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 張謇 周麗亞、王術靜編撰，楊宏雨指導、修改 一、張謇評傳 在上世紀 20年代，青年學生中興起名人崇拜熱潮。北京大學發(fā)起最受愛戴的現(xiàn)代名人投票活動，誰也沒有想到，南通張謇得票最多，名列第一。那么張謇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呢？ 大魁天下 —— 漫漫狀元路 1853年 7月 1日（清咸豐三年五月二十五日），一個嬰兒在通州海門的一個農家小院呱呱墜地，他啼音洪亮，聲震屋宇，為這個普通的農家增添了不少喜慶。他就是本文的主人公張謇。張謇小名長泰，進私塾時取名吳起元（因其父早年入贅吳家），直到 24歲時才改名張謇，意“直言”，字季直， 晚年號嗇翁。 張謇的父母都是平民百姓，在 傳統(tǒng)的中國 社會 里 ，要想改換門庭，擺脫受壓迫 遭歧視的地位，只有指望兒子 通過 讀書 走仕途之路。所以張謇的父母從小就很重視對他的教育，延請當?shù)孛麕?，授給《三字經(jīng)》、《百家姓》、《大學》、《中庸》、《論語》等書。張謇也非常聰明， 13歲時就能吟詩作對，有一天，老師見門外有人騎白馬走過，便以“人騎白馬門前過”為題，讓學生對下聯(lián)。張謇的三哥對的是“兒牽青牛堤上行”，而張謇對的是“我踏金鰲海上來”。老師一聽，大喜過望，說他志向遠大，將來一定能大有作為。過去，讀書人大魁天下，中了狀元，稱 之為“獨占鰲頭”。張謇的這一對句，不僅工整、貼切，而且巧妙地表明了自己的志向。 張謇從 15歲開始參加科舉考試，縣、州兩試一舉通過，但是州試的成績欠佳，只是勉強錄取，他的老師宋璞齋非常氣憤地對他說“如果有一千人應試，錄取九百九十九，要把唯一那個不取的人看成自己！”張謇倍受震動，當即書寫“九百九十九”字幅掛于臥房之中，以時刻激勵自己。他睡覺時在枕頭邊上系著兩根短竹，夾住自己的辮子，一翻身牽動辮子，驚醒過來，立即起來讀書。夏天蚊子多的時候，張謇就在書桌底下擺兩個壇子，把腳放進壇子里，全身心地投入到讀書寫字中。經(jīng)過 一番“臥薪嘗膽”的努力， 張謇不僅中了 舉人 ，而且學業(yè)日進、見識日增，在世人口中，獲取了 “ 江南才子 ” 的美稱。 雖然張謇順利地中了舉人，但是之后的科舉之路卻走得十分艱難，用“長途跋涉”恐不為過。 從小考到大魁 ， 張謇 奮斗了整整 27年 ，真正體味了 科舉考試是統(tǒng)治者設置的象牙之塔，越往上越難通過 的滋味 。 張謇中狀元時，已經(jīng) 41歲了，為什么偏偏這年高中了呢？原來，張謇雖在仕途中遭受多次挫折，但他的才、學、識在各種各樣的考試中得到了充分的表現(xiàn)，加之早年在吳長慶 2 軍中從事軍事外交活動嶄露頭角，聲譽躁于中外，成為當代名士。所以，張謇 自隨吳長慶在朝鮮平定“壬戌之變”回國后，“清流”領袖潘祖蔭、翁同龢等，也就是當時朝中的帝黨，就有了提攜之意。從 1886年起，南派清流利用他們手中掌握的主考錄取權利，曾經(jīng)多次暗中識別張謇的考卷，希望他高中，但是，天不遂人愿。結果，第一次誤將無錫孫叔和的卷子當作張謇的卷子，第二次又把陶世鳳的卷子誤以為是張謇的卷子，第三次又將武進劉可毅的試卷誤認為張謇的。由此可見“清流”提攜張謇的心情之迫切，但我們也可以看出清廷科舉黑暗、腐敗的一面。 光緒二十年（ 1894年）慈禧太后六十大壽，特設“恩科”會試。 此時的張謇已經(jīng)無 心應考。他在 1885年高中“南元”（南元就是南人列北榜名次最先者，這是十分罕見的，因為從順治年間開科到光緒十一年， 200余年間南方士子取中“北榜”第二名的很少，僅有 3人，因其稀罕，聲譽較高，雖非“會元”，卻被尊稱為“南元”）后，連續(xù)幾次敗北的打擊，使他決定不再應試，把試具都毀了。