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播種欲望的人（1）　　馬克思（開場白）1. 播種欲望的人 　　“馬克思徹底改變了我的世界觀，”平時從不跟我講話的小帕利埃今天早上如
此向我宣布。 　　安托萬帕利埃，這個古老工業(yè)家族的繼承者，他的父親是我八個雇主之一。
他是資產(chǎn)階級大財團打的最后的飽嗝－－特別而毫無雜質(zhì)－－此時，他正為自己的
發(fā)現(xiàn)而洋洋得意，條件反射似的向我闡述起他的大道理，甚至沒有考慮到我是否能
聽得懂，像我這樣的勞苦大眾又能對馬克思的著作理解多少呢？他的作品很難理解
，用語考究、文風(fēng)晦澀、論題復(fù)雜。 　　而我還沒有愚蠢到表露自己的想法。然而此刻，我差點就因為愚蠢暴露了自己
。 　　“您還是應(yīng)該讀一讀《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馬克思和恩格斯共同創(chuàng)立歷史唯物主
義理論體系的一部巨著。－－譯者?！蔽覍@個穿著深綠色帶風(fēng)帽粗呢大衣的傻瓜
說道。 　　要理解馬克思，要理解他為何是錯誤的，那就必然要讀《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
這部作品是人類學(xué)的根基，在此基礎(chǔ)上號召人們建立新的世界，在此基礎(chǔ)上得出一
個重要的信念：那就是，對于在欲求中迷失的人們來說，只要滿足他們的基本需求
便可。在膨脹的欲望受到制約的世界里，將會產(chǎn)生一個沒有戰(zhàn)爭、沒有壓迫、沒有
腐朽等級制度的嶄新社會。 　　“播種欲望的人必會受到壓迫，”我近乎低沉地用似乎只有我的貓才能聽得到
的聲音對他說道。 　　但是，安托萬帕利埃，他惹人嫌的萌芽狀的小胡子卻絲毫沒有貓的狡黠，他
看著我，對我的奇談怪論感到大惑不解。人們沒有能力相信打破自己思維習(xí)慣的事
情。我像平時一樣，恰恰因為沒有這個能力而得以脫身。一個女門房是沒有能力去
讀《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的，因此，她也就沒有能力引用關(guān)于費爾巴哈費爾巴哈
（Ludwig Feuerbach， 18041872）：德國舊唯物主義哲學(xué)家。－－譯注的第十一
條提綱馬克思《關(guān)于費爾巴哈的提綱》第十一條是：“哲學(xué)家們只是用不同的方式
解釋世界，問題在于改變世界”。－－譯注。再說，一個讀過馬克思的門房必然會
隨時覬覦著顛覆社會，靈魂也必然出賣給一個叫法國總工會的魔鬼法國最大的工會
聯(lián)合會，提倡合作交易，以及罷工方式獲取經(jīng)濟成果，并進行階級斗爭來爭取更大
的革命性社會變革。－－譯注。一個女門房為了靈魂的升華而閱讀馬克思的著作，
這種違反思維習(xí)慣的事兒不是任何一個資本家所能想象得到的。 　　“替我向您母親問好，”我嘀咕著關(guān)上了門，希望兩句發(fā)音困難的話將會被千
百年來偏見的力量所掩蓋。藝術(shù)的奇跡（1）　　2. 藝術(shù)的奇跡 　　我叫勒妮，今年五十四歲。二十七年來，我一直在格勒內(nèi)勒街格勒內(nèi)勒街位于
巴黎塞納河左岸第六區(qū)與第七區(qū)，是法國諸多政府機關(guān)所在地。－－譯注七號的一
棟漂亮公寓里當(dāng)門房，那是一棟配有庭院和花園的美輪美奐的住宅樓，分成八個極
度奢華、住滿房東、寬敞無比的公寓。我寡居、矮小、丑陋、肥胖，腳上布滿老繭
，有一些早晨，我會因自己有如猛犸象一般呼吸時發(fā)出的口臭味而感到不適。我從
未上過一天學(xué)，貧窮也從未遠離過我，我是一個平庸而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我和我
的貓咪一起生活，一只肥胖慵懶的公貓，它有個特點就是，當(dāng)它心情不好時，爪子
