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嗨， Jim，沒關系，這肯定是你頭一次盼著我的航班晚點吧？ ” Jim是洪鈞給自己起的英文名字，因為很多老外都把他的中文名字 “ 鈞 ” 念成英語里的 “ 六月 ” （ June）。 坐進車 里以后，洪鈞問皮特：“我們是先去公司還是直接去嘉里中心酒店？” 皮特坐在洪鈞的右邊，挪著身子讓自己坐得更舒服些，說：“我在北京的時候一切聽你安排，你是老板。 皮特開心地笑了，接過洪鈞遞過來的文件，并沒有注意到洪鈞的表情。 洪鈞指著文件上的一段內容，對皮特說： “ 最后這頁上就是我想到的幾點：感謝合智集團給我們機會，讓我們的產品可以為他們管理水平的提升提供推動力，贊賞合智集團的決策者明智地選擇了我們作為他 們的合作伙伴，表達我們一定會不遺余力地支持這個項目，確保他們可以盡早從我們的產品和服務中取得收益，最后預祝雙方合作成功。 還好，皮特只是又點了點頭，轉而看另一份文件，沒有流露出任何失望或不滿的表情。洪鈞更后悔中午和琳達的那場交火，他暗暗告誡自己以后要慎重使用自己的腰了，是啊，男人的腰簡直就是不可再生的資源，掙錢的時候要用，花錢的時候也要用，必須要講求資源的使用效率了。家電產品的價格越來越低，華南的那些企業(yè)可以做出非常便宜的產品，他們的銷售價甚至比合智的成本都低，合智想推出新產品的難度也很大。在和合智的陳總裁談時，陳總裁也說，其實他知道現(xiàn)在更能改變合智狀況的不是我們的軟件，而是他們想要爭取到的新政策。在洪鈞看來，向老板匯報的過程，就是一個引導老板提出問題，好把自己想說 的話變成老板想聽的話，再通過老板的耳朵放到老板心里的過程。對了，我們的那兩家老對手怎么樣？ ” “ 在合智集團這個項目上，我們的主要對手是維西爾公司，科曼公司在合智 項目上沒有機會。 ” 洪鈞看到皮特揚起眉毛，似乎在等洪鈞進一步說明，就接著說：“ 我擔心的是合智根本不買軟件或者拖到以后再買，而不擔心他們會買別人的軟件。 ” 車子的速度慢了下來，已經到了三元橋，正在從機場高速拐上東三環(huán)。有不少人能扛得住老板的批評甚至斥責，卻扛不住老板的表揚和贊許，結果白白葬送了大好形勢。 ” 車子開過了昆侖飯店和長城飯店，正要扎進農展館前面的那段象隧道一樣的橋洞，洪鈞的手機響了。 洪鈞首先向對方問候： “ 喂，你好，我是洪鈞。 洪鈞似乎有一種不太舒服的感覺，但他還是非常自然地答道： “ 趙助總，你好，有什么事嗎？ ” 趙平凡的聲音很急切，急切得有點夸張： “ 洪總，我急著找你啊。你看這可怎么好啊？咱們明天的事都安排好了啊。他的聲音和口氣 沒有任何變化，仍然沉穩(wěn)而平靜，甚至更親和了一些： “ 趙助總，這可真是突然啊。徐董事長嘛，我倒是可以問一下，但我估計就算他在北京、就算他明天沒安排，他也不太可能會出席的，因為你知道咱們這項目他一直是讓陳總負責的啊。如果他急著提出要面談，趙平凡不僅不會答應，還會覺得他洪鈞怎么這么沒有水平。對不起啊，麻煩你們了，真不好意思啊。他想到了那個這些天來一直回蕩在他腦子里的聲音，那一定是自己的第六感在向自己預警呢，雖然洪鈞仍然想不明白問題究竟出在哪里，但他已經 開始懊悔，他一定是過早地得意忘形了。 ” 洪鈞盡量平淡地說，想讓皮特不要太感到意外和震驚。趙在電話里沒有提到合同，我也沒有問，我覺得合同的簽署、你和陳總裁的會面還有新聞發(fā)布會都要推遲了?，F(xiàn)在就是要搜集各種信息，從各個渠道來了解內部消息，爭取拼出一幅完整 的畫來。