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4?！鸢肴胀t，陡接一句，忽然瑩白。那雪越下得猛?！苛譀_道：“你們快去救應(yīng)！我去報官了來！”【心慌口急，便成錯語，蓋報官當(dāng)投西去也?！静萘蠄鲈诶纬菛|門外，故投東去為是，不然，反走入城中來矣?！鹕现鸺⒁槐?，此又逐件敘一遍，一邊敘出兩遍，顯出林沖精細也?！勘慌c葫蘆都丟了不要，【五?！繉⒑J里冷酒都吃盡了。】系了搭膊，【二?！救齻€人頭安放得好，又算示眾，又算祭賽，又算結(jié)煞。筆力變幻奇矯，非世人所知?！堪迅话?、陸謙，頭都割下來，【前把差撥、富安一樣敘，陸謙另敘。【好?！坎顡苷缹⑵饋硪??！吭醪桓赡闶?？且吃我一刀！”把陸謙上身衣扯開，把尖刀向心窩里只一剜，七竅迸出血來，將心肝提在手里，【前甚似先殺二人，次殺陸謙，讀至此，始知先殺陸謙，次殺二人，筆力遂能顛倒人目?！亢鹊溃骸皾娰\！我自來又和你無甚么冤仇，你如何這等害我！正是‘殺人可恕，情理難容！’”陸虞候告道：“不干小人事；太尉差遣，不敢不來?！坑媚_踏住胸膊，身邊取出那口刀來，【自閣子吃酒這日買刀，直至此日始用，相去已成萬里，而遙遙相照，世人眼瞎，便謂此刀從何而來?！筷懹莺騾s才行得三四步，林沖喝聲道：“奸賊！你待那里去！”劈胸只一提，丟翻在雪地上，【異樣筆法。【兩個。筆力夭矯絕人?！筷懹莺蚪新暋梆埫?，”嚇的慌了手腳，走不動?！苛譀_舉手，胳察的一槍，先搠倒差撥。】大喝一聲：“潑賊那里去！”【奇情快筆?！孔运嫉溃骸疤炜蓱z見林沖！若不是倒了草廳，我準(zhǔn)定被這廝們燒死了！”輕輕把石頭掇開，挺著花槍，【是以曲曲敘花槍也?！苛譀_聽那三個人時，一個是差撥，一個是陸虞候，一個是富安，【妙筆，勾畫明白。】一個道：“再看一看，拾得他兩塊骨頭回京，府里見太尉和衙內(nèi)時，也道我們也能會干事。】又一個道：“我們回城里去罷?！薄敬艘痪湔f火勢。】又一個道：“小人直爬入墻里去，四下草堆上點了十來個火把，待走那里去！”【此一段補出適才事來?！恳粋€道：“林沖今番直吃我們對付了！高衙內(nèi)這病必然好了！”【此一段敘高衙內(nèi)。】一個應(yīng)道：“端的虧管營，差撥，兩位用心！回到京師，稟過太尉，都保你二位做大官。數(shù)內(nèi)一個道：【一連九個一個道，如王積薪夜聽如婦奕棋，著著分明，聲聲不漏。】卻被石頭靠住了，再也推不開。】只聽得外面有人說將話來，【奇文。當(dāng)時林沖便拿了花槍，【花槍?！恐灰姴萘蠄隼锘鹌?，【方是真正本題火字。【奇文。正所謂與人無患，與物無爭，而不知大禍已在數(shù)尺之內(nèi)矣?！揪拧！繀s把葫蘆冷酒提來慢慢地吃，【八?！亢蜌煮曳殴┳郎?；【六?！堪焉砩涎┒级读?；【四?！繉⒛菞l絮被放開；【二。】林沖把槍和酒葫蘆放在紙堆上；【一。又沒鄰舍，又無廟主?！康钌纤苤蛔鸾鸺咨缴?，兩邊一個判官，一個小鬼，側(cè)邊堆著一堆紙?！痉菫榉朗?，亦非為遮風(fēng)水，全為少頃陸謙、差撥、富安一段也?！