會散發(fā)出奇臭無比的味道。它和我一樣，不大在融入同類這方面下功夫。我冷漠絕
情，然而我總是彬彬有禮，雖然大家不喜歡我，但還是容忍我，因為我很符合社會
信仰所塑造出的門房形象，我是讓世人共同的偉大夢想維持運轉(zhuǎn)的復(fù)雜構(gòu)件之一，
按照這一夢想生命是有意義的，但這意義很容易被破解。既然在某些地方寫著：門
房都是年老體衰、外貌丑陋、脾氣暴躁，那么在同一座愚妄天宮的門楣上，也同樣
以激動人心的文字刻著：這樣的門房都有一只成天躺在套著針織花飾枕套的坐墊上
呼呼大睡的慵懶的大肥貓。 　　同樣，門房們給人的印象是成天沒完沒了地看電視，而她們的肥貓們也自然在
旁邊呼呼大睡。不光如此，在門廳處聞到什么牛肉濃湯、蔬菜湯，或是什錦紅燒肉
這類廉價家常菜的味道便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而我，能夠成為這棟超豪華高檔公寓
的門房，真是榮幸之至，但因身份卑微而違心烹飪出的令人作嘔的菜肴，甚至連二
樓的國會議員德布羅格利先生都要出面干涉了。在他妻子面前，他要表現(xiàn)出彬彬
有禮卻不失嚴(yán)厲的樣子來對我進行說服性教育。要知道，這位先生的人生一大目標(biāo)
便是驅(qū)趕老百姓家里所特有的氣味。這令我如釋重負。為了更好地掩飾，我將真實
的自己隱藏到被迫服從的外表之下。 　　這是發(fā)生在過去二十七年間的事情。從那以后，每天早上，我都會到肉店買一
片火腿或者是小牛肝，再放到網(wǎng)兜里，夾在一袋面條和一把胡蘿卜之間。我得意地
炫耀這些能夠凸顯其相當(dāng)重要特點的寒酸食物，因為我是這所高檔住宅中的窮人，
買這些東西一方面是為了滿足他們對門房根深蒂固的看法的需求，另一方面是為了
喂養(yǎng)我的貓咪列夫，它因吃了本該屬于我的食物而發(fā)胖。當(dāng)它恣意享用它的豬肉和
奶油通心粉時，我卻能夠在毫無嗅覺干擾，在沒人懷疑我對食物的個人偏好的情況
下好好滿足下自己的胃口。 　　最棘手的就是電視的問題了。我丈夫在世時，我從沒有想過電視會成為一大問
題，因為他經(jīng)?？措娨暿刮颐馊チ诉@項苦差事。每當(dāng)電視的聲音肆溢到樓房的門廳
時，這足夠使社會等級偏見保留下去。于是，當(dāng)我丈夫呂西安死后，我只能費盡心
機地維護自己的顏面。他在世時，我不需要盡這項不公道的職責(zé)，他死后，我就失
去了他這個沒有文化而引起他人猜疑的擋箭牌。 　　多虧了無按鈕裝置，我找到了解決的方法。 　　一個連著紅外線裝置的電鈴時刻提醒著我大廳里人們的一舉一動，如此一來，
使得所有的警報按鈕都失去了作用，大廳里的過客按電鈴好使我能夠知道他們的到
來，哪怕我離他們很遠。因為在這種情況下，我總是待在走廊深處的一個小房間里
度過我大部分的閑暇時間，這里沒有嘈雜聲和惡臭味，我可以做回我自己，我可以
隨心所欲地生活，并同時像每個門房一樣能夠第一時間得到信息：有誰進來，有誰
離開，和誰一起，在什么時候。 　　因此，當(dāng)穿過大廳的居民聽到輕微的電視聲響時，他們在缺乏想象力而決非發(fā)
揮想象力的情況下，腦海中會浮現(xiàn)出一個四仰八叉躺在沙發(fā)上看電視的門房形象。
而我呢，正躲在自己的神秘小屋，將門窗的縫隙塞堵上，我雖聽不見什么聲音，卻
能知曉有何人路過。在隔壁房間里，我可以藏在白色紗簾的后面，透過樓梯對面的
貓眼洞，神不知鬼不覺地察看每一位過客的身份。 　　錄像帶的出現(xiàn)，以及不久之后的DVD機更加從根本上改變了我的內(nèi)心世界。哪
個人會相信像我這樣一個門房會如此感動于《魂斷威尼斯》由意大利導(dǎo)演維斯康蒂
（Luchino Visconti， 19061976）執(zhí)導(dǎo)，改編自諾貝爾文學(xué)獎得主、德國作家托
瑪斯曼（Thomas Mann，18751955）的同名小說，是一部結(jié)合了電影與文學(xué)敘事