從現(xiàn)在開始，啊，咱們必須統(tǒng)一口徑，他們一定會私下和你們聯(lián)系，急著想打聽究竟是怎么回事。 ” 幾個人中的一個問了一句： “ 要不要和下面的一些人也都打一下招呼？萬一小譚去問我的信息中心底下的人呢？ ” 趙平凡開始有些不耐煩，他皺起了眉頭，說： “ 我就猜到你們可能會這么想。等到辦公室的門輕輕地但是嚴實地掩上了，趙平凡禁不住用腳蹬了一下地板，讓轉椅帶著自己原地轉了一個圈，他有些興奮，更有一種成就感，他感覺自己就像是指揮所里的統(tǒng)帥，剛剛下達了總攻的指令，一場精心策劃的大戲，開演了。俞威嘴里咕噥著罵了一聲，把右手的筆挪到左手，用右手來掏左側褲兜里的手機，手機還沒掏出來呢，筆卻忽然從左手的指縫滑到了地上，黑色的筆身重重地摔在地面上，發(fā)出清脆響亮的聲音，摔得筆帽從筆身上甩出去，在幾米以外的地面上轉圈兒。 ” “ 哦。 “ 是嗎？那好啊。 ” 趙平凡那邊似乎沒有盡興， “ 哦 ” 了一聲，停了一下，又說： “ 好的啊，我還要給陳總打個電話呢，先掛了啊。 輪到俞威辦理入境手續(xù)了。其實 Jacky只是對照著又看了一下俞威證件上的照片，就低下頭去了。 ” 俞威下意識地按 Jacky手指的方向挪 到了一邊，看到 Jacky已經在揮手招呼下一名旅客來辦手續(xù)，他才反應過來，立刻急了，沖 Jacky說： “ 喂，怎么回事？有什么問題??？ ” Jacky一邊接過下一名旅客遞上來的證件，一邊回答： “ 沒什么事情，只是你要多等一下。 ” 俞威接過證件 翻看著，問道： “ 怎么回事？ ” Jacky仍然微笑著說： “ 有人和你的名字一樣，我們需要仔細查一下。 俞威沒有托運的行李，他直接走過提取行李的人圍著的那一條條傳送帶，沒有看到陳總，陳總一定已經出去了。等俞威走到眼前，陳總首先介紹說： “ 這位是俞總，科曼公司的，銷售總監(jiān)，我這次就是來和他們在香港談個合同。咱們晚上見吧。晚上我在酒店等您。做銷售的確常常需要自作多情的，很多人面對客戶都不說 “ 你們公司如何如何 ” ，而是說 “ 咱們公司如何如何 ” ，但俞威沒想到自己居然和那種水平的銷售是一個層次的，他自 嘲地笑了，搖了搖頭，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 “ 有點兒過了。他沒想到，首先蹦到他腦子里的，居然是洪鈞。 洪鈞用胳膊碰了一下俞威： “ 嘿，別裝憂郁了啊。 ” “ 廢話，你也不想想，這公司除了咱倆還有能開會的人嗎？讓 reception來？讓 cashier 來？是來玩兒啊還是來選美啊？ ” 俞威眼睛仍然閉著，可嘴上笑出了聲： “ 讓她們來，選丑還差不多。 ” “ 就是，來歇兩天，買點兒東西，不是挺好嗎？你玩兒什么深沉?。?” 俞威晃著腦袋： “ 不是這個?！? 洪鈞想了想，撇了撇嘴說： “ 恐怕不現(xiàn)實吧？就算人家真是一下想找兩個 sales，就算人家對咱們兩個都滿意，你這么一要 求，不把人家嚇死？誰愿意自己手底下有兩個是鐵哥們兒的？再說，科曼是一幫香港人當頭兒，我不想去。洪鈞看著俞威，一字一句地說： “ 我看你就去科曼，我去 ICE，你是不是擔心 到時候咱倆打起來？這有什么擔心的？各為其主，但咱們照樣是哥們兒。 ” 洪鈞覺得又好氣又好笑，用手指著俞威的鼻子說： “ 你要是擔心咱們將來做不成朋友，我可以保證，不在一家公司做，照樣是朋友。三個項目以后就沒這規(guī)定了，以后即使我一直做的項目，你也可以插進來把它搶過去。