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小爺叔，做生意，動腦筋，不能不當(dāng)你諸葛亮。杭州這方面，可以不可以請你托洋人出面，借個做善事的名義，將我這一批米護送進城？” 　　“這個辦法——?！皸钚?，既然如此，我們做一筆交易。 　　蕭家驥動作敏捷，趕緊上前扶起；古應(yīng)春也吃了一驚，為他檢視傷勢。” 　　“既然如此——。” 　　“那末，到了寧波呢？如果不能上岸，又怎么辦？”“不會的。 　　不過楊坊的私心，自然不肯透露，“胡先生，”他說，“據(jù)我曉得，逃在寧波的杭州人也不少。范汝增對這個請求，不作正面答復(fù)，但應(yīng)允保護洋人，因此三國領(lǐng)事已經(jīng)會銜了布告，保護租界；但陸路交通，近乎斷絕，商旅裹足，也在大鬧糧荒。” 　　因為寧波也有租界。為什么呢？因為寧波的情形，我還不曉得；許了楊兄，倘或辦不到，豈不是我變成失信用。如果米運不進杭州城，我當(dāng)然改運別處，只要不落在長毛手里，運到什么地方都可以。因此，很注意地要聽胡雪巖如何回答。”楊坊說道：“如果運不進杭州城，可以不可以請胡先生改運寧波？” 　　原來他急于要見胡雪巖，是為了這句話?！薄笆沁@樣的，我當(dāng)然也希望杭州的同鄉(xiāng)，有一口活命的飯吃?！?　　楊坊點點頭，看一看古應(yīng)春，欲語不語地；胡雪巖察言觀色，便知其中有話。 　　聽得這樣說法，古應(yīng)春先就大為著急：“小爺叔，”他問：“照你這么說，我們不是勞而無功？” 　　“這也不見得。而且工程也浩大，所以就沒有辦?！彼豢跉庹f到這里，喘息了一下又說：“當(dāng)初還有人提議，從城上筑一道斜坡，直到江邊，作為糧道。這里一關(guān)，長毛馬上在城外掘壕溝，做木墻。關(guān)城之先，省城里的大員，意見就不一，有的說十個城門統(tǒng)通要關(guān)；有的說應(yīng)該留一兩個不關(guān)。 　　“都是為家鄉(xiāng)的事，應(yīng)當(dāng)出力。彼此都聞名已久，所以見禮以后，非常親熱，互相仰慕，話題久久不斷。 　　女眷自然回避?！?　　“這有什么不可以？” 　　于是馬車轉(zhuǎn)向，直駛古家；車一停，蕭家驥首先奔了進去通知。如果能運進杭州城，那就不必談了；否則——?！?　　“可以不可以今天就給我一個確實回音？” 　　到了杭州的事，此刻言之過早；而且米能不能運進杭州城，與楊坊無干，何以他這么急著要答復(fù)？看起來，別有作用，倒不能不弄個明白?！?　　這句話讓古應(yīng)春一楞，“啊，”他如夢初醒似地，“這倒是！我還沒有想到。” 　　“你做東，還是我做東，都一樣。應(yīng)該我做東。明天晚上我約他出來吃花酒，一切都好談?！?　　“他倒不十分懂洋務(wù)，只是人情熟透熟透！” 　　“幾時我倒要見見他。果然把華爾激成功了?！?　　“僥幸！虧得高人指點?！袄瞎牛痹谲囍?，楊坊表示欽佩：“你倒是真有一套?！?　　“好的！”楊坊欣然答道：“完全遵照你的意思?！?　　這樣的口氣，已經(jīng)是答應(yīng)派兵護航了，楊坊便很高興地說：“謝謝上校！我們今天就作個決定，將人數(shù)以及你所希望補助的餉銀，定規(guī)下來，你看如何？” 　　“你們要五十個人，我照數(shù)派給你們?！薄斑@方面，我還要研究；我要跟船隊的指揮者研究?！?　　“這一點，”古應(yīng)春很謹慎地答道：“我想你不必過慮，除了用帆以外，總還有其它輔助航行的辦法?！?　　所謂海船就是沙船?！惫艖?yīng)春估計著說：“至多十里八里路。要進一步看，即使懂得，亦用不著防守這個隘口，因為在這一帶的清軍，兵力薄弱，更無水師會通過這個隘口，增援杭州；那末，布炮防守，豈不是置利器于無用之地?！惫艖?yīng)春又說，“他們不可能了解你們的兵法。