成就的藝術(shù)電影。－－譯注這部電影？又有哪個人會相信馬勒馬勒（Gustav
Mahler，18601911），歐洲著名指揮家、作曲家，代表作有交響樂《巨人》、《
復(fù)活》和《大地之歌》等。其中《大地之歌》是馬勒根據(jù)漢斯貝特格（Hans
Bethge，18761946）的《中國之笛》中李白、錢起、孟浩然和王維所作七首德譯
唐詩創(chuàng)作的。－－譯注的音樂是從一個門房的房間里傳出來的呢？我從我?夫婦共
同的儲蓄中拿出一筆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積蓄，搞來另一套電視光碟設(shè)備放在我的
神秘小屋中。當(dāng)門房里那臺電視機播放著低級娛樂節(jié)目而保護著我的秘密時，我卻
在神秘小屋中眼含淚光，為藝術(shù)的奇跡而如癡如醉。深刻思想之一 　　追逐繁星 　　在金魚缸中 　　了結(jié)此生 藝術(shù)的奇跡（2）　　有時，成年人似乎會花一些時間坐在椅子上，思考著他們悲
慘的一生。他們憑空嘆息，就像總往同一個窗戶上亂撞的蒼蠅，他們搖晃、掙扎、
虛弱，最終墜落，他們會捫心自問為何生活會讓他們?nèi)ニ麄儾幌肴サ牡胤?。最聰?br />的人把這當(dāng)作是一種宗教：啊，資產(chǎn)階級生命中可恥的空虛！還有一些這樣的犬儒
主義者，他們跟老爸在同一張餐桌上吃飯，“我們年輕時代的夢想都變成了什么樣
子呢？”他們露出一副看破紅塵、心滿意足的表情詢問道?！八麄儔粝胧湃ィ?br />像一條狗。”我厭煩這種虛假的自視清醒的“成熟”。其實，他們會像其他小孩子
一樣，不明白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強忍著扮演硬漢，其實心里難過得想哭。 　　然而，這很容易理解。孩子們都相信成年人的話，而當(dāng)自己步入成人社會之后
，他們?yōu)榱藞髲?fù)大人們的欺騙而繼續(xù)欺騙自己的孩子?！吧怯幸饬x的，不過這
完全掌握在大人們的手中”。這是一句所有人都普遍相信的謊話。當(dāng)我們成年后，
明白這是錯誤時，為時已晚。謊言的神秘性依然完好，但是所能支配的精力長久以
來在愚蠢的行為中被消耗殆盡。最后剩下的只有自我麻痹，以及試圖掩蓋沒有找到
生命之意義的事實，人們一次又一次地欺騙自己的孩子，只不過為了更好地說服自
己罷了。 　　與我家來往甚密的那些人全都走著同一條路：年輕時嘗試著使他們的聰明才智
得到回報，像榨取檸檬般獲取知識，謀得精英職位，然后傾其一生都在愕然中思忖
為什么這般費盡心機到頭來卻只落得如此無意義的人生。人們相信追逐繁星會有回
報，而最終卻像魚缸里的金魚一般了結(jié)殘生。我思忖著如果從孩童時期就開始教育
他們生命是荒誕不經(jīng)的，那大概會容易些吧。雖然這樣做可能會奪走孩童時期的美
好時光，但是成人后卻能獲得大把的光陰－－而且至少，我們會免去一種創(chuàng)傷，身
處魚缸之中的創(chuàng)傷。 　　我，十二歲，住在格勒內(nèi)勒街七號的一套高檔住宅里。我的父母很富有，我的
家庭很富有，因此我的姐姐和我有可能也很富有。我父親繼部長后又成為議員，并
將可能登上國民議會主席的位置，飲光拉賽宮坐落在巴黎第七區(qū)，是大學(xué)街上獨特
的飯店，目前是國民議會的議長官邸。－－譯注酒窖里的美酒佳釀。我的母親……
確切地說，我的母親并不能算是一個才華出眾的人，但她受過良好的教育。她擁有
文學(xué)博士文憑。當(dāng)然，她寫晚宴邀請函是不成問題的，而且有時她會動不動就給我
們掉一掉書袋（比如“科隆布，不要擺出蓋爾芒特的樣子”，“我的寶貝，你是真
正的桑塞薇里娜”蓋爾芒特是普魯斯特的小說《追憶似水年華》中的人物，桑塞薇
里娜是司湯達的小說《帕瑪修道院》中的人物。－－譯注）。 　　盡管如此，盡管我是如此幸運和富有，但長久以來，我知道自己人生的終點便
是金魚缸。我是怎么知道的呢？事實上我很聰明，甚至可以說絕頂聰明。如果人們