忽然他又像想起了什么，剛要對洪鈞再叮囑一句，車廂里的音響響了起來，原來是在輪流用三種語言廣播，青衣站到了。俞威不禁笑了一下。坐在前臺里的簡馬上站了起來，皮特微笑著向她打招呼。 到了自己的辦公室門口，洪鈞推開門，把皮特讓了進去。皮特笑容可掬地對簡說： “ 這是北京，我喝茶，謝謝。他不能像平時那樣向后仰著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而是身子前傾，屁股只坐了椅子的前半部，雖然兩個胳膊肘放在大班臺上，可也不能把全身重量壓上去，還是得靠腰部的力量把上身挺著。趙平凡那兒什么也不肯多說。 “ Jim，我說感覺不好，就是因為我感覺合智的人全都怪怪的，如果陳總真是有別的事急著去香港了，他們不用對我躲躲閃閃的??？會不會是維西爾搞的鬼啊？ ” 洪鈞又有了那種感覺，五臟六腑好像都墜了下去，這一次連脖子到后背都感到嗖嗖的涼氣。 ” 洪鈞掛了電話，走進公司，簡和其他人都看出了洪鈞臉色的異 常，讓在一旁不知所措。和國際會展中心連為一體的還有兩家酒店，西面的那家就是極豪華的君悅酒店。俞威在心里暗算過，這一身行頭，就花了他一萬多塊錢，對了，還沒有包括他左手腕上的瑞士帝舵手表，不然就得加倍了。托尼的左邊，是他的助理。像這種雙方各自只有三個人的高層會晤，一定要找一間小會 議室，哪怕顯得擁擠局促些都沒關系，最好是圍著一張圓桌，或者也可以是那種成直角擺放的沙發(fā)，中間放一張輕巧的茶幾就好，這樣就能營造出像一家人一樣的親熱氣氛。陳總的個子比俞威和托尼都矮一些，當然他旁邊一左一右坐著的兩個就更矮了。 ” 托尼拿起桌上的玻璃杯，喝了一口里面的冰水，咽了下去。雙方的誠意都是不用說的啦，雙方的重視也不用說的啦。總部已經批準了我們申請的優(yōu)惠折扣，這個合同的價格是沒得變的了，但是這個付款，總部是要求在我們把軟件給你們后，你們一次就都付過來。 陳總聽完托尼的話，把手中的筆放在了翻開的記事本上，胳膊離開了桌子，身子往后仰，靠在了椅背上。 ” 托尼的嗓子好像更干了，他硬著頭皮，說： “ 陳總，請你理解一下我們，我們一直在很努力，總部也盡了全力。 ” 托尼好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掐著脖子，他的聲音像是擠出來的： “ 總部批準了，一百七十萬美元，科曼以前從來沒有給過這么大的折扣。他把桌上放著的簽字筆拿起來，插到西裝里面左側的內兜里，雙手緩緩地把攤在桌上的記事本合了起來，對仍然盯著自己的陳總說： “ 陳總啊，我完全理解，雙方都非常想合作，這個 case 對我們都很重要，肯定還有很多 detail要談的。雙方都希望合作，我們在北京也談得不錯，所以我這次來香港，也是有誠意的。 ” 說完，陳總把筆插在記事本里專門放筆的小袋子里，用更悠閑自得的姿態(tài)把記事本合上，往左邊推了一下，示意左邊的黃生替他把記事本收好，然后站了起來。 俞威走到陳總面前，橫在他和會議室的大門中間，陳總正好伸出手來 要和俞威告別，俞威雙手抓住陳總的右手，又搖又晃，把陳總抬起的手又拉回到自然下垂的位置，嘴里拖著長音說： “ 陳總，陳總，別呀。果然，陳總甩開俞威的兩只手，正色說道：“ 怎么是空手？我很有收獲嘛，我總算認識了一家公司，我總算拿定了一個主意！ ” 托尼也已經反應了過來，他站起身，但沒有走過來，而是站在桌子旁原地說： “ 陳總，不要生氣。 ” 陳總抬起左手看了一眼表，嘲諷地說： “ 現(xiàn)在美國幾點？