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理想可以成為讓我們在這個倍遭愚弄的世界活下去的惟一理由，不管它的本身有多么盲目。（《月影》） 這是我們很多作家自從告別純真的少年時代就棄之不用的結(jié)尾。我將覺得自己的心越來越澄澈。還有人會在不知不覺間悄然離去，或只是擦肩而過。我豁然了悟??（《滿月 —— 廚房 II》） 一段旅程結(jié)束，下一段又會開始。（《廚房》） 燈塔的燈光旋轉(zhuǎn)著射向遙遠的地方。吉本小說的結(jié)尾總有一段或長或短的，類似于小學(xué)生作文的升華： 我會不斷成長，經(jīng)歷風(fēng)霜，經(jīng)歷挫折，一次次沉入深淵，一次次飽嘗痛苦，更會一次次重新站起來。只是活下去的前提已經(jīng)是確定了的，不需要任何原因。 這樣的小說，不探索存在的可能性。 有點冷，有點悲傷，卻溫柔、堅強、細致而明澈，全都是可以想象 得到的畫面。傷害屬于無奈的、不想解釋的領(lǐng)域。 這個世界的一切也都是正面的：愛情、物質(zhì)、生活和人。 這個世界具有小資新寵的一切必備條件：不是愛情小說，卻有動人的愛情；遵循日本小說的傳統(tǒng)，卻也似乎沒有脫離這個時代種種敏感的問題（兇殺，變性）；不以情節(jié)取勝，卻有 突如其來的開始，有不必然導(dǎo)致結(jié)果的原因，有不成其為結(jié)果的結(jié)果；有女性的無須掩飾的柔弱，卻沒有女性作家?guī)缀醵茧y以逃脫的自戀；有在這個豐富的物質(zhì)世界里的真實的快樂和憂傷。 這就是吉本芭娜娜最初帶給我們的世界。也沒有必要知道。其實通靈的實質(zhì)就在于能夠感知、確認另一個世界的存在。這一次，告別過去的是“我”，“我”接受了這段旅程的結(jié)束。在浦羅的指引下，在“某個時刻”，我看見了先是淚眼婆娑、后來又微笑著向我揮手的阿等。這可能是初寫小說的人開始的怯意吧。但是，與鬼小說不同的是，也沒有人能夠確認她在另一個世界的身份?！? 而在《月影》中，吉本的處理要大膽很多。而夢醒來以后，雄一也的確看到了舊屋黃綠色的地板，因為一切物品打包只好隨便將就的喝茶的玻璃杯，甚至他也要一碗拉面。但是美影徹底告別舊屋，正式來到雄一家里寄居時做過一個夢。 在吉本的筆下，通靈起初表現(xiàn)為夢境。它是告別痛苦的另一條可能的途徑。 通靈為吉本的小說蒙上了一層別樣的色彩，我們在吉本日后的小說里尤其能夠體會到這一點?？墒悄芸匆谎郏簿托辛?，也能令我們感到不再孤單，不管河對面是神的世界還是鬼的世界，或許都能令我們對失去親（愛）人感到釋然。因為“月是情人和鬼的魂魄”。 《月影》令人想起余光中的一首詩，《中元夜》，詩里說： 月是盜夢的怪精，今夕，回不回去？ 彼岸魂擠，此岸魂擠 回 去的路上魂魄在游行 而水，在橋下流著，淚，在橋上流 月，夢，相聚和離別。他（她）們相信，每天清晨，在另一條道路上開始的晨跑一定會讓他們“發(fā)現(xiàn)一個突破口”，突破自己和這世界的格格不入。 因此，吉本筆下的主人公，總帶有些許隱退的意思。 因此，《月影》里的早月，在阿等死后，決定開始晨跑，就是為了“不給自己留下空閑時間。這個世界當然對“我”具有很強的傷害力，但是“我”不想傷害這個世界，“我”覺得自己所有的安寧和幸福只能來源于“我”的避讓和妥協(xié)。這是吉本對于生活、對于世界和“我”的關(guān)系最基本的認識。 “我”是悲傷的，但“我”有感知快樂和正常生活的能力，因而“我”就有走出黑暗，看到陽光的能力 。“我”在過不去的時候，總是像抓救命稻草似的，抓住某種正常的生活方式。哪怕這個世界里已經(jīng)沒有親人，眼前的畫面，怕也是令人難以自棄。” 是啊，這是一個多么美好和清新的世界。 所以這三個短篇，包括吉本后來的小說里，作者都沒有掩飾自己的性別。用吉本自己的話來說，她的小說，是想“透過多樣的微妙的感受方式，單純、 純粹地描繪記錄下這個大千世界的美好”。 因為吉本的小說 —— 這一點和村上春樹有著明顯的區(qū)別 —— 不屬于摧毀性的、荒蕪的小說。 生活方式總是建立在對這個世界的看法上，或者，說得再夸張一點，是建立在某種價值觀之上。如果對它沒有追逐，而只是純粹的喜愛，它是絕對不會傷害你的吧。包括此岸彼岸的聯(lián)系，沒有某個具體的物件，恐怕也是不行的?！? 很遠的地方，是那個世界嗎？ 水壺這個契機，令早月認識了人鬼之間的浦羅，浦羅帶著她看到了彼世的阿等。而浦羅第一次出現(xiàn)就令早月的水壺掉入河中。喝一口水壺里的熱茶，望著對岸彌漫著的死亡的空氣，早月的一天就是從這樣的游移開始的。早月在失去了戀人阿等以后，開始晨跑，跑到過去和阿等約會的大河邊為止。愛情如此，生命如此，沒有例外。給予變性這樣的物質(zhì)標簽，只是要告訴我們，人的 舉動再不可思議，說到底，就是以物質(zhì)對抗物質(zhì)的存在，對抗物質(zhì)的既然已矣，不可改變。因為和菠蘿一樣，原有的愛情，原有的一切都要死了，可是人要繼續(xù)活下去，只能如此。因此，我斬斷其他的事情”，于是變了性。它交代了惠理子為什么會變性，因為“世界并不是因為我而存在的。但是植物的生命并沒有挽救妻子的生命，妻子還是走了，“拋 下我和這株菠蘿，與死神攜手而去了”。愛，也是一定要落在有形有內(nèi)容的物質(zhì)上，才能被保留下來。物質(zhì)的生命力，其實就顯示在這一點一滴對于感官的調(diào)動上。就連下定決心不想失去雄一的美影，在那個月涼似水的夜晚，趕到 雄一那里表達心意，也一定要借助于美味的豬排蓋澆飯。在雄一失去母親（父親）之后，不知道應(yīng)該怎樣去愛他、溫暖他的美影首先想到的也只能是拿出所有的看家本領(lǐng)，做一桌豐盛的晚餐。 美影于是越來越沉浸在廚房的世界里。相比較起感情來，似乎沒有思想的物質(zhì)更加可靠。一切日常所需的最小限度的廚房用品整整齊齊地排放在那里。 所以美影失去了所有親人后，惟有在廚房里才睡得著。 廚房、菠蘿和水壺 三個短篇里的人物，除了《月影》里的浦羅外，幾乎都是受到生老病死、七情六欲折磨的平常人。吉本不想探討愛情，因而吉本筆下的愛情也不是造成孤獨和黑暗的原因 —— 像在很多愛情小說里那樣，因而這里的愛，總是和具體的物質(zhì)貼在一起，既不浪漫得可笑，也沒有幻滅到叫人只想淪喪的地步。在愛情的參照里，人看見的只能是自身的脆弱、無助與無能為力，愛情的光芒越是強烈，看到的這一切就越是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