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框架學之三：《論語》解讀春節(jié)期間，又看了一遍南懷瑾先生的《論語別裁》。這本書是我讀的幾本《論語》注釋書中我最喜歡的。 孔子的偉大就在于在幾乎2500年前，他已經(jīng)把該說的道理都說過了，后人很難超越他。我們已經(jīng)沒有辦法回到孔子時代跟他直接對話，后人只能通過自己的理解來闡述孔子的道理。朱熹同學之所以能夠成為大儒，就是因為他注釋的《四書五經(jīng)》成為被官府認可的注釋，任何人想通過科考必須“背誦”朱同學的注釋。當然，這也是毀壞了孔子學說的一個重要原因。南先生對朱熹同學的注釋就很不滿意，在《論語別裁》中，充滿了對宋儒的批評。南先生的大部分觀點我都同意，我也喜歡他把整個《論語》串起來理解的思想。南先生的注釋同時也是一個故事書，充滿了各種歷史和詩文故事，實在受益非淺。南先生在書的前言中有這么一句話，我尤其欣賞：“至于孔子學說與《論語》本書的價值，無論在任何時代、任何地區(qū)，對它的原文本意，只要不故加曲解，始終具有不可毀的不朽價值?！币恢币詠?，我希望用另外一種方法來理解或者說整理一下我認為的儒學重點，就是用框架式思維來整理孔子思想。這是個很無恥的想法，因為我實在太卑微了，作為一個學數(shù)學的人，作為一個語文功底很弱的人，作為一個業(yè)余的論語愛好者，我有什么資格和能力來闡釋儒學呢？ 南先生上邊的話給了我勇氣，只要不是“故加曲解”，對《論語》原文本意的理解，始終是有價值的。 我今天的觀點也許很幼稚，也許明天我就否定了自己的觀點，也許會由于有明顯的錯誤而貽笑大方，但畢竟是我今天的思考水平。 所以，姑且一試。我的方法是先把基本要點找出來。 看了很多研究孔子的書，看到很多人提煉出各種各樣的詞匯，我總是覺得不是特別解渴。 前天深夜，怕影響家人休息，我躲在酒店廁所里，靠著洗臉臺，在我的筆記本里習慣性地勾勒，把我認為的儒學要點羅列出來，然后對它們邏輯分類，最后畫出一張圖出來，就得出了下邊的結(jié)論。我認為儒學涵蓋了兩個主要領(lǐng)域：道德和哲學。在道德方面，有兩個關(guān)鍵詞，一個是“仁”，一個是“禮”?！叭省笔侨鍖W最高學問，講的是道德的修養(yǎng)，“吾道一以貫之”講的就是“仁”。禮是儒學的核心概念，講的是道德的次序問題，所謂“禮讓為國”。在哲學層面的關(guān)鍵詞是“和”，和諧社會的“和”，“和”是中國文化的頂級智慧，它的表現(xiàn)就是“中庸”，“極高明而道中庸”嘛！被“仁”、“禮”和“和”所教導的古代知識分子，或者叫“士”，形成了一種“有為”的民族精神，“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 “仁、禮、和、有為”這幾個關(guān)鍵原則如果用一個框架來表示，我愿意把它們描述成這樣一個框架：凱文版儒家思想框架圖下邊，我嘗試著繼續(xù)用框架的方式來分解一下這四個原則。沒有辦法，我是學數(shù)學的，框架就是我的拐棍，離開它我還真不知道怎么說話呢！一、仁：內(nèi)圣外王，推己及人“仁”是儒學的中心思想，太多的人解釋過它。為了畫好這個框架，我們學習南先生，先引入兩個佛學原理。佛說萬物只有三個理則：體、相、用。如一個茶杯，玻璃是“體”，“相”就是它的形狀，“用”就是它的功用，即是可以盛液體的東西。體和用的關(guān)系可以用下邊的框架來描述：“體”是跟自己相關(guān)的，“用”是跟別人之間的關(guān)系。 借用這兩個概念來解釋“仁”就再舒服不過了。我們先來看看“仁”這個字的組成，首先是一個“人”，然后是“二”。也就是說，“仁”首先是“做人”，“克己復禮為仁”，是一個人的自我修養(yǎng)，這就是“仁”的體?！叭省边€是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即“仁者愛人”，這是“仁”的用。有一個詞來描述古代知識分子對于“仁”的追求目標是再準確不過了，就是“內(nèi)圣外王”。內(nèi)圣即仁之體，是一個人的道德修養(yǎng)要象圣人一樣；外王即仁之用，就是一個人對外要講究仁義，而不是霸道，要成就一番事業(yè)。