁、九斤老太一類的鄉(xiāng)愿。即通常而言，多數(shù)法律從業(yè)者都是 ——都應當是 ——―保守主義者 ‖?？上?，不 學無術，一開口就左支右絀，以罵爹罵娘遮掩淺薄，只能講一些北京賣冰棍的大媽、開出租的 ―的哥 ‖、蹬三輪的板爺都能頭頭是道的街頭政治，活脫脫一個學術破落戶的 ―晚年 ‖慘景。其實，何止三千？兩千五百五十二年來，千萬中國的讀書人，都是他老人家的弟子；其實 ，何止七十？兩千五百五十二年來，所有的優(yōu)秀中華兒女，志士仁人，都是其中的一員！此種文化傳承，延綿不絕，生生不已，你和我，你們和我們，既然受其養(yǎng)育，難道能自外于這一傳承？！時下法學界一些跳得兇的，既不肯下功夫啃讀或讀不懂洋文書，也不肯吃苦啃讀或讀不懂古文書，甚至不愿花時間認真研讀同輩人的優(yōu)秀著述，更無 ―實踐 ‖的工夫與功夫，但卻斷章取義，以 ―法治 ‖作為 ―政治正確 ‖的行頭，將一切不同看法均以 ―反對法治 ‖一言打發(fā)，極盡專橫與武斷，實則為自己造勢?？鬃樱袊钤绲拿褶k教師，一生的大部分時光和主要業(yè)績全在于述而不作，為中國文明接續(xù)既往，奠定基石，而成為中國智慧的文化始祖，啟迪國族慧根的萬世師表。相反，百年來的志士仁人，包括 ―打倒孔家店 ‖的熱血青年，其前赴后繼救亡圖存的悲壯奮斗，所演繹的正是明道救世的儒家義理，所蹈揚的正是自孔孟以來，中國文明不屈不撓的正大之氣。晚近中國積弱積貧，其中原因復雜，牽扯到全部人類文明史，非一時一語所能盡言。 46 如果說十二世紀以降，歐陸法律家們嘔心瀝血研讀羅馬法，嫁接傳統(tǒng)、接引文明源泉的積勞積慧，對于我們具有諸多啟示的話，則中國的法律從業(yè)者，研修法律的念書人，應當對于中國的歷史和文化傳統(tǒng)具有基本的了解和理解，尤其是對于養(yǎng)育中華文明的儒家學說，對于孔孟之道，具有起碼的尊重。而且，更為重要的是，包括法律傳統(tǒng)在內的一切傳統(tǒng)，不僅意味著時間之維上的一個 ―過去 ‖，而且構成了時空之維上的 ―當下 ‖。 正是基于這一考慮，筆者吁言，法律從業(yè)者如同一切人類生活的建設者，應當對傳統(tǒng)抱持必要的尊重甚至敬畏。貌似 ―進步 ‖，實際做作得很，虛偽得肉麻。幾經(jīng)輾轉，內心郁悶，于是成就了不負責任的暴民心態(tài)，卻又以純粹道德面孔出現(xiàn)，甚至裝扮成 ―啟蒙 ‖導師。事實與規(guī)則俱紊，結果只能是事實與規(guī)則俱焚。它們各守自己的疆域，共同構成了人類生活的多姿多彩。若非家有少壯進城打 工這種 ―一國兩制 ‖，很多農家的生活實際上已經(jīng)難以為繼了。其基本效用的發(fā)揮，尤其是在施行初期，端賴一個 ―五十年不變 ‖。不然，還讓不讓人過幾天安穩(wěn)日子。這一切，不僅說明立法者對于事實與規(guī)則互動關系的體認和同情較前深刻，而且，也說明了隨著生活漸歸常態(tài)， ―活法 ‖與 ―立法 ‖之間事實與規(guī)則的固有邏輯力量漸成主宰。事實上，隨著中國社會－文化轉型 漸上軌道，這一事實與規(guī)則的良性互動，在近年來的中國實際法律生活中已經(jīng)漸露端倪。對此，我們需要清醒意識到，這是一個 ―革命性 ‖的非常時段，并非常態(tài)，隨著社會或文化轉型的漸次完成，其必漸歸常態(tài)，循事實與規(guī)則的固有互動關系展開。但是，畢竟，雖時有發(fā)生，卻洵非常例。正是因為這一原因，通常情形下，總是先有事實，后有規(guī)則，而規(guī)則，正如梁漱溟先生所言，不過是使各種 ―事實走得通 ‖的法子， 44 我們今日不妨說，也就是使日子過得下去，并盡量爭取過得好一些的生計之道，生存之道。 43 的確，既然法律之成規(guī)則，并且逐步成型，關鍵在于其與事實保持相當協(xié)調，蔚成人世生活的規(guī)則形式，那么，一旦砥礪成型，便成人世生活 的規(guī)則之維，真可謂一身而系天下安危。以私法的演變?yōu)槔?，由于法律本身的產生方式和法的淵源通?？偸潜蝗藗円暈橐环N既定而先驗的，幾近神圣的存在，因而，其變革亦難乎其難；其次，法律必須具有自我正當性，因而必須擁有其權威，導致法律乃屬典型的 ―慢半拍 ‖（ backward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