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殊姿，鸞舞蛇驚時的體態(tài)，斷崖險峰狀的氣勢，臨危據枯中的情景； 有的重得像層云崩飛，有的輕得若金蟬薄翼；筆勢導來如同泉水流注，頓筆直下類似山岳穩(wěn)重；纖細的像新月升上天涯，疏落的若群星布列銀河；精湛的書法好比大自然形成的神奇壯觀，似乎進入決非人力所能成就的妙有境界，的確稱得上智慧與技巧的完美結合，使心手和諧雙暢；筆墨不作虛動，落紙必有章法。羲之回家見到后嘆息道： “我臨走時真是喝得大醉了。《孝經》上講到曾參見到一條稱 “勝母 ”的巷子，認為不合人情拒絕進去。獻之曾經精心寫了一幅字贈給謝安，不料被對方加上評語退了回來，獻之對此事甚為怨恨。鐘繇專工隸書，張芝精通草體，這兩人的擅長，王羲之兼而有之。書法最可貴的，在于既能繼承歷代傳統(tǒng)，又不背離時代潮流；既能追求當今風尚，又不混同他人的弊俗。但是今人（二王）還是不及古人（鐘、張），古人的書法風尚質樸，今人的書法格調妍媚。與張芝的草書比，排在他后面；張芝精研熟練，臨池學書，把池水都能染黑了，如果我也下功夫到那個程度，未必趕不過他。u）和張芝的 卓絕書藝，晉末是王羲之和王獻之的精妙。緘秘之旨，余無取焉。 ”老子云： “下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之，則不足以為道也。夫蔡邕不謬賞，孫陽不妄顧者，以其玄鑒精通，故不滯於耳目也。或以年職自高，輕致凌誚。語過其分，實累樞機。無間心手，忘懷楷則，自可背羲、獻而無失，違鍾、張而尚工。體五材之 並用，儀形不極；象八音之迭起，感會無方。 《易》曰： “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若遒麗居優(yōu)，骨氣將劣，譬夫芳林落蘂， 空照灼而無依；蘭沼漂蓱（萍），徒青翠而奚託（托）？是知偏工易就，盡善難求。能速不速，所謂淹留；因遲就遲，詎名賞會！非夫心閑手敏，難以兼通者焉。縱欲搪（ 唐）突羲、獻，誣罔鍾、張，安能掩當年之目，杜將來之口！慕習之輩，尤宜慎諸。或恬澹榷（雍）容，內涵筋骨；或折挫槎枿，外曜峯（鋒）芒。自矜者將窮性域，絕於誘進之途；自鄙者尚屈（倔）情涯，必有可通之理。故以達夷險之情，體權變之道，亦猶謀而後動，動不失宜；時然後言，言必中理矣。至如初學分佈，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務追險絕；既能險絕，復歸平正。吾乃粗舉綱要，隨而授之，無不心悟手從，言忘意得，縱未窮於衆(zhòng)術，斷可極於所詣矣。心不厭精，〖手不忘熟。豈惟駐想流波，將貽嘽喛（緩）之奏；馳神睢渙，方思藻繪之文。止如《樂毅論》、《黃庭經》、《東方朔畫讚（贊）》、《太師箴》、《蘭亭集序》、《告誓文》，斯並代俗所傳真行絕致者也。然今之所陳，務裨學者。執(zhí)，謂深淺長短之類是也；使，謂縱橫牽掣之類是也；轉，謂鉤鐶盤紆之類 是也；用，謂點畫向背之類是也。夫心之所達，不易盡于名言；言之所通，尚難形於紙墨。且右軍位重才高，調清詞雅，聲塵未泯，翰櫝（牘）仍存。其來尚矣，厥用斯弘?；蚪迳醪挥?，人亡業(yè)顯；或憑附增價，身謝道衰。既常俗所存，不藉（籍）編錄。不揆庸昧，輒效所明，庶欲弘既往之風規(guī)，導將來之器識，除繁去濫，睹跡明心者焉。若五乖同萃，思遏手蒙；五合交臻，神融筆暢。略言其由，各有其五：神怡務閑，一合也；感惠徇（殉）知，二合也；時和氣潤，三合也；紙墨相發(fā)，四合也；偶然欲書，五合也。