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說到底，誰會用這樣的心情來迎接死神的到來？即便是一個會計，人生盡頭的每一天就一定能有條不紊嗎？人怎能不跌入失望的峽谷？怎么會不同命運再做抗爭？怎 會不去奮力一搏，力圖抓住最后一線希望？ 面對死亡，人們真的能夠積極應對嗎？真的能夠把它當作人生其他階段一樣來看待嗎？真的能在看不到希望的情況下還能面帶笑容嗎？這種邏輯是不是自相矛盾呢？而且，最不可思議的就是，怎么能使之成為人生中最美好歲月呢？ 在大多數(shù)人看來，死神是面目可憎的。人們當下的字典里沒有“死”這個字眼，都想要等到以后再來考慮這個問題。 當人們見到我的時候，不由地就會想起“死亡”二字，覺得我是英年早逝，讓人扼腕 嘆息。我今年 53 歲，不過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蒼老許多，可能至少有 70 歲，甚至像個 75歲的老人。很快，我的頭發(fā)會因為化療而全部脫落，而我的頭皮也會變得粗糙。我說話也變得含糊不清了，好像講話時口中含著石粒一樣。有時候，即便是家人和多年的好友，都要聽我重復好幾遍，才能明白我到底在講些什么 。一些朋友和同事甚至感到生氣，因為我的態(tài)度和選擇的道路分明是在說：奇跡與可能性都是不值得一試的。可是，我不愿意寄希望于這種虛無縹緲的可能性上。這樣一來，盡管我遲早會離開這個世界，但至少不要這么匆匆而去。當然，也有人自己挑選好自己的墓地，定好自己的臨終 5 遺愿到底是想土葬還是火化，還是要把自己的遺體捐贈給科學研究事業(yè)。我自己打算要這么做，不是為了去影響別人，而是因為我本來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做事有條理，有計劃，思路清晰，目標明確。我的性格特點讓我在金融業(yè)和會計業(yè)得以嶄露頭角，也同樣使得我做任何事情都不會亂無頭緒，迎接自己的死亡也 不例外。仿佛只有遠離了塵世才能夠進入更高的精神境界，才能讓靈魂深化，其實不然。不過，因為這場病，我發(fā)現(xiàn)了一片企業(yè)家絕少探足的精神空間，我也因為走入這片空間而得到了莫大的收獲，而且越早越好，因為這能夠讓你成為更成功的商人，也能夠讓你成為更成功的人。這一段旅程讓我發(fā)現(xiàn)了原本就存在卻不曾領會到的體驗，因為 我們身旁有著種種紛擾。在確診幾周后，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里，我和一位摯友徜徉在紐約市中央公園，他是我擔任畢馬威首席執(zhí)行官時的顧問，給過我很多啟示。我卻有這樣絕佳的機會，可以盡可能地讓最后的一切都變得井井有條。 在我擔任畢馬威首席執(zhí)行官時，我進一步加強了公司的員工指導制度，每位員工都會有自己的一個顧問。我想用自己剛剛學會的知識來給一些人提出人生指導，哪怕能指導一個人也好。這些難道不是健康的人們應該學習的嗎？難道非得到了病倒臥床不起之后才能接受這些觀念嗎？盡管有些不中聽，但是自己的經(jīng)驗告訴我，我們每個人都要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提前畫上一些時間來考慮自己生命的終結(jié)，考慮在臨終前想要做些什么。要是有人想等到哪天空閑了，再來考慮最后幾周或是幾個月的安排，我的忠告是“宜早不宜遲”。如果你現(xiàn)在才 30 歲，打算過 20 年再考慮這一問題，我還是建議你“宜早不宜遲”。到時候就很不利了，可能還會成為魔魘，所以“宜早不宜遲 ”。這位朋友告訴我說，那個周末，每個到場嘉賓都要對現(xiàn)場的每個人發(fā)表一個簡短的演講，限時三分鐘。