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滿意”的判決?！皾M意”判決的達成與“正確”判決不同，它反映的是兩種截然不同的解決糾紛的理路，“正確”的判決要求程序以增進判決的準確性為中心，注重的是通過查明案件真相、發(fā)現(xiàn)實體真實，來滿足人們對自由和秩序的需要。而“滿意”的判決更看重從心理或行動上解決糾紛，即確保糾紛解決過程的形式合理性，因為心理學的研究表明，即使法院最后的判決對其不利，但是只要程序本身是中立、平等、公開的，人們也趨向于接受判決的結果，程序本身的中立、平等、公開，有助于達成一個令人滿意的判決，“如欲獲得處于激憤中的正尋求其爭端的解決方法的雙方當事人的信任，程序法準則也必須合乎理性”。[24]同時，從社會的角度來看，利益紛爭或沖突是普遍的，沖突的出現(xiàn)意味著社會成員之間的關系出現(xiàn)了緊張，這種日漸積累的緊張如果不能夠以某種合法的渠道予以宣泄、舒緩，便容易以激烈的方式爆發(fā)出來例如社會革命，為此，國家設立訴訟程序也是為社會成員公開表達和發(fā)泄它們的不滿情緒提供一種合法的渠道，社會成員之間或者成員與國家之間發(fā)生了沖突，都可以以提起訴訟(民事訴訟、刑事訴訟、行政訴訟)的方式，使掩蓋在這種沖突下的對立、不滿情緒得以宣泄。但是，因沖突而引發(fā)的不滿情緒，并不限于雙方當事人，而會波及周圍人群包括具有相似經歷的人，因此，訴訟的“安全閥”功能的潛在對象是社會公眾。但對社會公眾來說，時空條件的有限性決定其不可能深入到每一個糾紛內部，參與糾紛的解決的全過程，而只能從觀察訴訟“儀式”的外觀形式來判斷訴訟的最終效果，訴訟的過程公正、形式合理，人們就會認為訴訟的效果是令人滿意的。這樣，訴訟實際上就具有了某種“儀式”或“表演”的性質，通過這種“儀式”或“表演”， 社會公眾的緊張、不滿情緒得到疏導、舒緩，而被排除在社會主流生活之外，顯然，在這種“儀式”中，形式的合理性是相當重要和關鍵的。因此，刑事訴訟包括刑事刑事訴訟除了目的意義上的自由、秩序價值外，還應當具備一種形式價值，即刑事程序本身必須具備形式理性，保持獨立、中立、平等和參與性，這些形式價值也是對人的需要的滿足，因此也是構成刑事刑事訴訟價值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　∞q證地看，目的價值與形式價值之間是相互統(tǒng)一、不可分割的。富勒認為，法的內在道德和外在道德是不分彼此的，它們以相同的功效為法的事業(yè)服務。而且它們是相互影響的，其中一方的敗壞不可避免地導致另一方也趨于敗壞。他舉例說，如果一位立法者為了實現(xiàn)一種極端利己或嚴重不公平的目的而制定法律時，他就不可能使他的法律表述得清清楚楚。再如，假如美國國會現(xiàn)在制定一項禁止避孕的法規(guī)。很顯然，這個法規(guī)不可能得到強制執(zhí)行，以致這個法規(guī)將違反官員行為與法律規(guī)則的一致性要求。另一方面，如果法律違背應有的內在道德，它就不能有效地實現(xiàn)法律的實體目的。如果法律嚴重地違背法律的內在道德，它就不配稱為法。[25]這表明，目的價值與形式價值之間是辯證統(tǒng)一的，這一結論對于刑事訴訟的價值體系而言同樣適用：一方面，刑事訴訟的目的價值和形式價值之間具有內在的一致性，因為兩者都是對人的需要的滿足，缺乏目的價值或者缺乏形式價值，刑事訴訟都難以完全滿足人的社會需要，都難以實現(xiàn)其解紛止爭的社會功能。另一方面，刑事訴訟的目的價值與形式價值之間又是相互作用、相互影響的。