篆尚婉而通，隸欲精而密，草貴流而暢，章務檢（斂）而便。 至如鍾繇隸竒（奇），張芝草聖，此乃專精一體，以致絕倫。草乖使轉，不能成字；真虧點畫，猶可記文。 或乃就分布于累年，向規(guī)矩而猶遠，圖真不悟， 習草將迷。至於王、謝之族，郗、庾之倫，縱不盡其神竒（奇），咸亦挹其風味。詎若功定禮樂，妙擬神仙，猶埏埴之罔窮，與工鑪而並運。一畫之間，變起伏於峯杪；一點之內，殊衂（衄）挫於毫芒。是知逸少之比鍾、張，則專博斯別；子敬之不及逸少，無惑（或）疑焉。以子敬之豪（毫）翰，紹右軍之筆札，雖復粗傳楷則，實恐未克箕裘。子敬嘗作佳書與之，謂必存錄，安輒題後答之，甚以為恨。 ”意者以為評得其綱紀，而未詳其始卒也。 ”夫質以代興，妍因俗易。然張精熟，池水盡墨，假令寡人耽之若此，未必謝之。 夫自古之善書者，漢、魏有鍾、張之絕，晉末稱二王之妙。王羲之云： “頃尋諸名書，鍾、張信為絕倫，其餘不足觀。 ”此乃推張邁鍾之意也。雖書契之作，適以記言；而淳醨一遷，質文三變，馳騖沿革，物理 常然。且元常專工于隸書，百英尤精於草體；彼之二美，而逸少兼之。安嘗問敬： “卿書何如右軍？ ”答云： “故（固）當勝。況乃假託神仙，恥崇家範，以斯成學，孰愈面牆！後羲之往都，臨行題壁。 余志學之年，留心翰墨，味鍾、張之餘烈，挹羲、獻之前規(guī)，極慮專精，時逾二紀。 況云積其點畫，乃成其字。好異尚竒（奇）之士，玩體勢之多方；窮微測妙之夫，得推移之奧賾。去之滋永，斯道愈微。假令薄解草書，粗傳隸法，則好溺偏固，自閡通規(guī)。逥（囬）互雖殊，大體相涉。伯英不真，而點畫狼藉；元常不草，（而）使轉縱橫。然後凜之以風神，溫之以妍潤，鼓之以枯勁，和之以閑雅。心遽體留，一乖也；意違勢屈，二乖也；風燥日 炎，三乖也；紙墨不稱，四乖也；情怠手闌，五乖也。暢無不適，蒙無所從。 代有《筆陣圖》七行，中畫執(zhí)筆三手，圖貌乖舛，點畫湮訛。至於諸家勢評，多涉浮華，莫不外狀其形，內迷其理，今之所撰，亦無取 焉。加以糜蠢不傳，搜秘將盡，偶逢緘賞，時亦罕窺，優(yōu)劣紛紜，殆難覼縷。但今古不同，妍質懸隔，既非所習，又亦略諸。觀夫致一書、陳一事，造次之際，稽古斯在。粗可髣髴（仿佛）其狀，綱紀其辭，冀酌希夷，取會佳境。方復會其數法，歸於一途，編列衆(zhòng)工，錯綜群妙，舉前賢之未及，啟後學於成規(guī)，窺其根源，析其枝派。但右軍之書，代多稱習，良可據為宗匠，取立指歸。寫《樂毅》則情多怫鬱 ，書《畫讚（贊）》則意涉瓌（瑰）奇，《黃庭經》則怡懌虛無，《太師箴》又縱橫爭折。雖其目擊道存，尚或心迷義舛，莫不強名為體，共習分區(qū)。若運用盡於精熟，規(guī)矩闇（諳）于胸襟，自然容與徘徊， 意先筆後，蕭（瀟）灑流〗落，翰逸神飛。 若思通楷則，少不如老；學成規(guī)矩，老不如少。初謂未及，中則過之，後乃通會。是以 右軍之書，末年多妙，當緣思慮通審，志氣和平，不激不厲，而風規(guī)自遠。嗟乎！蓋（蓋）有學而不能，未有不學而能者也。察之者尚精，擬之者貴似。 至有未悟淹留，偏追勁疾；不能迅速，翻效遲重。 假令衆(zhòng)妙攸歸，務存骨氣；骨既存矣，而遒潤加之。 雖學宗一家，而變成多體，莫不隨其性欲，便以為姿。 ”況書之為妙，近取諸身。 至若數畫並施，其形各異；衆(zhòng)點齊列，為體互乖。譬夫絳樹、青琴，殊姿共豔；隨（隋）珠、和璧，異質同妍。吾嘗盡 思作書，謂為甚合，時稱識者，輒以引示。余乃假之以湘縹，題之以古目，則賢者改觀，愚夫繼聲，競賞豪（毫）末之奇，罕議峯（峰）端之失。 向使竒（奇）音在爨，庸聽驚其妙響；逸足伏櫪，凡識知其絕群，則伯喈不足稱，良、樂未可尚也。 ”豈可執(zhí)冰而咎夏蟲哉！ 