如果是我，一定在這里部署炮兵陣地?！惫艖?yīng)春在旁邊接口?！?　　華爾搖搖頭：“我不怕步槍?！?　　“那么這個隘口的江面，有多寬？” 　　“沒有測量過。”蕭家驥指著鱉子門說：“事實上上也只有一處比較危險的地方，因為海面遼闊，洪楊部隊沒有炮艇，不能威脅我們的船只。但蕭家驥在輪船上也?？春胶D；所以略略注視了一會，便已了然。 　　事情有了轉(zhuǎn)機，楊坊既佩服，又興奮，趕緊取一桌上的洋燈，同時示意蕭家驥去講解情況?！薄昂?！”華爾受激，脫口說道：“讓我先了解情況。”“誰說的！”華爾不大服氣，“你在侮蔑我。你應(yīng)該記得，我向你說過，這個任務(wù)并不危險；蕭可以向你說明一切情況?！薄笆遣皇怯锌赡埽覀兿炔徽?；請你回答我的話：如果冒險成功，有沒有價值？” 　　華爾被逼得沒有辦法，只能承認：“如果能成功，當(dāng)然有價值。這是‘毫無價值的冒險’嗎？” 　　一句話就將華爾問住了。”古應(yīng)春用中國話說了這幾句；轉(zhuǎn)臉用英語向華爾說：“上校！杭州有幾十萬人，瀕臨餓死的命運；他們需要糧食，跟你我現(xiàn)在需要呼吸一樣。” 　　楊坊哪知道他是依照胡雪巖“請將不如激將”這條“錦囊妙計”，另有妙用；只鄭重其事地一再囑咐：“千萬平和，千萬平和，不要弄出糾紛來?！?　　楊坊不知道古應(yīng)春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不免怨責(zé)：“這樣子不大好！本是來求人的事，怎么大破其臉？如今，有點不大好收場了。這件事相當(dāng)嚴重。 　　古應(yīng)春卻是神色泰然，冷冷說道：“凡是膽怯的人，都是勇于私斗的?！罢f老實話，貪利這一點，也許我過分了；但是我不承認說你膽怯，也是錯了！” 　　“你最大的錯誤，就是這一點?！?　　“正規(guī)軍隊，一定受人指揮；請問，你是不是該聽命于中國官員？是薛還是吳；只要你說了，我自有辦法?！?　　“我當(dāng)然知道！”華爾咆哮著：“你必須道歉，我們不是傭兵。都說客將講公理正義，急人之急，忠勇奮發(fā)；誰知道完全不是這回事?！?　　“不！我不需要聽他的解釋。這是毫無價值的冒險?！?　　“上校，”楊坊幫著說好話，“大家都對你抱著莫大的希望，你不應(yīng)該這樣堅拒?！?　　“但是，抽調(diào)五十個人，不致于影響你的實力?！?　　“你的立場不是助順——幫助中國政府嗎？” 　　“是的。我已經(jīng)說過，這是慈善任務(wù)——。”古應(yīng)春問道：“你能不能告訴我，不能予以幫助的原因？” 　　“當(dāng)然！第一，浙江不是我應(yīng)該派兵的范圍；第一，任務(wù)很危險，我沒有把握。 　　說到一半，華爾已在不斷搖頭；等他說完，隨即用冷峻的聲音答道：“抱歉！我很同情，但是沒有辦法給你們什么幫助。” 　　“喔！”華爾是諒解的神態(tài)：“請你說下去。 　　說到這里，華爾提出第一個疑問：“胡先生為什么要委派代表？” 　　“他受傷了，傷勢很重；為了希望在三到五天以內(nèi)趕回去，他需要遵守醫(yī)生的囑咐，絕不能行動。 　　介紹過后，四個人圍坐在一張小圓臺上；楊坊開個頭，說古應(yīng)春是浙江官場的代表之一，有事相懇。古應(yīng)春在顛簸的馬車上，反復(fù)體味著“請將不如激將”這六個字?！?　　蕭家驥不到頂定的時間，就已去而復(fù)回；除了將他想到該問的情形都問明白以外，還帶來胡雪巖一句話?！?　　“好?！睏罘淮鬄橘澰S，“這位小阿弟實在有見識。不然決不肯答應(yīng)?！笔捈殷K忽然說道：“我要好好去問一問胡先生。等我敷衍完了客人，我們一起去；便菜便酒，你何妨就在這里坐了。洋人的脾氣很倔，說好什么都好；犯了他的性子，不容易說得進話去?！薄拔易匀灰朕k法，自然要想辦法?！?　　