我朋友說這些演講無一例外都非常精彩，而且讓人更加印象深刻的是，這些演講的內(nèi)容都有些出人意料。 一句話，宜早不宜遲。當我神智清醒并想要將注意力集中在當下時，有時思緒難免會飄到過去或飄向未來。我想要做的事，盡管三番五次地努力，可能還是無果而終。 不過，現(xiàn)在這種局面有沒有什么問題呢？ 在臨終前，我不會覺得單憑企業(yè)家的頭腦就可以豁然開朗，就可以參透人生哲理，就可以洞悉整 個世界。倘若我那樣想的話，就不啻過于狂妄自大了。盡管我相信企業(yè)主管的頭腦在很多重要方面都是有用的（在我臨終前，我依然感到活力充沛、不知疲倦，就是很好的佐證），但是如果在死亡這件事上，要想成為命運的主管，聽上去就有些滑稽可笑。事實上，盡管我沒能總是抽出時間來反思，可是我明白真正的問題在于如何平衡兩極：一極是過去的我，而另一極則是每天要塑造的 全新自我。一方面要把自己當成一個領導和經(jīng)理人，而另一方面卻要讓自己把這些統(tǒng)統(tǒng)拋到腦后。倘若我的故事能夠讓你們盡早考慮自己的余生，考慮臨終前的種種問題，倘若我的方式和觀點能夠讓你們從死亡之中得到更多滿足，從當下的生活里體會到更多的幸福，那么我將感到萬分欣慰。我坐到她們母女身旁，當時所發(fā)生的一幕讓我感到震懾。我剛想要去撫摸她，可她卻先伸出手來，這讓我大吃一驚。 我感 到驚訝不已，這種心情也寫到了臉上。康妮覺得我舉止異常，最后直接問我：“怎么啦？你很不對勁。 “怎么啦？”她追問道：“快告訴我！” 我無法再隱瞞了，說道：“當吉娜抓住我手指的那一剎那間，我心頭突然有種不祥的預兆，我可能要早早地和她告別。到了某一天，你不得不說再見，不僅要和自己所愛和愛著自己的人告別，也要和整個世界揮手作別。在我還沒有變得神智恍惚和視力完全衰退之前，我最終決定由自己來說再見，至少我還有能力做出這樣的選擇。 —— 史蒂文?萊特（ Steven Wright） 如是說 我是誰？ 在我過去的一生，我慢慢成長為美國畢馬威會計師事務所的首席執(zhí)行官和董事長，這是美國四大會計師事務所之一，有著百年的輝煌，擁有 40 億美元的資產(chǎn)和 20 000 名員工。三年前，我被公司的合伙人推舉為公司的首席執(zhí)行官，當時我就致力于實現(xiàn)三個目標：第一，拓展業(yè)務（這并沒有什么好奇怪的，因為任何一個公司只有擴大業(yè)務才能繼續(xù)生存下去）；第二，要提高服務質(zhì)量并降低風險；第三，對我最重 要也是對公司長期發(fā)展有利的一點，那就是讓我們的公司成為更好的工作場所，讓員工更樂意為之效勞，能讓員工協(xié)調(diào)好工作和生活。 在我個人看來（對于所有的公司高管都如此，但是首席執(zhí)行官可能更甚），最后一個目標是最難以實現(xiàn)的。我熱愛自己的事業(yè)，喜歡每一天的工作，喜歡做好工作所必需采取的行動和應對的挑戰(zhàn)，也喜歡工作所能帶 來的成就感。我覺得自己天生就是要干這一行的，我的想法和性格都是似乎就是為這行業(yè)而生的。哪怕你是凌晨三點鐘給我打電話，告訴我為了挽救一筆生意或是贏得一筆生意，我不得不馬上從熱被窩里爬出來，頂著寒氣，趕到機場，飛到另一個大洲，我都會毫無怨言地走出家門。當我還是畢馬威金融業(yè)務部（公司內(nèi)部最大的部門）的主管時，當時我們想成為一家大型投資銀行的審計公司。這家銀行馬上就會決定花落誰家了。我騰出了很多對方可以挑選的時間，多次給他的秘書打電話。她告訴我說，在接下來幾周，她老板在辦公室的每一分鐘都已經(jīng)提前預約出去了。 我又給這位秘書打電話，因為我經(jīng)常和她通電話，彼此間已經(jīng)形成了一點默契，所以我想再嘗試一下。