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內(nèi)容簡介】 牢之中，誰是（我）可以申訴的人？這些正是少卿您所親眼看見的，我的所作所為難道不正是這樣嗎？李陵已經(jīng)投降，毀了他家庭的聲譽，而我又被編次在宮刑獄室，深為天下人所恥笑，可悲??！可悲！這些事情，哪怕是其中的十分之一二，也不容易向一般人訴說啊（如果把自己的情況和想法全說出來，根本不會被一般人所諒解）。我的父祖輩沒有享受特殊待遇的功勞，職掌文獻、史籍、天文、律歷（這都是太史令所掌管的），地位接近于占卜官和祭祀時贊辭的人之類，本來是皇上所玩弄的，像收養(yǎng)樂人戲子般收養(yǎng)著，（是為）社會上一般的人所輕視的。假如我伏法被殺，那好象是九牛的身上失掉一根毛，同螞蟻有什么不同？世人又不會拿我之死與為氣節(jié)而死的人相提并論，只不過會認(rèn)為我是辦法想盡了，罪過到了極點，不能免于死刑，而終走向死亡?。槭裁磿@樣呢？這是我自己立身處世的東西（指自己的地位和職業(yè)）使得這樣的。人總有一死，有的人死得比泰山還重，有的人死得比鴻毛還輕，這是為死所選擇的目不同的緣故?。∽钍滓氖遣皇棺嫦仁苋?，再次不使自己的身軀受辱，再次是不使自己在面子上受辱，再次是不使自己在言語方面受辱；再次是卑躬屈膝而受辱，再次是換上赭衣（古典犯人所穿的一種深紅色的囚服）而受辱，再次是戴上枷木囚繩之類的刑具、遭受棍棒之類的杖刑拷打而受辱，再次是被剃去頭發(fā)、脖子上套上鐵鏈而受辱，再次是在皮肉上打上烙印記號、砍斷手腳而受辱，最下等的是腐刑，侮辱到了極點。書傳說：“刑罰不施加于士大夫”，這是說士大夫的氣節(jié)應(yīng)當(dāng)給予勉勵啊。猛虎生活在深山之中，百獸就都震恐，等到它落入木籠和陷阱之中，就只得搖尾乞食（馴服可憐的樣子）了，這是經(jīng)過長時期的威力制約所逐漸形成的結(jié)果。所以，士子看見在地上畫個圓圈象征牢房，在這樣的情況下也決不能進入到這圓圈中去?？虃€木頭人代表獄吏，面對這樣的審訊也決不能回答：（這是）拿定了主意要在受辱之前便自殺（鮮：不以壽終）?，F(xiàn)在我的手腳交叉，被木枷鎖住、繩索捆綁，暴露肌膚，受著棰擊，幽閉在牢獄之中，在這種時候，看見獄吏就頭觸地，看見獄卒就害怕。這是為什么呢？這是長時期威力制約所形成的情勢。等到已經(jīng)到了這樣的地步，再談什么不受污辱，那就是人們常說的厚臉皮了，哪里值得尊貴呢？況且，像西伯姬昌（周武王的父親），一方諸侯之長，曾被拘禁在羑里；李斯，是丞相，遭受五刑；淮陰侯韓信，被封為王，卻在陳地被戴上刑具；彭越、張敖被誣告有稱帝野心，被捕入獄并定下罪名；絳侯周勃，曾誅殺諸呂，一時間權(quán)傾于春秋五霸，也被囚禁在請罪室中；魏其侯竇嬰，是一員大將，也穿上了紅色的囚衣，手、腳、頸項都套上了刑具；季布（楚人，初為項羽部下將軍，曾多次困辱劉邦。項敗后，更名剃發(fā)帶鉗賣予魯人朱家為奴，后朱家通過汝陰侯夏侯嬰勸說劉邦赦免了季布，布后官至河?xùn)|太守）以鐵圈束頸賣身紿朱家當(dāng)奴隸；灌夫被拘于居室而受屈辱。這些人的身分都到了王侯將相的地位，名聲傳揚于鄰國，等到犯了罪而刑法加到身上，不能自殺。處在卑賤污穢的境地，古今都一樣，在哪里可能不受辱呢？照這樣說來，勇敢或怯懦，是形勢（造成的）；堅強與軟弱，也是形勢（所決定的）。