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傳統(tǒng)文化與現代化的空間進程 文化是人類的創(chuàng)造物，因此自從人類誕生，地球上也就有了文化。無論關于文化的定義多么千差萬別，但多數人可以同意，廣義的文化是指人類社會發(fā)展過程中創(chuàng)造出的物質財富和精神財富的總和，即所謂的物質文化和精神文化。文化的狹義概念則多指意識形態(tài)領域里的內容，包括語言文字、宗教信仰、風俗習慣、文學藝術、道德觀念等等，也就是所謂精神文化。這里使用的文化概念應是前者，是一個包羅廣泛的概念。它不僅指人類的物質和精神創(chuàng)造的現實產品，也包括凝聚在這些產品中，或者可以從這些產品中抽象出來的原 則體系。 文化既是人類的創(chuàng)造物，也就是人類與自然界和與人類自身發(fā)生關系的產物，必然產生在地表的某一部分，因此文化與地球、與自然界就具有極其密切的關系。人們利用和改造自然，從而創(chuàng)造出文化：自然界的發(fā)展變化會影響人類的文化態(tài)度，不同的文化態(tài)度，包括不同的對自然的態(tài)度，也會影響自然界的面貌。這樣，無論是從空間的角度審視文化，審視文化發(fā)生發(fā)展的空間位置，還是探討文化與自然界的相互關系，都是地理學的一個重要內容。關心人類文化的過去?，F在與未來，是包括地理學在內的一切科學的終極目的。 第一節(jié) 中國文化的空間透視 所謂中國文化，既是一個具有地理學意義的概念，也是一個具有歷史學意義的概念。就前者而言，中國文化是指發(fā)生發(fā)展于今天中國版圖之內的，或在歷史上曾經屬于中國版圖之內的一切文化現象、文化成就。它的覆蓋范圍甚至包括受其影響的周邊國家和地區(qū)，也即所謂“漢文化圈”。就后者而言，中國文化是歷經數千年而未有間斷的連續(xù)統(tǒng)一體，它既包括遠古文化和漫長的文明發(fā)展史進程中創(chuàng)造出來的文化，也包括不斷發(fā)展創(chuàng)造出來的新文化。它是歷史傳統(tǒng)與現實創(chuàng)造的辯證統(tǒng)一。 一、中國遠古人類與文化產生的環(huán)境與區(qū)域 按地質時代劃分，前寒武紀包括 太古代和元古代，到 6 億年前結束。其時已出現了五個相互分離的大陸，中國古陸就是其中之一，具有鄂爾多斯、塔里木、華南 印支、華北 朝鮮四個核心。此后，便是長達 3 億 3千萬年的古生界、 1 億 6 千多萬年的中生界和 7 千萬年的新生界。新生界的變化與人類息息相關，因為在第三紀，喜馬拉雅造山運動形成了如今巨大的褶皺山系，長期淹沒在古地中海中的西藏地區(qū)迅速隆起，哺乳動物獲得極大發(fā)展，出現了靈長類以及類人猿亞目，被子植物的繁榮也為許多動物提供了長期可靠的食物來源。到第四紀，人類開始產生，也就開始出現了原始文化。 目前關于人類起 源的動因有多種解釋。一般認為，冰川作用引起氣候變冷，動植物群大量滅絕，森林大量減少，變?yōu)樘υ虿菰?，從而迫使人類的樹棲祖先下地直立行走。但人類的祖先雖因環(huán)境的變化而下地，但他們不能馬上離開其熟悉的森林，其食物來源也不能立即完全脫離樹葉和果實，更不能很快地適應干冷的氣候，而要逐暖濕地區(qū)而居。我們可以通過對比冰期、間冰期的時間與代表性的中國古人類文化的時間，發(fā)現這樣的特點（表 5． 1． 1）。 關于最古老的人類誕生于何處，他們是獨立的多起源，還是誕生在一個起源地，然后四處遷移的問題，學術界還沒有最終的答案。但考古學和人類學研究的進展，使人們把目光投放在熱帶和亞熱帶。