你們老板起來了嗎？ ” 托尼的臉紅了，嘴上嘟囔著： “ 找得到的，找得到的。 走出很遠，托尼確信沒人再能聽到他 們的談話，便轉過身來，左手叉著腰，右手攤出來沖著俞威嚷道： “ 我就說過不要 play game 的吧？人家翻了臉，我們怎么辦？總部都批了嘛，直接答應他們，把合同簽了嘛。 ” 俞威有點急了： “ Tony，要么剛才一見面 就簽合同，開開心心的。 ” 托尼已經不能正常地思考了，他斜著眼睛，瞥著俞威說： “ 你這么有把握，剛才為什么要攔住他？讓他走好啦。 ” 托尼搖著頭，已經抬腿往會議室走，嘴上說著： “ 不要再玩了，我不敢再 trust你了，都是 bad idea。 第三章 俞威自己都搞不清楚是怎么從會議室回到酒店樓上自己的房間的，他也記不起來剛才是如何簽的合同、如何與陳總他們熱情告別，更不愿意再去想分手時托尼的那副嘴臉。做得多么精彩漂亮的一個項目，沒想到在本應該最高潮的尾聲，卻是如此的失敗和狼狽。他爬向門口，忽然發(fā)現(xiàn)在松軟的地毯上爬行原來是這么舒服，他真想這樣一直爬下去。剛回房間，陳總他們剛走。這會兒還早，出去轉轉吧。 ” 俞威又換上一身休閑舒適的衣服，坐電梯下了樓。范宇宙穿著 一件寬大的套頭衫，下擺垂在褲子外面，顯得上身很長腿很短，下面穿著皺皺巴巴的寬大褲子，腳上是一雙涼鞋，他雙手背在身后靠在柱子上，左腿撐在地上，右腿向后彎起來，右腳底蹬在柱子上，大腦袋轉著，眼睛掃著大堂里過往的人，因為過往的人也都不由自主地要多看他幾眼。 ”俞威答應著，把胳膊搭在范宇宙的肩膀上，向外走去，他忽然感覺到旁邊的 人都在看著他倆，猛地意識到倆男的這么親密的確有些扎眼，便把胳膊收了回來，和范宇宙也稍微拉開了些距離，范宇宙好像根本沒有覺察到俞威的這些舉動。單子多大？ ” 俞威更加感覺渾身像散了架一樣，有氣無力地說： “ 不大，一百五十萬美元。 范宇宙也不再問，話題一轉說： “ 看你累得夠嗆，找個地方給你捏捏吧。 ” 見俞威點頭同意，范宇宙便把這意思對那女人說了，那女人忙著把他倆送到男賓部的門口。沒想到在香港也這樣。 ” 俞威聲音不大，幽幽地說： “ 沒有一定能贏的項目，也沒有肯定沒戲的項目。 ” 見俞威不理他，便接著按起來，力氣輕了一些。 范宇宙順著俞威剛才的話說： “ 是啊，合智買了那么多跑微軟 Windows 系統(tǒng)的服務器，可你們科曼的軟件又最好是在 UNIX 機器上跑，誰都覺得合智不會選你們的。 ” 俞威頓了一下，心思好像又回到了合智的項目上。合智現(xiàn)在的代理商全都是向老百姓賣家電的，不知道怎么賣專門給企業(yè)用的 ‘ 網中寶 ’ ；我們那么多代理商，代理商又都是專門向企業(yè)客戶賣軟件的，最適合代理他們那個 ‘ 網中寶 ’ ，他們就是看中了我們的代理商體系。 范宇宙翻過身來，好像還在思考，在確認了單憑自己實在思考不出個所以然之后，便問道： “ 你和我說了以后，我當時心里有底了，可后來聽說合智要和 ICE 簽合同了，我就真糊涂了，你又跟我打啞謎，只說不用擔心，直到昨天你說你要去香港和陳總簽合同，我都沒明白過來。他們覺得客戶買科曼的軟件是天經地義的，客戶不買科曼的軟件說明這客戶有毛病。我告訴總部，幾號幾點幾分，合智集團的老板要和 ICE 的老板正式簽合同了，合同金額會是一百七十萬美元，然后我說，如果你總部批準我要的折扣，我就能讓合智和咱們簽，讓 ICE 空手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