但是，他的父親 —— 76歲的張彭年苦苦懇求兒子再試一次。張謇不便違拗父命，只好勉強答應，但遲遲啟程， 3月 29日才抵京，入場時間已到，遂向友人借了一些考試的用具，匆匆忙忙的進入考場。發(fā)榜之前，他也不抱任何希望，連是否被錄取的消息都懶得打 聽。然而，出乎張謇意料的是，在禮部會試中，他竟獲中第六十名貢士。在接下來 4月份的禮部復試中，張謇又被錄取為一等第十名，取得了參加殿試的資格。 4月 23日，殿試如期舉行，翁同龢為防止再錯認卷子，誤錄門生，命收卷官坐在那里等張謇交卷，然后直接送到自己手里，匆匆評閱后，得出“文氣沈老，字亦雅，非常手也”的結論，竭力加以拔擢。翁同龢還做了其他閱卷大臣的工作，把張謇的卷子定為第一。在向光緒帝引見時，翁同龢特地介紹說：“張謇，江南名士，且孝子也。”。張謇中頭名狀元， 照清廷慣例，授為翰林院修撰。 這樣， 張謇經(jīng)過長達 27年的艱難奮斗，終于走 完 了 漫長的科舉之 路，成為 令人羨慕 狀元郎 。 與一般舉子在高中狀元之前完全閉門讀書不同，張謇非常重視通過社會實踐增加自己的閱歷和知識。 早在 21歲那年，他 就 去擔當江寧發(fā)審局委員孫云錦的文書，后來又到浦口準軍統(tǒng)領提督 吳 長慶幕中任職。 1882年 6月至 1884年 5月 間，又隨慶軍開赴朝鮮。在這些軍幕生活中，有許多具體的軍務雜事要 他 處理，瑣碎繁忙。 1884年，慶軍 將要 撤離朝鮮回國。張謇因 在 處理善后問題 中 才能 杰出而 受到 各方面 的重視，朝鮮欲以 “ 賓師 ” 的待遇 聘他留下，北洋大臣李鴻章 和 張樹聲 、吳 長慶三人 也 聯(lián)合上書推薦 他在 清廷 中任事。但 張謇覺得功名 要靠自己謀求，所以不論是朝鮮還是清廷的美意他都 堅辭不受，決計靠自己的努力博取前途。 這一年的 7月，張樹聲在 粵 督任內，又一次延請張謇前去任事，他仍然婉言謝絕了 ， 故有 “ 南 不 拜張北 不 投李 ” 之說。 自立、自強是張謇的良好品德，也是他能創(chuàng)大業(yè)、成大器的動力和源泉。 “實業(yè)救國” —— 艱辛辦工廠 3 1894 年，張謇中了狀元， 他 本以為可以 稍微喘息一下，再沿著傳統(tǒng)的讀書、做官、造福百姓的路子為國家和社會盡力。但 在這年 7 月， 中國和東鄰日本之間 爆發(fā)了 一場以國運相賭的大戰(zhàn)爭。甲午戰(zhàn)爭不僅是中日兩國之間的 軍事較量，同時也是對兩國工業(yè)化力量的大檢閱，也可以說是中日兩國現(xiàn)代化程度的較量。中國在這一場戰(zhàn)爭中被擊敗，被迫割地賠款、屈辱求和。甲午戰(zhàn)敗是張謇人生道路轉折的關鍵。 中日甲午戰(zhàn)爭 爆發(fā)之際，張謇剛好 接到父親病危的消息， 只得告假回鄉(xiāng)。 當 張謇輾轉趕到家中， 他的父親已經(jīng)去世了。真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他 跪 倒 在父親遺體之前 為 未能親自侍奉老人 而 仰天悲號。 接著更讓他傷心痛哭的消息又傳來了。堂堂天朝大國，竟敗在東洋“ 撮爾 ” 小國 日本手中，飽嘗了前所未有的屈辱。甲午戰(zhàn)敗，使張謇清醒地看到：九仞宮之內，并不是他的用武 之地，金榜枉題名，空負凌云志，與其做無為之 爭 ，還不如作一點點對國家和社會都有用之事。 他開始認真思考中國的前途和未來，思考自己的人生之路。 張謇的實業(yè)救國思想在狀元及第之前就已形 成了。