自漢魏已（以）來，論書者多矣，妍蚩雜糅，條目糾紛。 垂拱三年寫記。王羲之說： “近來研究名家書法，認為鐘繇、張芝確實超群絕倫，其余的不值得觀賞。 ”這是推舉張芝、自認超越鐘繇的意思。 ”然而，質樸風尚因循時代發(fā)展而興起，妍媚格調也隨世俗變化在更易。所謂 “文采與內質相諧和，才是君子的風度 ”。比較張芝的草體王還擅于真書，對照鐘繇的真書王又長于草體；雖然專精一體的功夫稍差，但是王羲之能廣泛涉獵、博采眾優(yōu)。后來二人見面，謝安問獻之： “你感覺你的字比你父親的 如何？ ”答道： “當然超過他。人們知道，獻之的筆法是繼承羲之的，雖然粗略學到一些規(guī)則，其實并未把他父親的成就全學到手。 ”獻之這才內心感到很慚愧。在一畫之中，令筆鋒起伏變化；在一點之內，使毫芒頓折回旋。揚雄說詩賦乃為 “小道 ”，胸有壯志的人不會只搞這一行，何況專心思考用筆，把主要精力埋沒在書法中呢！全神貫注下棋的人，可標榜 “坐隱 ”的美名；逍遙垂釣的人，能體會 “行藏 ”的情趣。記錄下人的思想精華借以寄托自己的情致，難道能說是徒勞無益的嗎？ 東晉的文人，均互相熏陶影響。 有人為掌握結構分布費時多年，但距離法規(guī)仍是甚遠。談到應變時用，行書是主要的；對于題榜鐫石，真書當屬首選。兩種書體形態(tài)彼此不同，但其規(guī)則卻是大致相通。張芝并不擅寫真書，但他的草體具有真書點畫明晰的特點；鐘繇雖不以草見長，但他的真書卻有草書筆調奔放的氣勢。這就在一定程度上，表達書者的情性，抒發(fā)著喜怒哀樂。（與此相反，）神不守舍、雜務纏身為一不合；違反己愿、迫于情勢為二不合；烈日燥風、炎熱氣悶為三不合；紙墨不協(xié)、器不稱手為四不合；神情疲憊、臂腕乏力為五不合。流暢時無所不適，滯留時茫然無從。 世上流傳的《筆陣圖》七行，中間畫有三種執(zhí)筆的手勢，圖象拙劣，文字謬誤。至于以往諸家的論 著，大多是華而不實，莫不從表面上描繪形態(tài)，闡述不出內涵的真理。其中有的人，當時就負盛名，人死后書作流傳下來，聲望愈加榮耀；也有的人，生前憑借顯赫地位被人捧高身價，死了之后，名氣也就完了。關于 “六書 ”的始作、可以上溯到軒轅時代； “八體 ”的興起，自然源于秦代嬴政。世上流傳的王羲之《與子敬筆勢論》十章，文辭鄙陋，論理粗疏；立意乖戾，語言拙劣，詳察它 的旨趣，絕非王羲之的作品。若指的是東漢末期的張芝，〖時代完全不符；那必定另有同名的東晉人，可史傳上為何毫無記載。希能斟酌其中的微妙，求得領悟佳美的境界。盡力做到文辭〗簡練，論理充分，條例分明，淺顯易懂；閱后即可明瞭把握，下筆 順暢無所淤滯。王羲之書法不僅通古會今，而且情趣深切，筆意和諧。正是所謂慶幸歡樂時笑聲溢于言表，傾訴哀傷時嘆息發(fā)自胸臆。豈知情趣有感于激動，必然通過語言表露，抒發(fā)出與《詩經》《楚辭》同樣的 旨趣；陽光明媚時會覺得心懷舒暢，陰云慘暗時就感到情緒郁悶。一筆僅差一毫，藝術效果就可能相去千里。像桑弘羊理財（精明干練，計劃周到），心思籌措在于各方；又似庖丁宰牛（熟 知骨骼，用刀利索），眼里也就沒有牛了。研究探索，年紀越大越能得其精妙；而臨習苦學，年紀愈輕愈有條件進取。書法藝術臻于老成階段，人也進入老年時期。王羲之的精妙書法大多出自老年，因這時思慮通達審慎，志氣和雅平靜，不偏激不凌厲，因而風范深遠。確實這樣啊，只有學而未果，哪有不學就會成功的。若摹擬不能相似，觀察不能精細，分布仍然松散，間架難合規(guī)范；那就不 可能表現(xiàn)出魚躍泉淵的飄逸風姿，卻已聽到坐井觀天那種浮淺俗陋的評論。能速而遲，行將達到薈萃眾美的境界；專溺于留，終會失去流動暢快之妙。