他肯定是個“空中飛人”，一天到晚都要往返于各地，他搭乘飛機的時候總該有空吧？這位秘書告訴我他兩天后要從悉尼飛往墨爾本，他在飛機上沒有安排任何商務活動。 我從她那要來了她老板的座位號。當天晚上，我趕緊收拾行李，沐浴更衣，剃須打扮。當這位總裁和我都坐定后，我向他簡要地做了自我介紹，告訴他我飛越了半個地球，為的就是要見他一面。我征求了他的同意之后，解釋了為什么畢馬威是最適合他們的審計公司。我把介紹的書面材料交給他，和他握手話別，拿起行李搭乘下一趟回家的航班，又得在大洋上飛行二十多個小時。 幾年后，我當選了公司的董事長兼首席執(zhí)行官，我覺得自己很幸運，獲得了美國商界最佳的職位之一。因此，我有機會去參加他們的董事會議，能夠近距離地接觸到全美國最令人敬仰的精英分子，還能夠傾聽他們對全球經(jīng)濟走勢的判斷。在 2020 年春天，我成為 50位獲邀在白宮和布什總統(tǒng)進行圓桌會談的首席執(zhí)行官之一。我的工作日程都已經(jīng)安排到一年半以后了。保守估計，我每年飛行的里程都在 150 000 英里以上。之后，我們的休閑時光幾乎和需要參加的公司聚會“二和為一”了。到了我在公司的最后 10 年間，我才能擠出時間和康妮共進午餐。 從前并不是這樣的，我原來也不是這樣的。我想得在工作和生活之間達到一種平衡，希望永遠都能保持這種平衡。瑪瑞安是康妮領養(yǎng)的女兒，我很快就喜歡上了她，把她當自己女兒來看待，我們?nèi)说谝淮巫龀隽思彝サ闹卮鬀Q定?；蛘呶铱梢岳^續(xù)從事會計業(yè)，回到兩年前供職的皮特－馬威克（ Peat Marwick）公司 。這樣一來，我的生活和工作之間也能變得更加平衡。我熱衷于運動，希望自己身體強壯，能夠有時間寄情于山水之間。總而言之，我真的沒想成為一個首席執(zhí)行官。 但是在畢馬威打拼了 25 年之后，我坐上了公司的頭把交椅。每當我想要干些自己的事，都會被工作打斷。 在我的話聽起來像是在抱怨之 前，我想要事先說清楚：只要我能夠應對這樣一份壓力極大的工作，我就會繼續(xù)做下去；只要我想繼續(xù)接受這份挑戰(zhàn)，我就不愿意躲避責任。達到事業(yè)巔峰的人都不是自己走上去的，而是別人硬給推上去的。我這一輩子都酷愛高爾夫球，在高爾夫球場我?guī)缀鯊膩砭蜎]有過心情灰暗的時候。但是，如果有人認為天賦是自己最引以為豪的話，在我看來，他根本不懂這項運動的真諦。他跟我說，對于高球名將而言，做好充分的體能準備來贏得巡回賽是相對容易的，真正富有挑戰(zhàn)性的是讓自己總能夠凝神靜氣，把每一桿球打好，把日復一日的比賽打好，把周復一周的比賽打好。不過，我覺得技術(shù)并非最重要的，通過高爾夫，我交到了很多好友，得到了很多愉快的體驗，而且在美國各地高爾夫球場的球道、沙坑和果嶺區(qū)，結(jié)識了很多商業(yè)伙伴，也做成了很多生意。不過，在我成為公司董事長之后，我的空余時間就更少了，到哪都無法盡興地享受揮桿之樂了。我們特別喜歡在日落前打球，那時的球場不會像白日里那般 擁堵，夕陽斜照倒影橫斜，球洞旁側(cè)樹影婆娑，這是打球的絕佳時刻。感覺上我們不僅僅在打高爾夫，也是在追逐陽光，盡享余暉退去前的分分秒秒。我的開局不錯，不過到了第 8 洞，放好球，揮桿，球應聲飛去。多年來，和很多高球愛好者一樣，我也常犯右曲球和左曲球的毛病。 自此，我就打得很糟糕。 我已經(jīng)習慣于整天都忙得不亦樂乎，不過 2020 年的春天更是忙得昏天黑地。我們剛剛把在曼哈頓哈得遜河東岸褐石建造的房子給賣了，想要找一處新的公寓樓，而且也在忙著搬家的千頭萬緒。她現(xiàn)在正在寫學校的一篇科學報告，題為“致命藍紋”，她要用電腦模型來描繪藍紋章魚的自我防御能力。