就在客廳一角，促膝并坐；古應(yīng)春開門見山地道明來意，楊坊吸了口氣，樣子顯得頗為棘手似地?！睏罘婚_的一家專銷洋莊的號子，就叫“大記”；師徒二人到了那里，楊坊正在大宴客商，相邀入座應(yīng)酬一番，亦無不可；但古應(yīng)春為了表示事態(tài)緊急，堅辭婉拒；同時表示有個不情之請：需要當(dāng)然就單獨交談。” 　　“不礙，不礙！”蕭家驥也很機警，很快地答說：“我娘胃氣痛是老毛??；兩三天就好了。只是“光棍好做，過門難逃”；而且這個“過門”，古應(yīng)春不便來打，要自己開口。”說到這里，發(fā)覺話又不妥，如果蕭家驥膽怯不肯去；豈不又顯得自己的徒弟“不夠料”，因而只好再加一句掩飾的話：“他老太太病在床上，如果病勢不礙；我想他一定會去的。想一想只有老實說：“小爺叔，如果我有個親兄弟，我都一定叫他跟了你去。 　　但是胡雪巖這方面的交情，實在太厚；能有一分力，一定要盡一分力，決說不出推辭的話來。因為蕭家驥跟他的關(guān)系，與漕幫的情形不同；漕幫開香堂收徒弟，師父之命，其重如山，而且出生入死，不當(dāng)回事。”胡雪巖最知趣，趕緊辭謝?！薄班牛薄惫艖?yīng)春略有遲疑的神情。我還有一樁事，應(yīng)春，你看如何？”尤五說道：“小爺叔要人幫忙；我說實話，你我去都沒啥用處?！焙r笑道：“好熱鬧，一定是福氣人?！逼吖媚棠桃幻嬲f，一面就走了出去。” 　　“那好。小爺叔想的這個辦法，在郁老大求之不得，來的人一定多。” 　　“擔(dān)什么心？叫人來場面、吃酒席，還怕沒有人？回頭我會關(guān)照李得隆?！逼吖媚棠陶f，“那里老板說是虧本生意，不過要借這樁生意創(chuàng)招牌。大家都知道她重感情，說破了一定會惹她傷感，所以彼此使了個眼色，隨意扯句話掩飾了過去。人欠欠人，等我明天開出一張單子來交給你。”“不然！”胡雪巖說，“我另外還有用意。不過以古應(yīng)春實力，也還用不到此?！?　　“這不要緊！”胡雪巖從手上取下一個戒指，交給古應(yīng)春：“我往來的幾家號子你是曉得的；看存著有多少頭寸，你隨意調(diào)度就是。此刻大家規(guī)定一下，米跟沙船，歸我；請洋將歸你。今天晚上我就去看他。” 　　古應(yīng)春最后這句話，頗有告誡學(xué)生的意味；因而原有一番意見想陳述的蕭家驥，就不便開口了。雖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性命到底是拿錢換不來的；如果他們沒有把握，當(dāng)然不敢貿(mào)然答應(yīng)。倒是，”他指著蕭家驥說，“他的顧慮不錯，只怕在岸上打慣了仗的，一上了船，有勁使不出，有力用不上?！?　　如果全數(shù)陣亡，就得另外撫恤五萬；話到口邊，古應(yīng)春才發(fā)覺這話太喪氣，果然如此，胡雪巖的性命自然也就不保，所以把話硬咽了下去了。”“要多少？” 　　“要看雇多少人？每個人起碼三十兩銀子；死一下?lián)嵝粢磺??！?　　“要快只有雇華爾的部下。 　　“既然如此，我們要把宗旨先定下來；請兵護送的事，能夠說動英、法提督，派兵護送，不但力量夠強，足可保險，而且還不用花錢，不過有兩層顧慮，第一、恐怕仍舊要江蘇巡撫出公事；第二、不是三、五天之內(nèi)可以辦得成的。這在他是個很大的安慰；本來為了要見薛煥，將大好時光，白白糟蹋，不但生氣，而且相當(dāng)著急。我們商量我們的。我還怕下面太慢，特意打了招呼；答應(yīng)所有的公事，明天都一起辦出。不知道這件事，他辦了沒有？” 　　“這他不敢不辦?！焙r說，“你沒有來之前，我跟五哥還有家驥，都商量過了；本來就不想靠他。 　　“也難怪他！”古應(yīng)春又說：“京里鬧得天翻地覆，兩個親王都送了命，如今又是恭王當(dāng)政；一朝天子一朝臣，曾國藩也快到兩江來了，薛撫臺署理兩江總督跟實缺江蘇巡撫的兩顆印把子，看起來搖搖欲墜，心境當(dāng)然不好。