形式價值是目的價值得以最終實現(xiàn)的有效保障，而目的價值又為形式價值提供了目標和導向。經驗表明，缺乏形式價值的刑事訴訟制度很難真正實現(xiàn)其保障自由、維護秩序的理想和目的。而在一個缺乏自由和秩序價值理想的社會環(huán)境中，刑事訴訟制度也不可能具有形式價值。從歷史上看，在封建專制社會，刑事訴訟制度曾服務于少數權貴統(tǒng)治者的自由和秩序，而對廣大人民的自由構成威脅，顯然，這種喪失了真正的社會理想的制度設計不可能具有形式價值，正如我們所看到的那樣，在封建糾問式訴訟模式下，法官自偵自查、自訴自審，刑事訴訟程序毫無中立性可言。被告人在刑事訴訟程序中面對的是擁有幾乎無限權力的糾問官，被告人僅僅是糾問官工作的對象、程序的客體，只有認罪的義務而無辯護的權利，刑事訴訟程序的平等性對于被告人來說純屬奢談。同時，由于奉行有罪推定和刑訊逼供的合法化，糾問式刑事訴訟程序中充斥著極端的非人道性、反科學化。當然，反過來說，即使是以實現(xiàn)自由和秩序為終極目標的刑事訴訟機制，如果違背了形式價值的要求，最終也很難實現(xiàn)其理想和目的。例如，我國傳統(tǒng)的刑事訴訟機制在目的價值層面上毫無疑問是致力于實現(xiàn)自由和秩序的，可是無論理論界和實務界，對其實際效果的評價都不高，這主要就是由于該刑事訴訟機制在重視目的價值的同時忽略了對形式價值的型塑，整個刑事訴訟機制在程序的獨立性、中立性、平等性、參與性、人道性方面存在著諸多不足之處。如刑事訴訟程序缺乏司法審查機制，導致程序的中立性不足。對犯罪嫌疑人權利的保障程度不夠高，沉默權等重要的訴訟權利闕如，導致程序的平等性不足。律師無法同步介入刑事訴訟、犯罪嫌疑人無法及時獲得律師的幫助，導致程序的參與性不足等等。形式價值的缺乏導致我國傳統(tǒng)的刑事訴訟機制無法有效實現(xiàn)其保障自由、維護秩序的社會理想和目的?？梢姡淌略V訟的目的價值和形式價值是辯證統(tǒng)一、協(xié)調互動的，我們在進行制度設計時，必須對兩者予以同等關照和重視，才能確?？茖W、合理的現(xiàn)代刑事刑事訴訟制度的建立?！　斨赋龅氖?，人們對目的價值與形式價值之間辯證統(tǒng)一關系的認識經歷了一個歷史發(fā)展過程。目的價值作為人的根本需求，具有靜態(tài)性和恒常性，始終是人類社會存續(xù)發(fā)展不變的目標，但是，形式價值卻具有動態(tài)性特征，對于形式價值，有一個隨著時代發(fā)展而不斷覺醒的認識過程。在人類社會的早期，由于人的理性未遭啟蒙，對于訴訟程序的認識尚屬膚淺，程序結構簡單而粗糙，訴訟程序的形式價值諸如獨立性、中立性、平等性等體現(xiàn)得并不充分，尤其是在蒙昧的封建社會，基于集權統(tǒng)治的需要，法官集刑事訴訟、起訴、審判三權于一身，導致程序的形式價值破環(huán)殆盡。直到近代西方文藝復興運動推動了人類理性的啟蒙，人們對訴訟程序的形式價值的認識才得到真正提升，訴訟程序的形式價值不但具有保障目的價值實現(xiàn)的功能，更是確保法律自治、樹立法治權威的關鍵的觀念，逐漸成為人們的共識。在這樣的背景下，訴訟程序的形式價值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程序的獨立性、中立性、平等性、民主性、科學性等逐漸在世界各國的訴訟立法實踐中得到充分反映，形式價值與目的價值的內在統(tǒng)一性不斷融合、加深。當前，形式價值與目的價值的融合、統(tǒng)一已成為世界刑事訴訟制度發(fā)展的必然趨勢。13 / 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