特別是一些學者力主人類起源的亞洲說。比如賈蘭坡明確表示，人類起源的中心在東亞南部，并且用一幅人類較直接祖先的臘瑪猿化石、早更新世人化石及文化地點的分布圖，證明了他的觀點（圖 5． 1． 1）。 圖中 A 表示迄今發(fā)現的臘瑪古猿的中間地點印度的西姆拉， B 表示發(fā)現臘瑪猿的最西地點肯尼亞的特爾南堡， C 表示最東地點中國云南的開遠。這構成一個三角形，而南亞正位于此三角形的中心。早更新世的人類文化遺址則圍繞這一三角形分布：①②表示最西南端的南非斯特克方丹和塔昂，③表示尼日利亞，④表示最西北的法國芒通，⑤表示云南元謀，⑥表示最東北的中 國山西西侯度，⑦表示最靠東南的印尼爪哇遺址。賈蘭坡認為，由這些最靠外端的遺址連成的區(qū)域，也是以臘瑪猿三角形為中心的。 在中國境內發(fā)現的最古老的臘瑪古猿是在云南開遠發(fā)現的，它是臘瑪猿的早期類型，距今約 1200 萬年。后又在云南祿豐發(fā)現了它的晚期類型，距今約 800～ 600 萬年。在此期間，人們在距祿豐 60 多 km 的元謀，發(fā)現了距今 170 萬年的直立人牙齒化石、一些石器、大量炭屑及成批的哺乳動物化石。這是迄今所知中國境內最古老的人類遺存。根據對上述遺址的環(huán)境分析，可知從祿豐猿到元謀人都生活在亞熱帶的森林草原環(huán)境中，附 近有湖泊等充足的水源。特別有意思的是，發(fā)現早期臘瑪猿的開遠小龍?zhí)?、發(fā)現晚期臘瑪猿的祿豐和發(fā)現古人類化石的元謀，時間越近，越靠西北。這是否表示由于環(huán)境的變化（如冰期的緩和或水源的喪失）和人類能力的提高，人類進行了有意識的遷徙？考古學家發(fā)現，四川巫山存在與元謀人時代相近的古人類化石，地點在向北推移。在湖北鄖縣龍骨洞和鄖西縣白龍洞發(fā)現的人類牙齒化石和石器，被測定為晚于元謀人而早于藍田人，其地點恰在巫山的正北約 200km。公主嶺的藍田人化石距今 110 萬年，地點又在鄖西的西北 160km 處。在往后就是著名的周口店北京猿 人。 上述人類遺址的環(huán)境中大都包括充足的水源，氣候比較溫暖，陜西藍田公主嶺遺址發(fā)現的動物化石中有許多熱帶和亞熱帶動物，帶有濃厚的南方動物群色彩。而到稍晚的陳家窩遺址時代（約 60 萬年前），草原動物就超過了森林動物，說明當時的森林 草原景觀已變?yōu)橐圆菰瓰橹髁?，氣候也開始由濕變干。而北京人的環(huán)境要更為艱苦，在其生活時代，經歷了氣候冷暖的幾次變化?？傮w而言，北京人主要生活在較溫暖的間冰期，但經過幾十萬年的人類進化，他們的體質已能在一定程度上抵御寒冷，北京人大量使用火也是一個證明。 進入舊石器中期，人類的分布 更為廣泛。這從所發(fā)現的古人類化石遺址的地域分布中即可看出。較有代表性的如陜西大荔人、山西丁村人、許家窯人；南方則有湖北長陽人、廣東馬壩人等。從人類學角度講，人類已從直立人過渡到智人。大約在距今 5 萬年的時候，人類文化進入了舊石器時代晚期，古人類被稱為晚期智人或現代人，因為他們無論從體質上還是從相貌上都已與今人相差無幾。在中國，他們的文化遺跡南到兩廣，北到哈爾濱，西到青海，東至遼東、江浙一線，已星羅棋布（圖 5． 1． 2）。 從舊石器時代中期以來，南北方自然環(huán)境的差異日益明顯，南方相對暖濕，森林居多；北方則草原 占優(yōu)勢，氣候呈干燥的趨勢。因此當北方的智人已基本從事狩獵經濟活動時，南方古人類的采集經濟還占相當大的比重。這使他們在工具的數量和質量、食物的種類和人類體質等方面都存在一定的差異。這極有可能影響了以后南北方經濟文化類型的差異，甚至可能造成了某一個歷史時期內南北方文明程度的差距。 