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往可以完全用不著學問，而一樣可以胡亂混飯吃，混官做。在這種環(huán)境里即使向來抱有求知識學問的人，也不免心灰意懶，把求知的欲望漸漸冷淡下去。況且學問是要有相當?shù)脑O(shè)備的：書籍，實驗室，師友的切磋指導，閑暇的工夫，都不是一個平常要糊口養(yǎng)家的人能容易辦到的。沒有做學問的環(huán)境，又誰能怪我們拋棄學問呢? 第二是容易拋棄學生時代理想的人生的追求。少年人初次和冷酷的社會接觸，容易感覺理想與事實相去太遠，容易發(fā)生悲觀和失望。多年懷抱的人生理想，改造的熱誠，奮斗的勇氣，到此時候，好像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了。渺小的個人在那強烈的社會爐火里，往往經(jīng)不起長時期的烤煉就熔化了，一點高尚的理想不久就幻滅了。抱著改造社會的夢想而來，往往是棄甲拋兵而走，或者做了惡勢的俘虜。你在那牢獄里，回想那少年氣壯時代的種種理想主義，好像都成了自誤誤人的迷夢!從此以后，你就甘心放棄理想人生的追求，甘心做現(xiàn)在社會的順民了。要防御這兩方面的墮落，一面要保持我們求知識的欲望，一面要保持我們對人生的追求。有什么好方子呢?依我個人的觀察和經(jīng)驗，有三種防身的藥方是值得一試的。第一個方子只有一句話：“總得時時尋一兩個值得研究的問題!”問題是知識學問的老祖宗：古往今來一切知識的產(chǎn)生與積聚，都是因為要解答問題——要解答實用上的困難和理論上的疑難。所謂“為知識而求知識”，其實也只是一種好奇心追求某種問題的解答，不過因為那種問題的性質(zhì)不必是直接應用的，人們就覺得這是無所謂的求知識了。我們出學校之后，離開了做學問的環(huán)境，如果沒有一兩個值得解答的問題在腦子里盤旋，就很難保持求學問的熱心?？墒?，如果你有了一個真有趣的問題逗你去想它，天天引誘你去解決它，天天對你挑釁你無可奈何它——這時候，你就會同戀愛一個女子發(fā)了瘋一樣，坐也坐不下，睡也睡不安，沒工夫也得偷出工夫去陪她，沒錢也得縮衣節(jié)食去巴結(jié)她。沒有書，你自會變賣家私去買書；沒有儀器，你自會典押衣物去置辦儀器；沒有師友，你自會不遠千里去尋師訪友。你只要有疑難問題來逼你時時用腦子，你自然會保持發(fā)展你對學問的興趣，即使在最貧乏的知識中，你也會慢慢地，聚起一個小圖書館來，或者設(shè)置起一所小試驗室來。所以我說，第一要尋問題。腦子里沒有問題之日，就是你知識生活壽終正寢之時!古人說，“待文王而興者，凡民也。若夫豪杰之士，雖無文王猶興?！痹囅胭だ院团ｎD有多少藏書?有多少儀器?他們不過是有問題而已。有了問題而后他們自會造出儀器來解決他們的問題。沒有問題的人們，關(guān)在圖書館里也不會用書，鎖在試驗室里也不會有什么發(fā)現(xiàn)。第二個方子也只有一句話：“總得多發(fā)展一點非職業(yè)的興趣?！彪x開學校之后，大家總是尋個吃飯的職業(yè)?？墒悄銓さ玫穆殬I(yè)未必就是你所學的，未必是你所心喜的，或者是你所學的而和你性情不相近的。在這種情況之下，工作往往成了苦工，就感覺不到興趣了。為糊口而做那種非“性之所近而力之所能勉”的工作，就很難保持求知的興趣的生活的理想主義。最好的救濟方法只有多多發(fā)展職業(yè)以外的正當興趣與活動。一個人應該有他的職業(yè)，也應該有他非職業(yè)的玩藝兒，可以叫作業(yè)余活動。往往他的業(yè)余活動比他的職業(yè)還更重要，因為一個人成就怎樣，往往靠他怎樣利用他的閑暇時間。他用他的閑暇來打麻將，他就成了個賭徒；你用你的閑暇來做社會服務(wù)，你也許成個社會改革者；或者你用你的閑暇去研究歷史，你也許成個史學家。