吭侔验T掩上?！恳琅f把門拽上，鎖了，望那廟里來?！俊拔仪胰ツ抢锼抟灰梗鹊教烀?，卻作理會?！繉に迹骸坝譀]打火處，【又算出一火字，寫得紙上奕奕有光?！苛譀_鉆將出來，見天色黑了，【寫得好?！緦懙煤谩！鹨恍兄蟹灿兴膫€火字卻無一星火在內(nèi)，奇絕之筆?！靠峙禄鹋鑳?nèi)有火炭延燒起來，搬開破壁子，探半身人去摸時，火盆內(nèi)火種都被雪水浸滅了。又帶寫雪?！酒嫖摹！吭瓉硖炖碚讶?，佑護善人義士，因這場大雪，救了林沖的性命：【作書者忽然于事外閑敘四句，筆如勁鐵?！吭僬f林沖踏著那瑞雪，迎著北風(fēng)，飛也似奔到草場門口，開了鎖，入內(nèi)看時，只叫得苦?！靠茨茄┑酵碓较碌镁o了?！繎褍?nèi)揣了牛肉，叫聲“相擾，”便出籬笆門，仍舊迎著朔風(fēng)回來。【挪延到雪重屋塌也。”店主道：“即是草料場看守大哥，且請少坐；天氣寒冷，且酌三杯，權(quán)當(dāng)接風(fēng)?！恐魅丝戳说溃骸斑@葫蘆是草料場老軍的。林沖逕到店里?！坑中辛艘换?，望見一簇人家?！啃胁簧习肜锒嗦?，看見一所古廟，林沖頂禮道：“神明庇祐，改日來燒紙錢。】那雪正下得緊。】取氈笠子戴上，拿了鑰匙出來，把草廳門拽上；出到大門首，把兩扇草場門反拽上鎖了，帶了鑰匙，信步投東，雪地里踏著碎瓊亂玉，迤邐背著北風(fēng)而行?！勘闳グ锶⌒┧殂y子，把花槍挑了酒葫蘆，【花槍挑葫蘆?！繉に肌皡s才老軍所說，【語意妙，正不知文生情，情生文也?！毕蛄艘换鼗?，【火字奕奕。○第一段先寫寒意，第二段寫身上寒，第三段方寫到酒?！课莺笥幸欢巡裉?，拿幾塊來，生在地爐里；仰面看那草屋時，四下里崩壞了，又被朔風(fēng)吹撼，搖振得動?！烤痛策吷┭婊鹌饋?；【火字漸寫得大了?！坷宪娮院筒顡芑貭I里來?！坷宪娭副谏蠏煲粋€大葫蘆，說道：“你若買酒吃時，只出草埸投東大路去二三里便有市井?！苛譀_道：“天王堂內(nèi)，我也有在那里，你要便拿了去?！薄緦懙煤??！崩宪姸键c見了堆數(shù)，又引林沖到草廳上?！俊皞}廒內(nèi)自有官府封記?！坎顡苷f道：“管營差這個林沖來替你回天王堂看守，你可即便交割?！拘切侵?。推開看里面時，七八間草屋做著倉廒，四下里都是馬草堆，中間兩座草廳?！鹩写司浔闶估宪娡稏|一語不謬，又令花槍葫蘆，斷不遇著三人也?！苛譀_和差撥兩個在路上又沒買酒吃處。正是嚴冬天氣，彤云密布，朔風(fēng)漸起；卻早紛紛揚揚，卷下一天大雪來。【細?！磕昧藯l花槍，【花槍。話不絮煩。】過幾時那工夫來望恩人。】正是小人家離得遠了，【襯入一句閑語，不知者以為可刪，殊不知前文特地插入李小二夫妻，止為閣子背后一段奇文耳。只要沒事便好了。”林沖道：“卻不害我，倒與我好差使，正不知何意？”【極力放慢，詭譎之極。】那里收草料時有些貫例錢鈔。”當(dāng)時離了營中，徑到李小二家，對他夫妻兩個說道：“今日管營撥我去大軍草料場管事，卻如何？”【問得妙，是不知高低人語，卻又筆筆詭譎。你可和差撥便去那里交割。原來是一個老軍看管?！