如果字的骨力偏多，遒麗氣質偏少，就像枯木架設在險要處，巨石處在路的當中；雖然缺乏妍媚，體質卻還存在；如果婉麗占居優(yōu)勢，那么骨氣就會薄弱，類同百花叢中折落的英蕊，空顯芬美而毫無依托；又如湛藍池塘飄蕩的浮萍，徒有青翠而沒有根基。 《易經》上說： “觀看天文，可以察知自然時序的變化；了解人類社會的種種景象，可以用來教化治理天下。體會到用五材來制作器物，塑造的形體就當然各有不同；像用八音作曲，演奏起來感受也就興會無窮。這樣，自然可以背離羲之、獻之的法則而不失誤，違反鐘繇、張芝的規(guī)范仍得工妙。我曾用全部心思來作書，自以為寫的很不錯。有的竟以年齡大地位高，隨便非議譏諷。于是可知，伯牙斷弦不再彈奏，確是有道理的。這說明懂書法與不懂書法，大不一樣?。∫粋€文人，在不了解自己的人那里受到委屈，在了解自己的人那里獲得伸展；人家不了解，這又有什么奇怪的呢？所以莊子說： “清晨出生而日升則死的菌類，不知道一天有多長；夏生秋死的蟪蛄（俗稱黑蟬），不知道一年有四季?，F(xiàn)今我撰寫了六篇，分作兩卷，依次列舉工用，定名為《書譜》。 孫過庭（ 648703），字虔禮，江蘇吳郡人，官至率府錄事參軍。 《書譜》除墨跡外還有多種刻本，如宋太清樓本（北宋大觀年間內府所刻，因帖石置于太清樓下，故又稱《太清樓書譜》。此本摹刻精良，首行至第二行較墨跡多 17字，可補墨跡之缺。這前后兩部分，大概就是孫 過庭說的 “兩卷 ”了。 二、 “余志學之年 ——蒙無所從 ”，自己學習書法的體會。 五、 “若思通楷則 ——偏玩所乖 ”，書法學習的幾個具體問題。 孫過庭《書譜》釋文 (簡體閱讀版 ) 說明：這里 “簡體閱讀版 ”的含義包括兩個方面，一是全篇采用簡體字，二是將一些異體的、通假的都直接換成規(guī)范的簡體字，這樣，閱讀起來就非常的方便了，就非常的瑯瑯上口了。 ”可謂鐘、張云歿，而羲獻繼之?？计鋵Ｉ?，雖未果于前規(guī)；摭以兼通，故無慚于即事。貴能古不乖時，今不同弊，所謂 “文質彬彬，然后君子。擬草則余真，比真則長草，雖專工小劣，而博涉多優(yōu)；揔其終始，匪無乖互。 ”安云： “物論殊不爾。羲之還見，乃嘆曰： “吾去時真大醉也！ ”敬乃內慚。 觀夫懸針垂露之異，奔雷墜石之奇，鴻飛獸駭之姿，鸞舞蛇驚之態(tài)，絕岸頹峰之勢，臨危據槁之形；或重若崩云，或輕如蟬翼；導之則泉注，頓之則山安；纖纖乎似初月之出天涯，落落乎猶眾星之列河漢；同自然之妙有，非力 運之能成；信可謂智巧兼優(yōu)，心手雙暢，翰不虛動，下必有由。楊雄謂詩賦小道，壯夫不為，況復溺思毫厘、淪精翰墨者也！夫潛神對弈，猶標坐隱之名；樂志垂綸，尚體行藏之趣。存精寓賞，豈徒然歟！ 而東晉士人，互相陶淬。遂令學者茫然，莫知領要，徒見成功之美，不悟所致之由。草不兼真，殆于專謹；真不通草，殊 非翰札，真以點畫為形質，使轉為情性；草以點畫為情性，使轉為形質。若毫厘不察，則胡越殊風者焉。 雖篆、隸、草、章，工用多變，濟成厥美，各有攸宜。嗟呼，不入其門，詎窺其奧者也！ 又一時而書，有乖有合，合則流媚，乖則凋疏。得時不如得器，得器不如得志。徒立其工，未敷厥旨。雖則未詳真?zhèn)危锌砂l(fā)啟童蒙。暨乎崔、杜以來，蕭、羊已往，代祀綿遠，名氏滋繁。且六文之作，肇自軒轅；八體之興，始于嬴政。代傳羲之《與子敬筆勢論》十章，文鄙理疏，意乖言拙，詳其旨趣，殊非右軍。若指漢末伯英，〖時代全不相接；必有晉人同號，史傳何其寂寥！非 訓非經，宜從棄擇。 今撰執(zhí)、使、用、轉之由，以祛未悟。 詭詞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