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興、物感與剎那直觀(參考版)
2025-06-25 12:54本頁面
【正文】 這，或許就是意境的妙處及深度之所在。沒有聯(lián)想的詩思，似乎是迷失了方向。它固然是一種心境，不過，作為純粹現(xiàn)象，它卻建基于針對自然之物聲色動靜的剎那直觀。 五、簡短的結(jié)論 在中國古代詩歌中，絕妙、最有深度的詩思不假道于比興，也不走象征一路。正是因為物或塵世不可忘，自然界具有全部的生動，“道無不在”，詩人才得以透過色以觀空。 王維的小詩中，比興已難尋覓，原因何在？我以為，那是因為小詩所描寫的，是自然界的聲色動靜，它們并非純?nèi)豢陀^的物，而是看空之人所觀的“色相”。 詩中也是以鳥飛之跡和人行之蹤的絕滅來直觀地表象自己的寂滅之感，這個自我就是詩歌后兩句中孤獨的釣者。柳宗元著名的《江雪》亦應(yīng)如是讀：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此寂滅感與空的直觀剎那生滅，并不需要一個起興的過程來蓄意地挑起它（恢復(fù)憶念）。此“情”雖以惆悵名之，卻并非世俗的喜怒哀樂愛憎慚懼，而是涅ｐ225。ｎ＠⑥經(jīng)》云：“如鳥飛空，跡不可尋。 詩中“飛鳥”二字來自許多佛經(jīng)中均可見的一個譬喻。如他的《華子岡》是一首藝術(shù)水平極高的小詩： 飛鳥去不窮，連山復(fù)秋色。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后一句描寫登城樓遠(yuǎn)望所見，天地間暮色寂寥，而詩人的心即與蒼茫無際的江流化為一體，其感受也是“閑”。（《登河北城樓作》） 前一句描寫冬雪之夜，飛雪從天空（“空”）灑落，深巷一片寂靜，雪花堆積于寬廣的庭院，使人感受到“閑”。”（《春日上方即事》）從對自然的審美經(jīng)驗上看，“閑”的意義是把自然看空： 灑空深巷靜，積素廣庭閑。比興亦未在兩詩中出現(xiàn)。山之所以空，正是因為它閑和靜。（《鳥鳴澗》） 《鹿柴》說“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以人語反襯山之空靜。（《鹿柴》） 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 王維詩極喜寫“空山”，除了《山居秋暝》的“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還有： “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王氏尤其長于聲色對舉，如“聲喧亂石中，色靜深松里”，（《青溪》）“林下水聲喧語笑，巖間樹色隱房櫳”（《敕借岐王九成宮避暑應(yīng)教》），“谷靜泉逾響，山深日易斜”（《奉和圣制幸玉真公主山莊因題石壁十韻之作應(yīng)制》），“細(xì)枝風(fēng)響亂，疏影月光寒”（《沈十四拾遺新竹生讀經(jīng)處同諸公之作》）……這些對句都是極佳的詩句，它們的出現(xiàn)當(dāng)與禪宗對聲色現(xiàn)象的重視有關(guān)。詩中沒有比喻，也無須起興（末句雖用了典，但不知出典無礙閱讀）。下一句相反，似乎是為了與上句“流”字相呼應(yīng)，先出來一個“喧”字，竹林在鬧，浣紗女歸來了，水面上碧綠的蓮葉粉紅的蓮花浮動起來，漁舟也返回了，此一“動”字寫色，其實也暗含了聲，但因“喧”字在先，詩人有意將漁舟劃過水面的聲像弱化以強化蓮動的視象。（《山居秋暝》） 這首詩描述秋天詩人山居的見聞，是以聲色對舉和交替的方式進(jìn)行的。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 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爸寥恕?，他執(zhí)持一種不避塵世之物的空的直觀。迷執(zhí)（舍）于色空，是幻，脫離（離）開色空，也是幻。……道無不在，物何足忘。故目可塵也，而心未始同；心不世也，而身未嘗物。離亦幻也。 王維在自己的詩中，多次提到“安禪”，確實，讀王維的許多詩，感覺他就像一位主定喜靜的北宗禪師，長于以空的直觀來感受這個世界。我們將看到，在王維的小詩中，比與興被束之高閣，取而代之的是剎那直觀。 四、王維小詩的意義：剎那直觀 上述時間意識的變化，導(dǎo)致自然和自我在剎那直觀下的完全融合，主客不再分家。我們看到，莊子眼中大氣磅礴的自然（“大”）在魏晉時漸次分解為園林、山水等視聽知覺直接所對的小型景觀（此過程從《世說新語》開始，到大小謝則體現(xiàn)于詩中迥秀之句……），中國人的感知方式發(fā)生基礎(chǔ)之變。于是，時空脫出渾沌，也不再連貫。 以向秀和郭象的《莊子注》為開端，又經(jīng)過大乘佛教空觀的大力熏染，中國人的時間意識發(fā)生了本質(zhì)變化。而兩者的不同在于，前者肯定世界的第一原理是“有即化”，存在一個剎那生滅的日新之流，主張人們應(yīng)該“與化為體”即任化，并否認(rèn)有一個造物主或絕對本體（甚至像王弼所說的那種“無”），而后者以為世界的第一原理是“至虛無生”，空靜是絕對永恒的，只不過應(yīng)該借萬物的變化來揭示和體認(rèn)這一寂滅實相，化不能作為體，卻可以“即萬物之自虛”，通過萬化（用）來觀空無的體。而且此種觀照所形成的意象，因為將動靜相對的兩極統(tǒng)一到了一起，極為鮮明生動，顯出一種全然不同于莊子和“世說新語時代”的美。這樣一來，實際上也就把時間和綿延給否定了。乾坤倒覆，不能說它不靜，洪流滔天，不能說它是動。“法”本無相常住，一切事相都是“緣起”而有，時空中的自然和生命紐帶中斷了。他的《物不遷論》專門闡發(fā)大乘佛教的時間意識，說：“旋嵐偃岳而常靜，江河競注而不流，野馬飄鼓而不動，日月歷天而不周，復(fù)何怪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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