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象：“其形削肩長項，瘦不露骨，眉彎目秀，顧盼神飛，唯兩齒微露，似非佳相。一種纏綿之態(tài)，令人之意也消。”《閨房記樂》開頭講了一個吃粥的小故事：沈復(fù)的妻子陳蕓是他舅舅的女兒，算是表親，這種婚姻關(guān)系在古代甚為常見。在她還沒過門的時候，有一回沈復(fù)到舅家去，三更半夜的時候忽然肚子餓了，陳蕓“暗牽余袖”，到她房里，則“藏有暖粥并小菜”。正當(dāng)他吃著，忽然被陳蕓的堂兄 玉衡撞見，“乃笑睨蕓曰：‘頃我索粥，汝曰‘盡矣’，乃藏此專待汝婿耶？”雖然事情的結(jié)果是年少的沈復(fù)因被嘲，負氣而回，但我們讀到這樣的小故事，心下也不禁為之一動。毫無修飾，沒有任何艷麗詞藻的一個小故事，反而更可以動人。 《閨房記樂》中記述他們夫婦談詩論文時，沈復(fù)寫到：“余笑曰：‘異哉！李太白是知己，白樂天是啟蒙師，余適字三白為卿婿；卿與“白”字何其有緣耶？’蕓笑曰：‘白字有緣，將來恐白字連篇耳。’”讀到此時，誰能不會心一笑呢？恰似朝云那一句“先生是一肚子的不合時宜”一出，東坡不禁捧腹暢懷！ 沈復(fù) 破例直接描寫洞房花燭夜的真情實景，敢于直筆，又恰到好處：“悄然入室，伴嫗盹于床下，蕓卸妝尚未臥，高燒銀燭，低垂粉頸，不知觀何書而出神若此，因撫其肩曰：‘姊連日辛苦，何猶孜孜不倦耶？’蕓忙回首起立曰：‘頃正欲臥，開櫥得此書，不覺閱之忘倦?！段鲙分勚煲?，今始得見，莫不愧才子之名，但未免形容尖薄耳?！嘈υ唬骸ㄆ洳抛?，筆墨方能尖薄?！閶炘谂源倥P，令其閉門先去。遂與比肩調(diào)笑，恍同密友重逢。戲探其懷，亦怦怦作跳，因俯其耳曰：‘姊何心舂乃爾耶？’蕓回眸微笑。便覺一縷情絲搖人魂魄，擁之入帳，不知東方之既白?！?文字率真自然，作者的真情實感，躍然紙上。 2《坎坷記愁》記述了作者夫婦因一些家庭瑣事觸怒于親人，“先起小人之議，漸招同室所譏”，不容于以禮法自居的大家庭，無法再繼續(xù)一起生活，投靠妻子閨中好友處寄居的一段經(jīng)歷。寄居兩年，兒女不見，生活拮據(jù)，稍待好轉(zhuǎn)，妻卻因病撒手人寰。我看到沈復(fù)之妻蕓不讓沈復(fù)尋醫(yī)為其診治時所言，有著一種人生莫名的悲傷。蕓說：“知己如君，得婿如此，妾已此生無憾。若布衣暖，菜飯飽，一室雍雍，優(yōu)游泉石，如滄浪亭，蕭爽樓之處境，真成煙火神仙矣。神仙幾世才能休到??”人生悲劇莫過于至親之人先我而 去，沈復(fù)痛腸欲裂，慘然大慟，失魂落魄，仿如東坡悼妻，寫出“鋪設(shè)宛然，而音容已杳??所遺舊服，香澤猶存，不覺心傷淚涌，柔腸寸斷”的思念之語。尤其害怕自己因思念痛哭，淚眼模糊，見不到蕓的亡魂那段，寫的細致入微，讓讀者一起傷心，最后他自稱情癡，讓人幾欲滴淚，實為感人至深之愛情故事。 每每讀來，情難自已，贊之慕之敬之嘆之傷之悲之，萬感交疊，但恨相阻數(shù)百載，難往一見。我感動于沈復(fù)與陳蕓的愛情。我贊慕著他們的平常生活的詩情畫意，我傾心于他們的真摯恩愛至死不渝，我仰望著他們一生平凡卻心胸磊落，心無羈絆，超然脫于塵 俗。 ：真 《浮生六記》是他的自傳體作品。書中記閨房之樂，見琴瑟相和、繾綣情深；記閑情雅趣，見貧士心性、喜惡愛憎；記人生坎坷，見困頓離合、人情世態(tài)；記各地浪游，見山水名勝、奇聞趣觀。這種記述夫婦間家庭生活的題材，在中國古代文學(xué)作品中確屬罕見。 《浮生六記》以作者夫婦生活為主線，贏余了平凡而又充滿情趣的居家生活的浪游各地的所見所聞。