所以，下邊這個框架就是對“仁”的描述：凱文版“仁”字框架圖：內(nèi)圣外王有一句非常著名的話：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修身即為內(nèi)圣，齊家、治國、平天下即為外王。關(guān)于領(lǐng)導力，《論語》里還有兩句話，我經(jīng)常引用。一句是：“政者正也，子帥以正，孰敢不正？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 這句話是講領(lǐng)導人的自身修養(yǎng)，邏輯上就是仁的內(nèi)圣。還有一句是：“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這句話是講領(lǐng)導人的領(lǐng)導原則，邏輯上是仁的外王。幾乎所有跟仁相關(guān)的話都可以用這個框架來解釋。 所以我曾經(jīng)說這個框架是我開啟《論語》的鑰匙。內(nèi)圣的隱含邏輯順序是由內(nèi)而外。 就是一個人要先做到自我的內(nèi)心修養(yǎng)，然后才能去影響別人。比如說：“不患無位，患何以立。不求莫己知，求為可知也?！蹦憧粗v的多好！自己修養(yǎng)不到，就不要埋怨別人不給你機會。還有一句話非常好：“子路問君子。子曰：修己以敬，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你看，要想“安人”，首先要“修己”。我把領(lǐng)導力的第一層次定義為“修己安人”，這個以后再表。外王的隱含邏輯順序是推己及人。這也是孔子說的“忠恕之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边@些都是我們非常熟悉的話，其實都是孔子他老人家說的?？鬃觾纱翁岬健拔岬酪灰载炛?，“一”指的是什么被認為是千古之迷。其中一次曾子解釋為“忠恕”而已。其實我同意南先生的話，一以貫之就是體用一貫，有體有用，既有內(nèi)心修養(yǎng)，又有為人處事。二、禮：自我抑制，對人謙恕如果說“仁”是孔子關(guān)于道德的最高要求，那么它的表現(xiàn)形式就是“禮”，禮其實是關(guān)于道德的秩序。換句話說，如果仁是體，則禮則為用。 這個框架怎么畫，我想大家就都知道了。黃仁宇先生的《中國大歷史》可以算是我在歷史方面的啟蒙書，我特別喜歡它兩點，一是他能夠緊緊抓住中國歷史的“刺猬優(yōu)勢”：以農(nóng)業(yè)為主營業(yè)務(wù)和以稅收為政府的核心能力；而且他能夠透視事件看到政治背后的道理，他明確指出儒家思想是帝制中國的憲法思想。后者跟南懷瑾先生的觀點不謀而合。相當長的時間我不理解禮，不知道為什么孔子這么重視禮，直到最近幾天又讀了一遍《大歷史》，我才完全明白了以下這些道理。儒學中的“禮”，不僅僅指禮貌、禮節(jié)、禮儀等，而是社會秩序的禮，個人的禮，更深層度看它指的就是中國的倫理道德和人文文化。首先我們來談一下“禮”的來源。最早的時候，人們祭祀鬼神和祖先，形成一套固定的儀式；后來這些儀式演化成為人與人之間的禮儀；再后來，形式上的禮儀反應了人與人之間關(guān)系的秩序。這個秩序，就是禮的直接作用。2禮的內(nèi)外秩序當一個人跟另外的人相處的時候，禮的秩序是什么呢？簡單一句話就是“卑己以尊人”，就是自我抑制，對人寬恕。畫張框架出來先：凱文版“禮”字框架圖：卑己尊人我們還有好多話是關(guān)于這個秩序的，如“嚴于律己，寬以待人”等，對待自己的要求是“溫良恭儉讓”，跟別人相處要“仁義禮智信”，你看不就是這個基本精神嗎？所以說“禮”是“仁”的外用，就是這個道理。這就是中國人的禮！我們其實早就忘了什么叫禮或者傳統(tǒng)道德了，但是作為有傳統(tǒng)的中國人，我們的禮早就融入到我們的血液當中了，我們甚至都意識不到它的存在了。無論我們的個體差別多大，如果把中國人作為一個整體來看，跟把西方人作為一個整體來看，我們跟他們在禮的方面的本質(zhì)區(qū)別就在于此，他們是富有侵略性的。