早在 1879年，張謇就極富遠見地說：“中國大患不在外侮之紛乘，而在自強之無實”，換句話說，洋務運動為中國現(xiàn)代化指引的方向并沒有錯，錯的是實踐。 1885年，張謇提出：“中國須興實業(yè)，其責任士大夫先之?！?。他把中國進步與發(fā)展的希望寄托在有知識、有文化的知識分子身上，希望知識分子能舍棄過去那種賤商、鄙商的態(tài)度，走實業(yè)救國之路，以自己的 行動為天下倡。 1888年，他在《贛榆縣志序》中，主張 在體例上把食貨、學校放在軍政、官師、人物等部之上，表現(xiàn)了他對教育和實業(yè)兩大問題的格外關 注。 1895年，張謇代鄂督張之洞撰寫《條陳立國自強疏》，在該疏中，張謇批判了那些把西洋的富強看成是“以兵立國”和“以商立國”的“皮毛之論”，指出“外洋之強由于學”，“富民強國之本在于工”。中國倘若真能“廣開學堂”、講求人才，勸工惠商、振興實業(yè)，則“不僅為御侮計，而御侮自在其中矣”。該疏實際開張謇以后教育救國、實業(yè)救國之先聲。如果說甲午戰(zhàn)敗以前張謇的實業(yè)救國、教育救國的思想 還是零星的、停留在口頭的，那么，經(jīng)過甲午戰(zhàn)爭的刺激，張謇終 于從理論走向了實踐，與此同時，他的思想也成熟了。光緒二十二年（ 1896年）初，張之洞呈請清政府委派張謇、陸潤庠、丁立瀛分別在通州、蘇州、鎮(zhèn)江設立商務局，招商辦廠，抵制日貨，張謇不僅欣然領命，而且一直努力到他人生的最后一刻。而與他同時領命的陸潤庠在蘇州辦了個蘇綸紗廠后又回到北京做官去了，丁立瀛在鎮(zhèn)江則更無所作為。 張謇好不容易圓了千千萬萬讀書人心中的美夢，走上了“學而優(yōu)則仕”的道路，與帝師翁同龢交往密切，又中了狀元，做了翰林院修撰的工作，可謂仕途一片光明 ，而他卻走入向來為士林鄙夷不屑的商人之列，這其中的根源主要在于他所遭遇的時代。《馬關條約》簽定后，列強對華投資合法化，帝國主義掀起了對華投資狂潮，據(jù)統(tǒng)計。從 1895年到 1914年，列強對華投資總額約 ，其中產(chǎn)業(yè)資本為 ， 大大超過了同時期中國的工業(yè)化資金 (1895—— 1914年中國設立 4 的資本在一萬元以上的本國工礦企業(yè) 549家，投資總額 ，還不到同時期列強對華產(chǎn)業(yè)投資總額的八分之一 )。 張謇看到 列強利用 中國原料在中國辦廠，又將產(chǎn)品銷售給中國牟取暴利，十分痛心。他說： “ 捐我之 產(chǎn)以資人，即用資于我之貨以售我，無異瀝血肥虎而袒肉以繼之，利之不保。我民日貧，國于何賴！ ” 針對帝國主義在中國辦廠開礦的狂潮，他主張“用寧我逼人 ， 毋人逼我之法” ， “ 設立機廠，制造土貨”，發(fā)展實業(yè)。他檢索了當時清政府的海關關冊，發(fā)現(xiàn)對外貿易的嚴重入超在近代中國造成了一個比任何賠款都更加厲害的漏卮。根據(jù)有關資料，可以看出，中國從 1877年開始就年年入超，甲午戰(zhàn)敗后的 1896年便達 ，到 1902年中國入超額竟突破一億海關兩。對此，張謇不無憂慮地說：“國人但知賠款為大漏卮，不知進出口貨價相抵， 每年輸出，以棉貨一項論，已二萬一千余萬兩，鐵亦八千余萬兩。暗中剝削，較賠款猶甚。若不能設法，即不亡國，也要窮死?！痹谶M一步研究了海關關冊后，張謇發(fā)現(xiàn)在中國進口貨物中，棉和鐵兩項所占的分額最大。為什么呢？張謇認為這是因為“棉鐵為國家基本工商業(yè)?！泵奘玛P人民衣食所需，中國人口達四萬萬之多，倘若“衣食所資，事事物物，仰給外人，雖欲不貧，烏可得也？”“鋼鐵事業(yè)為各種工藝之母”，“欲興實業(yè)而無制造農工器之鐵，則凡營一事，無一不需購自外洋，殊非本計?！