作品描述了作者和妻子陳蕓情投意合，想要過一種布衣蔬食而從事藝術(shù)的生活，由于封建禮教的壓迫與貧困生活的煎熬，終至理想破滅。本書文字清新真率，無雕琢 藻飾痕跡，情節(jié)則伉儷情深，至死不復(fù)；始于歡樂，終于憂患，漂零他鄉(xiāng)，悲切動人。此外，本書還收錄了清代名士冒襄悼念秦淮名妓董小宛的佳作《影梅庵憶語》。 《影梅庵憶語》全文分四卷：第一卷記敘了作者與董小宛從相識到相愛到終成眷屬的全過程；第二卷寫他們在愛情生活中那些如詩如畫的生活片斷；第三卷寫甲申之變后他們流離失所經(jīng)歷的種種艱險困苦；第四卷寫讖言、預(yù)兆與夢幻，用一種宿命的觀點去解釋他們的姻緣。作者的文筆能巨能細，富于變化，巨到能呼喚時代風(fēng)云奔赴筆下，細到能使諸如焚香品茶之類的瑣事纖毫畢現(xiàn)；色彩上既有青山秀水 、花前月下的嫵媚和溫馨，又有尸橫遍野、刀光劍影的慘烈與冷峻；手法上既有對現(xiàn)實生活的忠實摹寫，又有對奇異夢境的鋪排點染；由于作者采取了“憶”的形式，在敘事上十分靈活，并將敘事、抒情、描寫和意境的創(chuàng)造融為一體。《憶語》在形式上的騰挪變化，給人一種“轉(zhuǎn)側(cè)看花花不定”的藝術(shù)美感。 “五四”時期，新青年們以反傳統(tǒng)相號召，高揚個性解放旗幟，批判舊家庭制度，將以孝為核心的傳統(tǒng)大家庭倫理斥之為“吃人的禮教”，掀起了家庭革命浪潮。一時間，自由戀愛、婚姻自主、男女平等、個性解放等成為新青年一代的流行口號，宣傳這些新觀念的各種新書新報、西書譯文涌現(xiàn)如潮，直至二三十年代，一直盛行不衰。就在青年們紛紛拋卻昔日經(jīng)籍、爭讀西學(xué)新書的大潮中，卻有幾本明清時期江南文人的自傳體筆記舊文，也被屢屢翻印，流行一時。在這類舊籍中刊印版次最多、流傳最廣、影響最大的當(dāng)首推沈復(fù)的《浮生六記》。這是一篇乾嘉之際一個蘇 州無名文人寫下的僅 3 萬余字的自傳小文，寫成后手稿零落，幾被湮沒， 1924 年被俞平伯整理標(biāo)點首次以單行本印行后，據(jù)筆者初步統(tǒng)計，直至 40 年代至少已印行了 50 余版次，不少出版社在短時間內(nèi)一印再印，甚至一家出版社在不到 10 年間就印行8 次之多，可見該書受讀者歡迎的程度及流傳之廣。 30 年代中頗有時名的“洋派文人”林語堂又把該書譯為英文，并在自己談?wù)摷彝サ奈恼轮卸啻我谩?30 年代末社會學(xué)家潘光旦在關(guān)于性學(xué)的譯著中也引注此書以為例證。他們?nèi)欢际浅砷L于“五四”時期，受新式教育，活躍于當(dāng)時文壇，積極投身于新文化建設(shè)的新一代 文化人，但他們對此書的解讀，卻因各自所持的文化視角和家庭觀念而迥然不同。 俞平伯（ 19001990）：新文學(xué)青年的啟蒙主義解讀 —— “個性解放”林語堂（ 18951976）：邊緣文化人的西方視角解讀 —— “閑適生活”潘光旦（ 18991967）：社會學(xué)家的優(yōu)生學(xué)方法解讀 —— “個人主義家庭觀” ：夫婦二人率真任情的個性作風(fēng) 林語堂：“蕓，我想，是中國文學(xué)中最可愛的女人。她并非最美麗，因為這書的作者，她的丈夫，并沒有這樣推崇，但是誰能否認她是一個最可愛的女人？”她知書識禮，精 于翰墨，“具男子之襟懷才識”，與沈復(fù)談詩論文，識見獨到。她聰慧、善良，勤謹、謙和。她落落大方，拔釵沽酒，接待客人。她理解灑脫脫俗、具有叛逆性格的丈夫。她愛李白的瀟灑落拓。她真情浪漫，曾女扮男裝，與丈夫一起游廟看燈，還幻想游遍天下的名山大川。