所以我們說自己是“禮儀之邦”。2禮的家國秩序僅僅明白禮是道德的秩序還不足以解釋為什么它會成為中國帝制的憲法精神。為什么自漢武帝開始，各個朝代都把儒學作為正統(tǒng)學說來扶持，甚至皇帝到孔廟都要磕頭。要回答這個問題，要回到2000年以前，當時中國是個巨大的農(nóng)業(yè)國家，很多的時候多災多難，所有政府的收入來自于對農(nóng)民的稅收，而且是以家庭為單位進行征稅。（稅的問題很有趣，研究透了稅，幾乎可以開啟朝代政治的大門。 這個以后再說）。一個大而無當?shù)墓倭耪芾硪粋€寬闊的農(nóng)村和繁多的農(nóng)民家庭，而且當時沒有數(shù)字管理，沒有現(xiàn)代的通訊手段，怎么辦？這個時候，儒家思想在產(chǎn)生了500年之后終于走到歷史前臺。儒家思想極為看中家庭的禮節(jié)，如子對父親的孝，并且把家庭倫理推廣到國家，強調(diào)臣民對君主的忠，承認君權(quán)的至高無上性。這才是皇帝推崇儒學，尤其是儒學中禮學的最重要的原因。由于沒有精確化的數(shù)字管理，官僚組織治理龐大而分散的農(nóng)民集團時，需要用抽象觀念和意識形態(tài)來管理，這時儒家的禮和道德理念實際上成為一種紀律，一種約束民眾的行為規(guī)范，成為帝制的基礎(chǔ)。過去法律，尤其是刑法的基礎(chǔ)都是儒家的禮教。 皇權(quán)社會最終的裁判力量來自于皇帝本身的意志力，取決于他作為人的品德，而非組織機構(gòu)上的力量。 在這種情況下，儒家思想實際上也成了國家的“憲法精神”。它承認皇帝的絕對權(quán)利，同時在道德上要求皇帝他同時具有照顧臣民的義務(wù)，除非百姓安居樂業(yè)，為人君的不能安逸?！懊駷橘F，社稷為輕，君為次?！?儒家禮法和傳統(tǒng)成為約束君主的最重要工具。 相信你已經(jīng)極度厭倦了上邊羅羅嗦嗦的道理，我也是，還是讓我們用兩張框架圖來表示一下吧：知道上邊的道理，我們就會明白為什么過去帝王會經(jīng)常講幾句話：“禮讓為國”、“以孝治天下”和“忠臣必出自孝門”等等了。這些實際上是國家的基礎(chǔ)??！2禮的相對順序五四的時候，人們反對儒家思想，因為儒學里有很多很過分的話，如：“父為子綱、夫為妻綱、君為臣綱”、“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天下沒有不是的父母”等等。所以大家號召打倒孔家店。其實真的冤枉了孔子，孔子從來沒有說過這些話，這些話都是后期的大儒，如董仲舒、朱熹等人說的。他們的確宏揚了儒學，使它成為正統(tǒng)；然而，他們也在過程當中加了不少私貨進去，結(jié)果影響了儒學的成分。如果我們來看《論語》原著，孔子思想反倒是很民主和開明的呀。在兩個第三方之間，他提倡禮有相對順序，而且是尊者先表示禮才可以。如“父慈子孝”，就是父親首先要慈祥，兒子才孝順；“兄友弟恭”，就是哥哥首先要對弟弟友好，弟弟才尊重哥哥。他的名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一直被人批評，認為這就是“三綱”，但實際上這句話的意思是“君主首先做得象君主一樣，然后臣子做得象臣子一樣”，后半段的順序也是一樣的。在最忌諱的君臣關(guān)系方面，一方面儒家承認君主的集權(quán)，同時也對君主有很多約束和要求，要承擔照顧臣民的義務(wù)?？鬃釉诨卮痿敹üP(guān)于君臣之道的問題時是這么回答的：“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孟子的話就更直接了，他的名句是：“民為貴，社稷為輕，君為次?！彼€講過一句狠話：“君視臣如草芥，則臣視君如寇賊”。荀子也講過：“從義不從父，從道不從君”，他還有一句千古名言：“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纯催@些先儒多么有風骨啊！所以我們明白為什么諸子百家時期是中國思想家的黃金期啦。還是讓我們用框架來表示吧：以前我們總是很討厭“禮”，看了上邊幾個框架圖，我們就多幾分對“禮”的了解和理解，其實它并沒有離開我們，一直在我們舉手投足間存在著。