明明白白，有什么奇怪的呢？況且人不能在法律加到身上之前自殺，因而逐漸頹唐下來，等到了被摧殘和被杖打受刑的時候，才想到堅守氣節(jié)而死，這不也太晚了嗎？古人之所以把對士大夫施加刑罰一事看得很重，大概就是因為這個緣故吧。人之常情，沒有誰不貪生怕死的，都顧念父母，顧慮妻室兒女。至于那些被道義所激憤的人當(dāng)然不是這樣，實在是有迫不得已的緣由啊。如今我很不幸，早早地失去雙親，又沒有兄弟相愛護，獨身一人，孤立于世，少卿你看我在妻室兒女這個問題上又怎么樣呢（我根本用不著考慮妻室兒女的問題）？況且一個勇敢的人不一定要為名節(jié)去死，怯懦的人出于對道義的仰慕，也隨時會作出勇敢犧牲的抉擇。我雖然怯懦軟弱，想茍活在人世，但也頗能認(rèn)識到何去何從的分別，哪會自甘沉溺于被囚禁的困辱之中呢？再說男女奴仆尚且懂得自殺，何況自己遭受到宮刑這種奇恥大辱？我之所以沉痛地忍受著恥辱而茍且偷生，陷于污穢的牢獄之中而不拒絕，是遺憾個人心愿沒有完成，如果默默無聞地死掉，那我的文辭就不能公諸于后世了。古時候身雖富貴而名字磨滅不傳的人，（多得）數(shù)不盡，只有那些卓異而非凡的人才著稱于世，那就是：西伯姬昌被囚禁而演繹《周易》；孔子受困厄而作《春秋》；屈原被放逐，才寫了《離騷》；左丘明失去視力，才有《國語》；孫臏被截去膝蓋骨，《兵法》才編寫整理出來；呂不韋被貶謫蜀地，后世才流傳著《呂氏春秋》；韓非被囚禁在秦國，寫出《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抵都是一些圣賢發(fā)憤而寫作的。這些都是人們感情有壓抑郁結(jié)，不能達到自己的目的，所以記述過去的事跡，想讓將來的人能對自己有所諒解。就像左丘明沒有了視力，孫臏斷了雙腳，最后不可能再被（國君）任用，便從仕途中退下來，著書立說來抒發(fā)他們的怨憤，想要讓沒有什么實際作用的文辭流傳下去，表白自己，使自己能被諒解。我私下不謙遜，近來把自己寄托在那些沒有什么作用的文章之中，搜集天下散失的有一定歷史的傳聞，對那些往事略加考察，歸納它們的始末經(jīng)過，考察它們成敗盛衰的規(guī)律，往上推述到軒轅氏（黃帝），往下至于當(dāng)今，寫成表十篇，本紀(jì)十二篇，書八篇，世家三十篇，列傳七十篇，共一百三十篇。也是想推究天意與人事之間的關(guān)系，溝通古往今來歷史演變的軌跡，成為一家之言。大致開了頭，還沒有完成，遭遇到這場災(zāi)禍，我痛惜這部書不能完成，因此便接受了最殘酷的刑罰而不敢有忿怒的表情。（若）我果真寫完了這部書，（就）打算把它藏進名山，傳給那些能夠諒解我的人，讓它流傳在大城市大都會之中，那么，我便抵償了以前所受的侮辱和欠下的債，即使一萬次蒙受殺戮的懲罰，難道有后悔的嗎？但是，這些只能向有見識的人訴說，卻很難向世俗之人講清楚??！ 再說，蒙受下劣名聲是不容易處世的，處在卑賤者的行列中，往往被人譏評議論。我因為說了一些話而遭受這場大禍，深深地被鄉(xiāng)鄰所恥笑，污辱了祖宗，又有什么面目再到父母的墳?zāi)股先ツ兀考词菇?jīng)過百代之后，這污垢和恥辱（只會）更加深重??！因此我一天中肝腸要倒騰無數(shù)遍（比喻心思重重，痛苦不堪），坐在家中精神恍恍忽忽，好象有什么東西丟失了一般，出門不知那要去的地方。每當(dāng)想到這件恥辱的事，冷汗沒有不從背上沁出來，把衣服都沾濕的。