你的閑暇往往定你的終身。英國19世紀的兩個哲人，彌兒終身做東印度公司的秘書，然而他的業(yè)余工作使他在哲學上、經(jīng)濟學上、政治思想史上都占一個很高的位置；斯賓塞是一個測量工程師，然而他的業(yè)余工作使他成為前世紀晚期世界思想界的一個重鎮(zhèn)。古來成大學問的人，幾乎沒有一個不善用他的閑暇時間的。職業(yè)不容易適合我們的性情，我們要想生活不苦痛不墮落，只有多方發(fā)展。有了這種心愛的玩藝兒，你就做六個鐘頭抹桌子工作也不會感覺煩悶了。因為你知道，抹了六個鐘頭的桌子之后，你可以回家做你的化學研究，或畫完你的大幅山水，或?qū)懩愕男≌f戲曲，或繼續(xù)你的歷史考據(jù)，或做你的社會改革事業(yè)。你有了這種稱心如意的活動，生活就不枯寂了，精神也就不會煩悶了。第三個方子也只有一句話：“你得有一點信心?！蔽覀兩斶@個不幸的時代，眼中所見，耳中所聞，無非是叫我們悲觀失望的。特別是在這個年頭畢業(yè)的你們，眼見自己的國家民族沉淪到這步田地，眼看世界只是強權(quán)的世界，望極天邊好像看不見一線的光明——在這個年頭不發(fā)狂自殺，已算是萬幸了，怎么還能夠保持一點內(nèi)心的鎮(zhèn)定和理想的信任呢?我要對你們說：這時候正是我們要培養(yǎng)我們的信心的時候!只要我們有信心，我們還有救。古人說：“信心可以移山?！庇终f：“只要功夫深，生鐵磨成繡花針?！蹦悴恍艈?當拿破侖的軍隊征服普魯士，占據(jù)柏林的時候，有一位教授叫作費希特的，天天在講堂勸他的國人要有信心，要信仰他們的民族是有世界的特殊使命的，是必定要復興的。費希特死的時候，誰也不能預料德意志統(tǒng)一帝國何時可以實現(xiàn)，然而不滿５０年，新的統(tǒng)一的德意志帝國居然實現(xiàn)了。一個國家的強弱盛衰，都不是偶然的，都不能逃出因果的鐵律的。我們今日所受的苦痛和恥辱，都只是過去種種惡因種下的惡果。我們要收獲將來的善果，必須努力種現(xiàn)在新因。一粒一粒地種，必有滿倉滿屋的收，這是我們今日應有的信心。我們要深信：今日的失敗，都由于過去的不努力。我們要深信：今日的努力，必定有將來的大收成。佛典里有一句話：“福不唐捐?！碧凭杈褪前装椎貋G了。我們也應該說：“功不唐捐!”沒有一點努力是會白白地丟了的。在我們看不見想不到的時候，在我們看不見的方向，你瞧!你下的種子早已生根發(fā)葉開花結(jié)果了!你不信嗎?法國被普魯士打敗之后，割了兩省地，賠了５０萬萬法郎的賠款。這時候有一位刻苦的科學家巴斯德終日埋頭在他的化學試驗室里做他的化學試驗和微菌學研究。他是一個最愛國的人，然而他深信只有科學可以救國。他用一生的精力證明了三個科學問題：(1)每一種發(fā)酵作用都是由于一種微菌的發(fā)展；(2)每一種傳染病都是一種微菌在生物體內(nèi)的發(fā)展；(3)傳染病的微菌，在特殊的培養(yǎng)之下可以減輕毒力，使他們從病菌變成防病的藥苗。這三個問題在表面上似乎都和救國大事業(yè)沒有多大關(guān)系。然而從第一個問題的證明，巴斯德定出做醋釀酒的新法，使全國的酒醋業(yè)每年減除極大的損失。從第二個問題的證明，巴斯德教全國的蠶絲業(yè)怎樣選種防病，教全國的畜牧農(nóng)家怎樣防止牛羊瘟疫，又教全世界怎樣注重消毒以減少外科手術(shù)的死亡率。從第三個問題的證明，巴斯德發(fā)明了牲畜的脾熱瘟的療治藥苗，每年替法國農(nóng)家減除了２０００萬法郎的大損失；又發(fā)明了瘋狗咬毒的治療法，救濟了無數(shù)的生命。所以英國的科學家赫胥黎在皇家學會里稱頌巴斯德的功績道：“法國給了德國５０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