看到像我這樣年齡的孩子，就會了解到我的深不可測了。因為我不希望太受人關(guān)注
，特別是在一個將聰明當(dāng)作一種至高無上價值的家庭里，一個超智商的孩子絕不會
有平和的生活，于是在學(xué)校，我試著降低我的成績，但是即便如此，我卻總是第一
名。人們可能認為，像我這樣在十二歲時就能達到高等師范文科預(yù)備班水平的人，
要扮演正常智商的人是件輕而易舉的事，但事實上，這可絕非易事啊！我總是想方
設(shè)法去做一些讓人們感覺自己更愚蠢的事情。但是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不會讓我
悶得慌：所有不需要花在學(xué)習(xí)和理解上的時間，我都去模仿普通好學(xué)生的風(fēng)格，他
們的答辯能力、待人態(tài)度，以及他們的小錯誤和他們認為重要的事情。我讀過班里
第二名康斯坦絲巴雷的所有作業(yè)，包括數(shù)學(xué)、法語和歷史，我就這樣學(xué)習(xí)到我應(yīng)
該做的事情：法語就是一系列緊密的單詞和正確的拼寫，數(shù)學(xué)是機械化地復(fù)制無意
義的運算公式，歷史則是一系列和邏輯聯(lián)接器相連接的事實。但即便跟成年人比較
，我也比他們中大部分人更加聰明。事實確實如此，我從未因此而感到驕傲，因為
我什么也沒做。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我不能到魚缸里。這是一個深思熟慮之后做出
的決定。即便對于一個和我一樣聰明，對學(xué)習(xí)同樣有天賦、與眾不同并且出類拔萃
的人來說，人生早已定性，而讓人悲傷得想哭的是：沒有人看起來曾經(jīng)思考過，實
際上如果人生是荒誕的，那么價值再大的偉大成功也不比失敗好到哪里。只是會過
得比較舒服而已?？峙逻€達不到舒服這個程度吧：我相信，聰明頭腦能使成功的滋
味變得苦澀，而平庸才會讓人生充滿希望。 藝術(shù)的奇跡（3）　　于是我做了個決定，不久我將離開孩童時代，盡管我很堅信
生活是一場鬧劇，但知道自己不能堅持到最后。實際上，我們規(guī)劃自己的一生為的
是讓自己去相信不存在的事情，因為我們是不想遭受苦難的生物。于是竭盡全力使
自己相信有些東西值得追尋，只有這樣人生才有意義，我即便很聰明，卻也無法得
知自己能挺多長時間對抗這種生理上的演化。當(dāng)我真正踏入成人社會的那一天，我
是否還有能力去面對生命的荒誕感呢？我不知道，因此便下定了決心：今年學(xué)期末
，即六月十六日，在我十三歲生日的那一天，我將會了結(jié)自己的生命。請不要擔(dān)心
，我不打算大張旗鼓地做這件事情，那樣做就顯得自殺是一種勇敢而又具有挑戰(zhàn)性
的事情。另外，我也不能讓任何人有所懷疑。要知道，成年人總是對死亡歇斯底里
，把它看作是什么天大的事情一樣，其實死亡是世界上最平凡的一件事情。實際上
，對我來說，重要的不是事情本身，而是如何去做。我日本的一面當(dāng)然是傾向于切
腹自殺。當(dāng)我說我日本的一面時，意思就是指我對日本的喜愛。我是四年級的學(xué)生
，很顯然，我會選日語作為我的第二語言。我的日語老師不厲害，他的法語吞音嚴(yán)
重，而且老是搔頭，露出一副困惑不解的神情，但是我有一本還不賴的教科書，自
從開學(xué)以來，我的日語有了很大的進步，再過幾個月，我就有希望看懂我所鐘愛的
漫畫了。媽媽無法理解“像你如此聰明的小女孩”還會看漫畫，我懶得跟她解釋，
只說是動畫。她認為我在吸收次文化，我也沒跟她辯解。簡單地說，再過幾個月我
也許能看懂谷口谷口，即谷口治郎，日本著名漫畫家，作品里有不少都透著濃厚的
文學(xué)氣息，且晦澀難懂，看他的作品就如同讀一部文學(xué)小說，其內(nèi)容清新淡雅而又
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