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的一種行為，是瘋狂和近乎瘋狂的一種平衡，知道那是天意而沒去，那才叫酷，隨遇而安吧。作為人類，不能改變的誰也改變不了，一切都是絕對的、主動的、完全安排好的命。 　　他們是堅強的人。 　　他們帶著可能會死去的那些男人身上存在的所有感情包袱： 悲痛、恐懼、愛情、渴望——感情是無形的，但是，這些無形的物質(zhì)卻有著自己的質(zhì)量和特定的引力，它們是有形的重量。他們帶著羞辱的記憶。他們帶著人類幾乎不能抑制的共同秘密——懦弱。在許多方面，這是所有負擔(dān)中最重的，因為，這個負擔(dān)是從來不能放下的，這需要完美的平衡和完美的態(tài)度。他們帶著自己的聲譽。他們帶著士兵最大的擔(dān)心——羞愧。男人殺人，死去，因為他們不那樣做會感到難堪。最先使他們走向戰(zhàn)場的動因根本不是主動的，沒有光榮或名譽的夢想，只是為了躲避逃兵役的恥辱。他們并不是死于羞愧。他們爬地道，當(dāng)尖兵，冒著槍林彈雨前進。每天早晨，盡管有許多未知因素，但是，他們都是先動動腿腳。他們在忍受，他們一直在負重前行。他們沒有屈服那種明顯的替代方法——眼睛一閉，倒下。的確，松懈下來非常容易，跌倒在地、肌肉不再繃緊、不再說話、不再動彈，直到你的伙伴把你抬到直升機上，讓它轟鳴而上，帶你離開這個世界。然而，卻沒有一個人那樣做。確切地說，那樣做不是勇敢，倒下絕不是英勇。相反，那正是他們非常害怕成為的——懦夫。 　　一般來說，他們會把這些事情埋藏在心里，表面保持著一副尊嚴(yán)。他們對病號呼叫嗤之以鼻。他們譏諷那些開槍自殘腳趾或手指而停止服兵役的人——假男人、膽小鬼！他們的話說得尖刻、嘲諷，卻帶有嫉妒或敬畏的意味。即便如此，他們眼神后面的影像已經(jīng)暴露無遺了。 　　他們可以想象槍口對準(zhǔn)身體的情節(jié)。太容易了： 扣動扳機，打掉一個腳趾。在那種急劇快速的疼痛之后，他們將被救治后再撤到日本，接著便是住院，躺在溫暖的病床上，還有漂亮的日本女護士陪伴。 他們夢想成為自由的鳥。 　　夜里站崗時，他們凝視黑暗，他們被大型運輸機帶走。他們感到一下子飛了起來。飛了！他們呼喊著。然后是加速度——雙翼和引擎——一位面帶笑容的空姐——但是，它不僅僅是一架飛機，它還是一只真正的飛鳥，一只閃著耀眼光芒的銀白色大鳥，羽翼豐滿，一雙巨大的爪，發(fā)出尖叫。他們在飛翔，重量都掉下去了，再也沒有什么要他們承載的了。他們放聲大笑，緊緊地抓著什么，他們感覺到高度和冷風(fēng)撲面而來，他們越飛越高，他們在想，一切都結(jié)束了，我飛走了！——他們赤身裸體，輕盈自由——一切都那樣輕盈，愜意明快，輕如流光。當(dāng)他們飛過云霄，越過戰(zhàn)爭時，沒有了責(zé)任、沒有了引力、沒有了羞愧感，地球的一切障礙都沒有了，只是大腦里有一種氦的聲音，肺里有一種急速旋轉(zhuǎn)的沸騰——對不起!他們大喊。對不起了，他媽的，我擺脫了，我毫無知覺，我在空間巡航，我飛走了！——這是一種休閑的，沒有拖累的感覺： 騎著光波，駕馭著那銀色的自由大鳥，越過群山和海洋、越過美國、越過農(nóng)場、沉睡的大城市、公墓、公路和麥當(dāng)勞的金色拱門；這是飛行： 一種逃跑、一種墜落，從地球的邊緣旋落，遠離了太陽，穿過了無垠寂靜的真空，那里沒有一點負擔(dān)，一切都毫無重量——飛了！他們尖叫。對不起，我飛走了！——所以，夜里，他們不完全是在做夢，他們把自己完全放松，他們被帶走，他們真正地飛上了天空……在特德?拉文德死后的那個早上，吉米?克羅斯中尉蹲在他的散兵坑里，燒毀了馬莎的信件。然后，又燒了兩張照片。雨一直在下，燒起來很難，但是，他使用了燃燒片和斯特諾罐裝燃料，攏了一小堆火。