緭芡萘蠄觯懼t來歷也，卻用柴大官人四字起，便將前文一齊放慢，后卻陡然變現(xiàn)出來，妙絕妙絕。到第六日，【到第六日?！　　坎灰娤?，【詭譎之極?！苛譀_自回天王堂，過了一夜。只是自放仔細便了。”【寫得鬼譎?！坷纬菭I里，都沒動靜；【寫得神變詭譎?！旧褡児碜H之筆?！菊疹櫺《?。【尋了半日。直至殺陸謙時，忽然掣出刀來，真鬼神于文也?！磕菨娰v敢來這里害我！休要撞我，只教他骨肉為泥！”店小二道：“只要提防他便了；豈不聞古人云‘吃飯防噎，走路防跌？’”林沖大怒，離了李小二家，先去街上買把解腕尖刀，帶在身上，【刀在此處帶起，看官記著?！薄緦W(xué)出兩個?！坷钚《溃骸拔宥躺聿?，白凈面皮，沒甚髭須，約有三十余歲。小人心疑，只怕在恩人身上有些妨礙。好歹要結(jié)果了他！’那兩個把一包金銀遞與管營，差撥，又吃一回酒，各自散了。他卻交頭接耳，說話都不聽得?！绷譀_問道：“甚么要緊的事？”李小二請林沖到里面坐下，說道：“卻才有個東京來的尷尬人，在我這里請管營，差撥，吃了半日酒。【偏又加低著頭三字，筆中真有鬼耶？何其詭譎靈幻，一至于此！】轉(zhuǎn)背不多時，只見林沖走將入店里來，【接得閃閃爍爍，令人驚絕。又吃了半個時辰，算還了酒錢，管營、差撥，先去了；【去得有節(jié)次?！局粫炼?，寫得斷續(xù)超忽，妙哉怪哉。○叫湯又妙，只在自燙酒上生出來，不是另起一事?！空f之時，閣子里叫“將湯來?！韭犃艘粋€時辰，卻是看見，耳顛目倒，靈心妙筆?！鹑チ艘粋€時辰，卻不聽得，可云不快，然不快者事，快者文也?！俊八侨膫€交頭接耳說話，正不聽得說甚么。下文說不聽得說甚么，此處卻偏要寫作一個時辰出來說道八字，讀之奇妙不可言?！坷掀诺溃骸罢f得是?！磕阒蝗ヂ犚宦牐倮頃?。倘或叫得他來看了，正是前日說的甚么陸虞候，他肯便罷？做出事來須連累了我和你?！坷钚《溃骸澳悴皇〉??！坷掀诺溃骸澳闳I中尋林教頭來認他一認?！薄久??！肯蚝笪覍淳迫肴?，只聽得差撥口里吶出一句‘高太尉’三個字來，這人莫不與林教頭身上有些干礙？【只點高太尉三字，詳略正好。】老婆道：“怎么的不尷尬？”小二道：“這兩個人語言聲音是東京人；【聲音是東京。】李小二應(yīng)了，自來門首叫老婆，道：“大姐，【二字稱呼得妙，是做過賣時叫慣語。我等自要說話。】約計吃過數(shù)十杯，再討了按酒鋪放桌上?！磕歉鷣淼娜擞懥藴?，自行燙酒?！緦懙眯《K眼可厭，妙筆。那人叫討副勸盤來，把了盞，相讓坐了?！胰【苼怼９軤I道：“素不相識，動問官人高姓大名？”那人道：“有書在此，【不答姓名，狐疑之極。只見那個官人【李小二眼中事。】李小二應(yīng)承了，來到牢城里，先請了差撥，同到管營家里請了管營，【敘得是。問時，你只說：‘有個官人請說話，商議些事務(wù)，【是何事務(wù)？】專等，專等?！薄痉指兜米鞴??！繉⒊鲆粌摄y子與李小二，道：“且收放柜上，取三四瓶好酒來。○一個小二看來是軍官，一個小二看來是走卒，先看他跟著，卻又看他一齊坐下，寫得狐疑之極，妙妙。】也來坐下?！