薛煥嘆了一大遍苦經(jīng)；又怪王有齡在浙江自己不想辦法練軍隊，軍餉都接濟了皖南和江西，如今局勢一壞，連帶上海亦吃緊?！?　　“他怎么說？”胡雪巖很沉著地問。 　　“薛撫臺見著了?！?　　“胡先生言重了，有什么事，盡管吩咐就是?！罢f得有道理。為什么呢——?！焙r問蕭家驥：“你看，我們自己出錢，請華爾派幾十個人保護，這個辦法可以不可以試一試？” 　　“試是沒有什么不可以試的?！?　　“你的師父當(dāng)然贊成，”尤五接口說道，“不過，我始終不大相信，只怕沒有這么好的事?！?　　聽這一說，胡雪巖大為高興；但是，“這要怎么樣說法；跟哪個去接頭？”他問。”蕭家驥說：“外國人另有一套規(guī)矩，開仗是一回事，救老百姓又是一回事?！彼f，“不如請英國或者法國的海軍提督，派兵船護送。 　　“怎么樣？家驥！”胡雪巖催問著：已看出他另有主意?！彼又卣Z氣又說：“我主意打定了，決定我們自己想辦法。就會行不通；要見薛撫臺一面都這么難，哪里還能巴望他派兵替我們護糧。 　　“你看，”胡雪巖對尤五說，“這就是我剛才盤算，要借重洋將的道理。他是一早跟了古應(yīng)春去辦事的；由于胡雪巖關(guān)照，王有齡的兩封血書要面遞薛煥，所以古應(yīng)春一直守在江蘇巡撫設(shè)在上海的行署中，等候傳見。先要問一問老古；他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 　　“不必問他，”尤五手一指：“現(xiàn)在有個人在這里。” 　　“我對此人的生平不大清楚，當(dāng)然是有熟人從中說話，事情更容易成功。 　　“小爺叔，你的意思是不是想借洋將華爾的人？”“對??！”胡雪巖問，“不是說洋將跟上海道的交涉，都是楊坊在居間接頭的嗎？” 　　“一點不錯。就不熟也不要緊。至多坐了小劃子用洋槍來攻；我們自己能有一批人，備它幾十桿好槍，說開火就開火，打他個落流水。郁老大怕來怕去，最怕長毛?！?　　“那好。米怎么樣？” 　　“我已經(jīng)關(guān)照下去，今天下午就可成局。 　　他們兄妹在忙，胡雪巖一個人躺在床上盤算；等尤五再回進來時，他已經(jīng)盤算停當(dāng)了?！?　　事不宜遲，七姑奶奶當(dāng)時便取了一封銀洋，親自坐馬車到泰和館去定席。后天是個平日，‘宜祭祀、訂盟、余事不宜。”胡雪巖向七姑奶奶拱拱手：“拜托、拜托！” 　　七姑奶奶最喜歡排場熱鬧，一諾無辭；但粗中有細，想了想問道：“哪一天請？” 　　“不是要快嘛！”尤五答說，“要快就在明天。” 　　“這倒也痛快。” 　　這當(dāng)然要問尤五，他慢吞吞地答道：“要么不請；請了就不管他多少人了?！?　　“這用不著你交代?！?　　“那就要托七姐，定泰和館的席?！焙r笑著回答，是有意恭維她一句；然后轉(zhuǎn)臉看著尤五說：“五哥，你既然委屈了，索性看我們杭州一城百姓的面上，委屈到底，請你出面請個客拿郁老大手下的大小腳色都請到；我們漕幫弟兄，最好也都到場，給足了他面子，看他怎么說？” 　　“好的?！?　　“地方呢，寬敞不寬敞？” 　　“豈止寬敞？慶興樓、復(fù)新園、鴻運樓，數(shù)得出的幾家大館子，哪一家都沒有它講究。胡雪巖原是聽她的話近乎賭氣，其實并沒有什么事要她商量，不過既已說出口，倒又不得不找件事跟她商量了。 　　“七姐！”胡雪巖急忙喊道：“有件事非跟你商量不可?！?　　“好吧！”七姑奶奶無可奈何；轉(zhuǎn)個念頭，自己女流之輩，可以不必來管這樁大事，便即說：“天塌下來有長人頂，與我不相干，你們?nèi)ド塘??！覀儸F(xiàn)在先想自己，有什么好處到人家那里；人家肯看交情上頭，一冒一冒險。這件事只有這樣辦，一方面，我們要跟他說實話，哪里有危險，哪里沒有危險，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