這是一個既具傳統(tǒng)婦女美德、又具真性情的可愛的平民女子的形象。 陳蕓為沈復(fù)表姐，長沈復(fù)十月，二人幼即無猜，蕓生而聰慧，刺繡之余漸通吟詠，沈復(fù)眷其才思雋秀，締姻。及長，花燭之夕，比肩調(diào)笑，恍同密友重逢。自此耳鬢廝磨，親如形影，常寓雅謔于談文論詩間。二人琴瑟和鳴二十三年 ，年愈久情愈密，家庭之內(nèi)，同行同坐，初猶避人，久則不以為意。 沈復(fù)曾于七夕鐫“愿生生世世為夫婦”圖章二方，沈復(fù)執(zhí)朱文，陳蕓執(zhí)白文，以作往來書信之用。二人又曾請人繪月下老人圖，常常焚香拜禱，以求來生仍結(jié)姻緣。陳蕓于珠寶不甚愛惜，于破書殘畫反極珍視。蕓嘗著沈復(fù)衣冠與夫一同出游，知音相得。后蕓失歡于公婆，夫妻幾度受逐于家庭，二人癡情一往，略無怨尤，患難之間感情益深，然蕓終因血疾頻發(fā)不止，魂歸一旦。因貧困，蕓至死不肯就醫(yī)，彌留時惟心心念念緣結(jié)來生。蕓雖亡，而沈復(fù)對她的深情卻無止境。 三白在書中言道， 人生有“四取”：“慷慨豪爽，風(fēng)流蘊藉，落拓不羈，澄靜緘默”。蕓娘堪稱是這“四取”皆備的完美女子。自《浮生六記》一出，文壇大家激賞之語頗多，且各有精妙。首先就是為其撰跋的王韜，慨嘆“美婦得才人，雖死賢于不死”，贊其伉儷一往情深、纏綿哀感之情愛傳奇；最經(jīng)典的還當(dāng)屬將其譯成英語美文的林語堂，“蕓，我想，是中國文學(xué)中最可愛的女人。她并非最美麗，因為這書的作者，她的丈夫，并沒有這樣推崇，但是誰能否認她是一個最可愛的女人？”，更引發(fā)出“你打瞌睡，她可以來放一條毛毯把你的腳腿蓋上”“陪她去參觀倫敦博物院，看她狂喜墜淚玩摩 中世紀(jì)的彩金抄本”的翩翩遐思，甚至羨慕起三白來：“我不免暗想，這位平常的寒士是怎樣一個人，能引起他太太這樣純潔的愛，而且能不負此愛，把它寫成古今中外文學(xué)中最溫柔細膩閨房之樂的記載。三白，三白，魂無恙否？”陳寅恪在論及元稹詩時亦有贊曰：“我國文學(xué) ,自來以禮法顧忌之故 ,不敢多言男女間關(guān)系 ,而于正式男女關(guān)系如夫婦者 ,尤少涉及。蓋閨房燕昵之情景 ,家庭米鹽之瑣屑 ,大抵不列載于篇章 ,惟以籠統(tǒng)之詞 ,概括言之而已。此后來沈三白《浮生六記》之閨房記樂 ,所以為例外創(chuàng)作 ,然其時代已距今較近矣?！贝碎g似乎別有襟懷。 一、同 甘共苦，患難與共；坦誠直爽，體恤關(guān)愛的夫妻真情。 二、勤儉淳樸，善處憂患；布衣菜食，可樂終身的簡樸生活。 三、淡薄名利，與世無爭；恬淡自適，知足常樂的曠達胸懷。 四、逆境逢生，善解人意；無私奉獻，樂于助人的優(yōu)良品德。 沈復(fù)行文，筆墨輕靈，筆致細膩，簡潔生動，文字清新真率，無雕琢藻飾痕跡。俞平伯先生有如下的評論：“即如這書（《浮生六記》），說它是信筆寫出的，固然不象；說它是精心結(jié)撰的，又何以見得？這總是一半兒做著，一半兒寫著的；雖有雕琢一樣的完美，卻不見一 點斧鑿痕。猶之佳山佳水，明明是天開的圖畫，然仿佛處處吻合人工的意匠。當(dāng)此種境界，我們的分析推尋的技巧，原不免有窮時。此《記》所錄所載，妙肖不足奇，奇在全不著力而得妙肖；韶秀不足異，異在韶秀以外竟似無物。儼如一塊純美的水晶，只見明瑩，不見襯露明瑩的顏色；只見精微，不見制作精微的痕跡！” 三、討論：夢中的愛情 你向往什么樣的愛情？你希望有一個什么氛圍的家庭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