靠磿r，【二字為句，是把上文重寫一番，謂之牒文也?！烤频昀镒拢S后又一人閃入來；【閃入來妙?！鹁d衣二字，漸漸引出風(fēng)雪。林沖的綿衣裙襖都是李小二渾家整治縫補。【都是為后文緊緊作地步，卻說是閑話，蓋惟恐讀者認為正文也。【敘得親熱，為后文地?！慨?dāng)時管待林沖酒食，至夜送回天王堂，次日又來相請；因此，林沖得店小二家來往，不時間送湯送水來營里與林沖吃。但有衣服，便拿來家里漿洗縫補?！崩钚《溃骸罢l不知恩人大名！【知己語，不是扳高語?！拷袢盏枚魅说絹?，便是從天降下?！崩钚《驼埩譀_到家里坐定，叫妻子出來拜了恩人。如今叫我管天王堂，未知久后如何。不知為何事在這里？”林沖指著臉上，道：【好筆。如今丈人丈母都死了，【隨手省去?！苛譀_道：“小二哥，你如何也在這里？”李小二便拜，道：“自從得恩人救濟，發(fā)赍小人，一地里投奔人不著，迤邐不想來到滄州，投托一個酒店主人，姓王，留小人在店中做過賣。當(dāng)初在東京時，多得林沖看顧；后來不合偷了店主人家錢財，被捉住了，要送官司問罪，又得林沖主張陪話，救了他免送官司，又與他陪了些錢財，方得脫免；京中安不得身，又虧林沖赍發(fā)他盤纏，于路投奔人，不想今日卻在這里撞見。面對著殘忍狠毒的仇敵，長期積壓在胸中的滿腔怒火象火山一樣迸發(fā)，化為反抗的行動，親手殺死仇人，終于在逼迫之下不得不走上了反抗封建統(tǒng)治階級的道路。陸謙、富安和差撥三人在廟門外得意忘形地對話，把高俅、陸謙等人的陰謀和盤托出。作品先寫草廳倒塌，林沖借宿山神廟，借以推動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第四部分(從“再說林沖踏著那瑞雪”至末尾)寫林沖殺人報仇。由于官兵追殺很緊，要挨家搜查，柴進就把他介紹到梁山泊白衣秀士王倫處。）[前文寫林沖脫衣，逐件敘述一遍，表現(xiàn)他的悠閑，此處敘林沖穿衣，又逐件敘述一遍，顯出林沖殺人之后沉靜坦然?！盷再穿了白布衫，系了搭膊①，把氈笠子帶上，將葫蘆里冷酒都吃盡了，被與葫蘆都丟了不要，提了槍，便出廟門投東去。[與前文“神明庇佑！”句照應(yīng)，在林沖心中，此次逢兇化吉，報得大仇，全是神靈庇佑，因此以仇人頭顱祭告神靈，以示虔誠，同時也向世人顯示，自己手刃仇敵，是得神靈暗示的神圣之舉。金圣嘆評論這段描寫：“以一個人殺三個人，凡三四個回身，有節(jié)次，有間架，有方法，有波折，不慌不忙，不疏不密，不缺不漏，不一片，不繁瑣，真鬼于文，圣于文也。寫陸謙三人驚呆，連用兩次“走不動”，生動地表現(xiàn)了這些驚弓之鳥在氣喪膽破之余的癡呆。）又早把頭割下來，挑在槍上。接著寫林沖不僅將其殺死，而且掏出他的心肝，處之以人世最殘酷的極刑，旨在看看他是怎樣的一幅狼心狗肺，表明了林沖對這個趨炎附勢，攀龍附鳳，因而背親棄友，恩將仇報的奸佞小人的切齒之痛，不如此不足以解心頭之恨。（①剜：wān，挖、削。）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