二、新石器時代的文化創(chuàng)造和中國文化版圖的雛形 在大約 8000 到 1 萬年前，中國進入了新石器時代。所謂新石器，就是磨制石器普遍取代了打制石器，鉆孔技術得到普遍采用，器形多樣而固定，石料堅硬，作工精細，這使生產能力有了很大提高，原始 農業(yè)、牧業(yè)和制陶、紡織等原始手工業(yè)隨之產生、發(fā)展。這一時期的社會形態(tài)首先是母系氏族社會（開始于舊石器晚期），然后是父系氏族社會（開始于 5000年前）。 中國新石器時代文化遺址分布更加廣泛，數目更多。最南起海南島的南緣，最北到黑龍江的鄂倫春自治縣，最東達黑龍江的撫遠，最西至新疆喀什。其中尤以黃河流域的文化遺址最多，最為密集；長江流域，特別是長江下游次之，這就初步形成了中國以黃河為主、長江為輔的早期文化中心地區(qū)。而在舊石器時代早、中期常常發(fā)現人類文化遺存的云、貴、桂、粵諸地，新石器文化遺址稀稀落落，寥若晨星 ，與黃河流域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考古學家對這一時期的文化進行了空間上的劃分。他們用“陰山山脈接觸地帶”區(qū)分了陰山南北的新石器文化，用“秦嶺山脈接觸地帶”，即漢水 淮水流域區(qū)分了黃河與長江流域文化，用“南嶺山脈接觸地帶”區(qū)分了長江與珠江 閩江流域文化。這使我們對新石器諸文化的地域分布和經濟文化類型的差異一目了然。 在蒙古高原上，植被并不繁茂，在當地新石器文化遺址中發(fā)現的花粉，大都屬耐旱植物，動物也多屬山地森林動物及草原動物，某些沙漠已經形成。這說明當地已經形成接近今天這樣的荒漠草原，氣候干旱少雨。這種自然環(huán)境顯然不利于原始農業(yè)甚至牧業(yè)的產生和發(fā)展，屬于原始狩獵經濟文化類型。從文化遺址中發(fā)現的陶器、石器中可知，彼時當地生產力較為低下，主要經濟活動為狩獵，極少的遺址中有原始農業(yè)和定居的痕跡。 處于南端的珠江 閩江流域則與此形成了鮮明的對照。這里年降水量約為 1700～ 2020mm，地面 上覆蓋著茂密的常綠闊葉林，屬熱帶季雨林和亞熱帶氣候。由于植物的豐富和氣候的溫暖，人們可以在遷徙較少的情況下，通過采集手段獲得食物，這就難以形成逼使他們發(fā)展原始文化的壓力。盡管在曲江石峽遺址之類地方發(fā)現了炭化的秈稻和粳稻，還出土了一些較精美的石器和陶器，但畢竟還是少數。與其他地區(qū)不同的是，這里發(fā)現的工具中有較多的骨、角、蚌、牙制品，大都磨制精細，但多為鏢、鏃、矛、刀、匕、錐、針、魚鉤、鑿等小型器具。這反映了使用這些工具的環(huán)境并不十分艱苦，沒有凍土，較少巖石，用不著大型的石器；也反映了水生動物、如海生軟體動物、 淡水軟體動物及魚蝦類是他們的主要食源之一。這還可從遺址中大量魚骨、蠣、蚌、螺、蝸牛等貝殼的存留得到證明。上述食物來源相對易得，仍屬攝取性的、而非生產性的經濟。 從以上兩個區(qū)域向文明時代突破的道路來說，環(huán)境的條件或是過于艱苦，或是過于優(yōu)越，因此黃河流域與長江流域的文化在新石器時代取得了長足的進步，并率先邁進了文明的門檻，也就不足為奇了。在中國北方，第四紀時森林已大量減少，黃土高原已開始形成。在全新世，冰后期造成了干旱少雨的氣候，淮河以北的年降雨量在 800mm 以下，黃土高原的雨量更少，但氣候較暖。由于可供采 集的植物、果實之類減少，可獵取的動物數量由于獵手日增和手段提高也呈減少趨勢，就逼使初民逐漸認識和馴化野生植物（如適于食用、耐干旱、生長期短的野生粟類），同時黃河及其支流為灌溉那些初步馴化的作物提供了條件，使黃河流域成為原始農業(yè)在中國的最早源地之一。