彼J為，中國只要牢牢抓住這兩項，便“可以操經(jīng)濟界之全權”，有效地抵御 列強經(jīng)濟侵略。棉鐵主義就是張謇實業(yè)救國的基本主張。為了救國，為了倡導實業(yè)救國的思想，實現(xiàn)他“欲為中國伸眉，書生吐氣”的志向，他以狀元的特殊身分，“溷穢濁不倫之俗”，“伍生平不伍之人，道生平不道之事”，毅然下海經(jīng)商，走上狀元辦廠的道路。因此 “辦實業(yè)”對于張謇來說并不是一個偶然的想法，而是時代賦予張謇的使命，是張謇順應歷史潮流做出的正確選擇。 要開設工廠，首先是資金問題 。但張謇除了狀元這一頭銜外，其原始資金“不過一、二千元”，遠遠不夠辦廠的需要。為了獲得啟動和周轉資金， 1896年春 、 夏之交， 張謇以狀元公的身份奔 走于海門 、 上海等地，得到沈燮均 、 潘鶴琴 、 劉桂馨、郭茂之等 人 的支持，組成了一個籌建紗廠的董事會，開始籌集資金。 “狀元辦廠”可以說是史無前例，驚世駭俗，對于視“工商”為“末業(yè)”的中國傳統(tǒng)社會來說，簡直不可思議，許多人羨慕狀元，但他們不相信狀元能辦廠，更無法相信狀元辦的廠能獲得利潤，因而對于投資之事多持“冷眼旁觀”。 上海的股東 也因 當年上海 的 股票風潮， “ 談股色變 ” ，資金籌集一時陷入了毫無進展的僵局。 張謇 心急如焚 ， 就向 張之洞發(fā)出了 求援 信號。 張之洞 對于張謇辦廠 非常支持，答應給予部分 “ 官助 ” ， 其余的讓他 以“自 籌 ” 為主。 這時候，原先湖北南紗局向地亞士洋行購買的“官機”引起了人們的關注。因為這批“官機”有紗錠 40800枚之多，被荒廢地堆放在楊樹浦江邊已經(jīng)三四年了。兩江總督劉坤一曾經(jīng)命令上海商務局道臺桂崇慶把這批“官機”低價賣出。但當時紡織行業(yè)低迷，紗廠紛紛倒閉，根本無人愿意購買，況且這批“官機”大多銹跡斑斑。剛好張謇在為籌措資金 5 購買紗機的事情一籌莫展，于是就與桂崇慶達成協(xié)議，把“官機”折合成 50萬兩銀元作為大生紗廠的入股資金。這樣大生紗廠就解決了 50萬兩的資金，只要再招商入股 50萬資金就可以開機出紗了。 以后籌集初紗廠資金 的過程仍是一波三折，遭遇到尷尬和困境難以言說，但張謇抱著一種“打落牙齒和血吞”的堅強心態(tài)，奔波勞碌 3年有余， 矢志努力， 最終 得到好友沙元炳及 當?shù)匾恍?父老的支持，化險為夷，籌到了辦廠 所需的 資金 ， 1899年 4月，大生紗廠開機了，第一批紗終于流出。張謇為他的紗廠取名“大生”?！按笊比∽浴兑捉?jīng)》“天地之大德曰生”，它包含著張謇對實業(yè)救國道路的理解和對自己選擇的人生道路的期待。 紗廠建立后，面臨的一個嚴峻的問題是收購棉花等原料的周轉資金還沒有到位。 第一批原料棉花也只能維持半個月的生產(chǎn)， 紗廠的運營面臨嚴重的問題。 無奈之 下， 張謇 只好給 當時的 上海招商局督辦盛宣懷寫信求援 ，正如他后來回憶說，“ 我寫給盛宣懷的信幾乎是每一個字都是含著眼淚寫的。 ” 盛宣懷 一口 答應投資，可就是遲遲不予兌現(xiàn)。張謇 趕到上海催款 ， 盛宣懷佯稱正在籌集，要張謇為他寫字。張謇 就 不辭勞苦，踏踏實實給他寫了兩個月 的字 ， 可是投資的事仍遙遙無期， 氣得張謇跑到黃浦灘頭，望著昏黃的江水，真想一跳了事！ 回到南通 ， 張謇 迫于無奈 想到了 “挪用公款”這個下下之策。他給劉坤一、張之洞發(fā)函，費盡唇舌才逼出少量地方公款以解燃眉之急。但這多多少少觸犯了地方官的利益，他們便處處加以刁難。通州知 州汪樹棠故意把協(xié)助募集股金丑化成強征苛捐雜稅，引起當?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