這就是文化，這就是中國傳統(tǒng)的倫理道德文化。三、和：極高明而道中庸“和”代表著中國文化的最高智慧了。如果你去一趟故宮，會發(fā)現(xiàn)三大殿的命名分別是太和殿、中和殿和保和殿。 太和、中和、保和都來自于《周易》，都是對“和”狀態(tài)的描述?！昂椭C社會”，其實本意不錯，在“階級斗爭為綱”理論中是沒有和諧社會的概念的，它也只存在在中國的古文化中。 如堯的時候就提出“協(xié)和萬邦”的概念。簡單地說，“和”代表著事物之間最和諧的關(guān)系。任何一個事物都有它相對應的另一個事物。宋朝理學家張載先生寫過一首著名的哲學詩，可以描述事物之間的哲學關(guān)系：“有象斯有對，對必反其為；有反斯有仇，仇必和而解?！倍址ǎ悍呛诩窗姿^二分法就是上邊說到的前三句，馮友蘭先生曾經(jīng)把最后一句話改成“仇必仇到底”來描述二分法，單邊主義和階級斗爭為綱。我們可以用下邊的框架表示：在MAO的時代，曾經(jīng)有這么一句話：敵人的敵人就是我們的朋友。這是地地道道的二分法。階級斗爭本身就是二分法。當劉少奇提出在經(jīng)濟領(lǐng)域階級斗爭已經(jīng)不是主要矛盾的時候，MAO既而提出：經(jīng)濟的上階級斗爭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但是思想上的階級斗爭還是主要矛盾！這太可怕了！當時的中央黨校校長提出“合二為一”，則立馬被打倒在地。 布什的單邊主義也是二分法。你不尊崇我們的理念，我就要打你！ 伊拉克戰(zhàn)爭是美國單邊主義的頂峰表現(xiàn)。單邊主義來源于西方的叢林法則，這是跟中國的傳統(tǒng)禮文化絕對不一樣的地方。陰陽圈：負陰抱陽同樣是兩個相對立的事物，在中國古文化的環(huán)境中，就產(chǎn)生了非常偉大的陰陽圈關(guān)系。它幾乎可以描述任何相悖的事物（概念）之間的關(guān)系。它們除了是對立關(guān)系之外，還可以互相轉(zhuǎn)化，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這是一種非常美妙的邏輯關(guān)系。比如我們講“危機”，在英文中是“danger”的意思，在中文中卻同時包含著danger和opportunity兩個相對的概念。陰陽智慧在描述危機關(guān)系的時候指出，危中有機，機中有危；最倒霉不過50%，最幸運也不會超過50%； ?？梢赞D(zhuǎn)化為機，機也可以轉(zhuǎn)化為危，所謂物極必反，否極泰來。 你看，跟簡單的非黑即白相比，陰陽是多么有智慧??！和：中庸之道中庸被現(xiàn)代人批評了很久。一般來說，中庸被認為是“妥協(xié)”、“折中”、“沒有原則”。其實，我認為大家誤解了中庸，如果中庸是這么沒有智慧的，也不會有“極高明而道中庸”的說法了。 中庸絕對不是妥協(xié)，它是“第三條路”，是一種能夠“化解”兩個相悖事物的極高的智慧的思考。 我們再回到張載的詩，“有反斯有仇，仇必和而解”，描述的就是這個“和”狀態(tài)，在兩個“相對”的概念中間，一定可以找到一個超越他們之間矛盾的“和”概念。凱文版“和”字框架圖：中庸之道我已經(jīng)完全忘掉了以前有沒有學過黑格爾的辯證法，他提出“正、反、合”的概念，我不知道是不是跟這里的中庸之道是一樣的邏輯概念。 我也沒有特別研究過佛學中的“不二”的概念，我感覺它跟這個框架圖也有相通的地方。對于“和”的描述，更多出現(xiàn)在《易經(jīng)》和《中庸》里邊，在《論語》中不多，但也有幾句：過猶不及；欲速則不達；無可無不可；君子和而不同；禮之用，和為貴等。任何矛盾都有它的化解之道，如果我們找不到，只能說我們的智慧還不到。所以我說“仁”和“禮”是道德層面的概念，而“和”是哲學和智慧層面的概念。四：有為：自強不息在我們了解了“仁、禮、和”這三個概念之后，我們要回到中國古代知識分子的精神層面上來看。什么是中國人的民族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