長江流域的自然條件略好，但許多地區(qū)也遇到了北方的那種生計問題。在這種壓力下，在南方廣泛生長的野生稻也逐漸得到馴化，形成了一個個稻作文化區(qū)。 考古發(fā)現也證明了這樣一種判斷，因為在黃河流域和長江流域發(fā)現的新石器文化遺址構成了明顯的傳承系列。黃河流域的文化代表有距今 8千年上下的磁山文化和裴李崗文化（分布在今河北、山西一帶），這時粟作農業(yè)已占較大比重，家畜飼養(yǎng)已經開始，工具水平也較高。此后有距今7 千至 5 千年的仰韶文化（根據時間先后、地域分布和文化特征又分為半坡、史家、廟底溝、西王村、秦王寨、后崗、大司空村、馬家窯等許多類型，主要分布在黃河中游，即晉、陜、豫、冀、寧、甘、青諸?。?，石器和陶器制作水平大大提高，甚至出現了冶銅的萌芽。此外，村址、房址、墓葬址等都反映出當時的社會結構和形態(tài)的發(fā)展。再后就是距今 6500 年至 4500年的大漢口文化和距今 4千多年前的龍山文化（主要在黃 河下游），最后發(fā)展到二里頭文化，進入了銅器時代，出現了早期的城市，與代表文明初期的夏文化直接相連。 長江流域的文化代表有距今 7 千多年的河姆渡文化、大溪文化，距今5 千多年的馬家浜文化、屈家?guī)X文化，以及 4 千多年前的良渚文化。這些文化遺址主要分布在長江中游和下游一帶，在河姆渡時代就有馴化稻和豬、水牛等馴化牲畜，也出現了干欄式建筑。所發(fā)現各種野生果實和船槳證明采集和捕撈也是重要的維生手段。到良渚時代前后，培育和馴化的物種除粳稻外，還有芝麻、蠶豆之類，出現了家蠶絲織成的絲織品和各種竹編、葦編器物。尤其是作為禮器和 權力象征物的制作精美的各種玉器大量出現，表明本地區(qū)的文化也顯露出文明的曙光。 隨著時間的推移，新石器時代，在中國的陰山南北、黃河流域、長江流域和珠江 閩江流域，形成了較為集中的四個文化區(qū)域。在未來的歷史發(fā)展中，這四個區(qū)域始終保持著不同的文化特點。南北不同區(qū)域的文化差異直到相當晚近，才被東、中、西部之間的文化差異所取代。在相當長的歷史時期內，游牧、農耕、采獵構成了它們之間不同的文化特征，而農耕文化區(qū)又可以粟作文化區(qū)和稻作文化區(qū)相分。在進入文明時代的前后，由于環(huán)境的差異，決定了黃河流域，特別是黃河中游地區(qū)搶 先進入了文明的門檻，建立起早期的國家和一整套觀念體系，從而以一種強勢文化的身份，逐漸把自己的文化向四外擴散傳播。緊接著，長江中下游地區(qū)的文化在自身基礎和中原文化的影響下，迅速崛起，自公元前 7 世紀以降，共同形成了中國文化或漢文化圈的核心區(qū)。至秦漢之際，又從這里把文化向嶺南、東北及西部地區(qū)輻射。 至此，中國的文化版圖已經初具雛形。 三、處在一定時空環(huán)境中的中國社會與文化 自從中國進入文明時代以來，中國的社會與文化經歷了四五千年的發(fā)展變化。由于中國處在亞歐大陸的東端，形成一個相對獨立的地理單元，在較長 的時期內，中國的社會走上了一條較為獨特的發(fā)展道路，在文化上與西方基督教文明、阿拉伯伊斯蘭教文明等并立于世。 下面，我們就對處在一定時空環(huán)境中的中國社會、文化各因子，分別進行簡單的勾勒。 （一）人口 如果沒有人，就不存在社會與文化；如果離開人，談論地理現象也毫無意義，因此盡管在上一章中已經談及人口問題，這里在涉及中國社會與文化的時候，還是不能回避這個基本的問題?！妒酚浵谋炯o》中記載：“禹平水土，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