我們一家人 都知道，只要咬緊牙關，挺過接下來的幾周，等到吉娜學校放假，就能迎來屬于我們?nèi)说拈L假，這個假期我們可是盼望已久了，可以去夏威夷享受兩周的自由時光。） 在我能真正長舒一口氣之前，手頭的事依然堆積如山。我也可以借此機會了解畢馬威中國分部的運營現(xiàn)狀，并和公司中國分部的負責人見面。再過四天，我還要飛往丹佛、華盛頓、蒙特利爾和舊金山開會。在婚禮前的晚餐上，康妮盯著我看了好久，神情異然，然后用手摸了摸我的臉頰?！彼业挠夷橆a說道，可是我并沒有感到什么異常。就好像我看完牙醫(yī)回來，局部麻醉劑依然在發(fā)揮作用。在周末，康妮發(fā)現(xiàn)我嘴唇旁的肌肉不時會有些 緊搐，有臉頰也不斷下垂?？的莨烙嬤@是由于勞累過度造成的，有可能是顏面神經(jīng)麻痹癥，我們從網(wǎng)上得知這是最常見的一種神經(jīng)技能紊亂疾病。大家都覺得這是由于我過度疲勞造成的，當一個人因為工作過度導致筋疲力盡之后，就會造成肌肉抽搐。 當我在國外出差的時候，我對自己的不舒服一點都沒有在意，我也根本沒時間去在意。波克夏－哈薩威公司（ Berkshire Hathaway）的首席執(zhí)行官沃倫?巴菲特也在其列，他稱得上是全球最精明的投資家了。微軟首席執(zhí)行官史蒂夫?鮑爾默（ Steve Ballmer）的演說一如既往地激情四溢。而且，天堂夏威夷已經(jīng)在向我招手了。 在去看大夫之前的周末，我和康妮宴請了公司的一個老客戶及其夫人，多年來我們已經(jīng)視為莫逆。晚餐之后，我們驅(qū)車前往邁迪遜花園廣場，我們有 U2 樂隊演唱會的票。準確的說，應該是在驚恐中倏然起身。 “我覺得整個世界都要崩潰了。 我以為她指的是現(xiàn)場讓人震耳欲聾的高分貝。她說自己想靜下心來欣賞波諾和臺上的表演，可注意力就是難以集中。她起身完全是下意識的，似乎冥冥中有種大難降臨的預兆。 在我們婚后，她曾經(jīng)有過一些預感而我卻不曾在意，這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了。我對生活中的陰云就這樣疏于留意，我也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寬慰根本難以讓康妮放心。 5 月 24日（周二），我和康妮來到了康奈爾醫(yī)學中心看神經(jīng)科大夫，我們兩人都認為我肯定是勞累過度，可能是患了顏面神經(jīng)麻痹癥。為了工作，我的足跡踏遍了全球。盡管我能夠應付這樣繁重的壓力，但是這種壓力終于對我的健康造成了沖擊，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在我去看醫(yī)生的路上，我不禁遐想聯(lián)翩，在這個美妙的時刻，夕陽斜照樹影長，一切都回歸寧逸，如果能在高爾夫球上享受一番該有多好呀?？的?、吉娜和我可 以去夏威夷放松心情了。 來到精神科診室，一位女醫(yī)生問了我?guī)讉€問題，然后給我進行了一整套看起來非常專業(yè)的檢查。 她讓我第二天一早就來醫(yī)院做核磁共振檢查。這一次我覺得自己在這上面花了太多時間了，感到不習慣。不過，如果 醫(yī)生覺得我面部下垂只是顏面神經(jīng)麻痹癥，或是其他不太嚴重的癥狀，就會不急不慌地給我做出診斷，而不需要我馬上去做核磁共振檢查，完全可以讓我等上一個星期或更久都沒關系。 不過，我并沒有擔心很久，康妮也一樣。 第二天一大早，我趕到醫(yī)院去做核磁共振，接著又趕到公司參加一個特別重要的董事會。我秘書卡恩把消息轉(zhuǎn)給了康妮，康妮就給醫(yī)生回了電話。 “我們發(fā)現(xiàn)了一些問題。所謂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