我只不過成了宦官，豈能自己抽身退出（朝廷），遠離塵世，過山居穴處的隱士生活呢？因此姑且隨流俗同升同降，跟時世同進同退（迎合社會潮流，跟隨一般人處世行事），用（這種方式）來抒發(fā)自己的憤懣迷惑的思想感情，用以使內(nèi)心悲憤壓抑的情緒發(fā)泄出來。如今少卿竟教導(dǎo)我要推賢進士，豈不是與我個人的旨趣相違背嗎？現(xiàn)在我雖然想改善自己的形象，用美好的言辭來裝飾自己，是沒有好處的，在世俗中不會被相信，恰好自討侮辱啊。總之，人要到死后的日子，然后是非才能夠論定。書信是不能完全表達心意，因而只是略為陳述我愚執(zhí)、淺陋的意見罷了。再次向您致敬。195《魏公子列傳》——司馬遷[已整]魏國的公子無忌，是魏昭王的小兒子，并是魏安釐王（同父）異母的弟弟。昭王去世，安釐王即位，封公子為信陵君。 當(dāng)時，范雎逃離魏國，到秦國做丞相，因為怨恨魏齊（魏相）的緣故，秦兵圍困大梁（魏都），打敗魏國華陽下軍，趕跑芒卯（魏國大將）。魏王和魏無忌都憂慮它。公子的為人，仁厚并謙恭地對待士人，不論是賢或是不肖[品行不好]的士人，公子都謙恭地以禮與他們相交往，不敢因自己富貴而對士人驕傲。周圍幾千里以內(nèi)的士人都爭著來依附他，招致賓客三千多人。當(dāng)這時，諸侯因為公子賢能，賓客多，有十多年都不敢出兵謀取魏國（按：這是司馬遷的夸飾之詞。其實魏安釐王元年至十一年，魏國幾乎連年遭受秦國的進攻）。 公子與魏王下棋，而北方邊境傳來敵人[發(fā)陽平]入侵的警報，報說：“趙軍到了，而且進入邊界?！蔽和鮼G棄棋局，想召集大臣謀劃。魏無忌阻止魏王說：“趙王打獵而已，并非入侵?！庇趾驮纫粯酉缕濉Ｎ和蹩謶?，心思不在下棋。過了不久，又從北方送來報告說：“趙王打獵而已，并不是入侵。”魏王大驚，問：“公子怎么知道它？”魏無忌說：“為臣的門客有能夠從內(nèi)部獲得趙王機秘的，趙王的所為，門客總是報告為臣，為臣因此知道它?！边@以后，魏王畏懼公子的賢能，不敢任命魏無忌（掌管）國家政權(quán)。魏國有一位隱士名叫侯嬴，七十歲了，家境很窮，做魏都大梁東門的守門人。公子聽說（有這么一個人），前往問候，想送厚禮給他。（侯嬴）不肯接受，說：“我?guī)资陙硇摒B(yǎng)身心，純潔操守，最后不能就因為做看門人生活困苦的緣故，就接受公子的錢財?！惫佑谑寝k酒席，宴請賓客。坐定后，公子跟隨車馬，空出左邊的座位（按：古代乘車以左為尊位），親自迎接夷門的侯生。侯生整理了一下破舊的衣冠，逕[同“徑”]直上車，坐于公子讓出的上座，毫不謙讓，想借此來觀察公子。公子拉著馬韁繩，神態(tài)更加恭敬。侯生又對公子說：“我有個朋友在市井的屠戶中（市屠：市井的屠戶），想勞駕你的車馬帶我去拜訪他?！惫玉{車進入市井，侯生下車會見他的朋友朱亥，用眼睛的余光側(cè)視，故意長時間站立，與他的朋友談話，暗中觀察公子。公子的臉色更加溫和。正當(dāng)此時，魏國的將相、宗室，賓客坐滿堂上，等公子來開始飲酒。在市中的人都看到公子拉著馬韁繩等候侯生。公子的騎馬侍從，都暗中罵侯生。侯生看公子的臉色始終不變，于是辭別了朋友上車。到了公子家中，公子延請侯坐到上座，向侯生一一介紹來賓，來客都很吃驚。喝酒喝的很暢快（時），公子站起，到侯生面前，舉杯為他祝壽。侯生借機對公子說：“今天我侯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