他用身體罩著火，用手指尖把照片放到小小的藍色火苗上面。 　　他認識到這只是一種姿態(tài)——愚蠢，他認為。雖說這也是一種多愁善感，但主要還是愚蠢。 　　拉文德已經(jīng)死了。你是不能燒掉責(zé)任的。 　　還有，那些信已經(jīng)融化在他的腦海里。即使是現(xiàn)在，沒有照片，克羅斯中尉也能看到馬莎穿著白色的運動短褲和黃色的T恤衫在打排球，看到她正在雨中行走…… 　　火熄滅后，克羅斯中尉穿上雨披，開始吃他的罐頭早餐。 　　沒什么可神秘的，他斷定。 　　在那些燒掉的信中，馬莎除了說“吉米，保重”外，從來沒提到過這場戰(zhàn)爭。她是局外人。她在信上寫下了親愛的，但那不是愛，所有婉轉(zhuǎn)的甜言蜜語和寫作技巧都不重要。處女不再是個問題。他恨她——是的，他恨。他恨她，又愛她，這是一種令人煎熬的愛恨交加的愛情。 　　那天早晨，陰雨綿綿，視線模糊。一切交織到了一起——陰霾、馬莎和越下越大的雨。 　　畢竟，他是一名軍人。 　　吉米?克羅斯中尉有了笑意，他拿出地圖，使勁搖搖頭，似乎要甩掉腦子里的一切。然后，他伏在地圖上面，開始計劃這一天的行程。十分鐘或者二十分鐘后，他要喚起全體人員，他們要整裝西進，去地圖上顯示的那個綠色的吸引人的地方，他們要重復(fù)他們一直做過的事情。雨可能會增加一些重量，不過，這可以把積攢到其他天下雨的數(shù)字減掉一天。 　　他對愛情很現(xiàn)實。在他的心中又增添了新的堅硬無情。他愛她，但又恨她。 　　別再抱什么幻想了，他告訴自己。 　　從此以后，他想馬莎時，只會想到她屬于別人，他不再做白日夢。這不是芒特塞巴斯蒂昂，是另一個世界，這里沒有悅耳的詩句和年終考試，這是一個由于粗心大意和極端愚蠢就會死人的地方。基奧瓦說得對。砰——倒下，人死了就不會復(fù)生。 　　一瞬間，克羅斯中尉仿佛在雨中看到馬莎那雙灰色的眼睛正盯著他。 　　這很悲哀，他想，這些事情是軍人內(nèi)心必須承載的，這些事情是軍人要做的或不得不做的。 　　他想向她點點頭，卻沒有。 　　相反，他走回到地圖那里。他現(xiàn)在決心堅定地履行職責(zé)，決不玩忽職守。他知道這無助于拉文德，但是，從這時起，他的舉止要像一個軍官。他要處理掉他的鵝卵石吉祥物。要么吞掉它，要么用李?斯特倫克的彈弓把它射飛，要么沿途一丟了事。行軍途中，他要實施嚴(yán)格的野戰(zhàn)紀(jì)律。他要謹(jǐn)慎小心： 派出側(cè)翼警戒，避免零散和聚堆，保持隊伍行進速度和間隔的適當(dāng)。他要堅持清潔武器，他要沒收拉文德剩下的毒品。晚些時候，他或許還要集合士兵，直接訓(xùn)話。他要對特德?拉文德的死做檢討。對于這件事，他要勇于承擔(dān)責(zé)任。他要精神抖擻地看著他的士兵，用一種鎮(zhèn)定、冷靜的語調(diào)，一種沒有討論和商量余地的尉官口吻頒布新的標(biāo)準(zhǔn)作戰(zhàn)程序。他要告訴士兵們，從即刻開始，行軍途中不再拋棄裝備。他們要整頓軍容，他們要從自身做起，協(xié)調(diào)一致，保持清潔和良好的工作秩序。 　　他決不容忍松弛。他要顯示出力量，要與士兵保持一段距離。 　　當(dāng)然，士兵中會有人發(fā)牢騷，或許更糟，因為他們未來的日子似乎更長，他們的承載似乎更重。但是，吉米?克羅斯中尉提醒自己，他的職責(zé)不是被愛戴而是領(lǐng)導(dǎo)，他要免去愛?，F(xiàn)在，愛不算一個因素。如果誰吵架或抱怨，他會立刻用指揮官的正確姿態(tài)讓他閉嘴，挺起胸膛。他可能稍微點點頭，也可能聳聳肩，然后說，繼續(xù)前進。他們將再一次拿起裝備，站成一列縱隊，向申溪以西的村鎮(zhèn)挺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