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的日子，兩個又香又甜的小寶貝總一個在懷里一個在身旁纏著我。他也不出聲招呼我，只用一雙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瞪視著我，好像一只受驚的小鹿。姑媽家只有兩個小表姐，對他倒是很照顧，可是總是玩不到一起。父母送他來的理由是：姑媽附近的學(xué)校比海邊的學(xué)校要好，將來以許可以多讀一點書，在城里也許可以找到一個好一點的工作，無論怎么樣，都會比打漁要強(qiáng)。少年是寄居在他姑媽家里的，他自己的家原是在臺灣北部的海邊，一家都以打漁為業(yè)，從祖父到父親一直到他的大哥，都是在海上討生活的人。從窗里，我可以仔細(xì)地觀察而不會驚動他們。從那次以后，我沒再養(yǎng)過鳥?？墒?，那天晚上，它的呼喚聲里藏著一種很軟弱很彷徨的感覺，粗笨的大尾巴在地板上拖來拖去，卻始終不肯離開客廳的那個角落，我只好假裝沒有看見也沒有聽見，把臥室的門緊緊地關(guān)了一夜。它來到我們家時還是一個小小黑黑的毛球，所有的小鳥年齡都比它大，也都容忍它。我自己做的鳥籠太大，根本出不了門，只好又一根一根地把它拆掉?！边@樣奇怪和歡喜的日子過了兩年，要回國了，只好商量著把貓和小鳥分送給朋友。在我和大衛(wèi)新找到的家徒四壁的公寓里，有個比較大的客廳，我就開始用鋼架和鐵絲網(wǎng)做了個一公尺見方的大鳥籠，到森林里面去撿了幾束彎彎的小枝子來給喜喜做秋千；因為怕它寂寞，又去鳥店買了兩對小鳥來陪它。它的淺黃色的趾爪很有禮貌很知道輕重地放在我的肩上，對它的這一份溫柔的信任，我實在是又感激又歡喜。有時候，我們會在把所有的門窗都關(guān)好之后，再把它放出來，它會高興得在屋子里飛來飛去，但是，只要我們兩人之中任何一個人伸出手，并且呼喚它的名字，它就會應(yīng)聲飛過來。只要早上的陽光一射進(jìn)來，這只小金絲雀就開始唱起歌來，又清朗又婉轉(zhuǎn)，有時候一口氣可以變好幾個調(diào)子，越拔越高，越高越亮，讓還在床上的我們也跟著振奮起來，把毯子一踢，一天就這樣跟著它的歌聲快快樂樂地開始了，我們就給它取了個名字叫“喜喜”。金絲雀就是在這樣的一種心態(tài)里買下來的，我還在鳥店里挑了一個特別漂亮的鳥籠把它帶回家去。一到周末他就會來找我。因此半夜里突然醒來的時候，心里也比較有一點安全感。一我們住在一幢十樓公寓的頂層，公寓很老舊；電梯是裝著要自己拉開和關(guān)上的那種兩層鐵柵門，搖搖晃晃的，每次上下，都有一種三十年代恐怖片的氣氛。我想，對著那樣美麗的一個早上，任誰都不得不從心里唱起歌來的?。∑航鸾z雀原來是為了怕妹妹寂寞，所以才買了一只金絲雀來陪伴她的。在我的已經(jīng)開始結(jié)果的高大芭樂樹上，它終于有了一個還算滿意的窩。晚霞已從暗紫變成深灰，其他的小鳥們早就睡著了，只有這只小鳥在翻來翻會地?fù)渲岚颍蟾攀且恢恍聛淼陌?，也許還不習(xí)慣。昨天傍晚，因為不放心后院里新移植的荷花，盡管從臺北忙了一天回來，盡管天色已經(jīng)很暗了，我仍然開了后門去探視。不過是一棟普普通通的平房，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家庭，不過種了一些常見的花草樹木。我只想回到這個對自己是那樣熟悉和那樣親切的環(huán)境里，在和自己極為相似的人群里停留下來，才能夠安心地去生活，安心地去愛與被愛。終于，他的母親同意了。丈夫和我，兩個人求學(xué)的過程一直很順利，如果再多留幾年，也許還能再多有一些發(fā)展。我和所有的朋友一樣，從小一起長大，說著相同的話，懷著相同的心思，背負(fù)著相同的負(fù)擔(dān)，我實實在在是一個和身邊的朋友們完全相同的人?。∫虼?，在歐洲的學(xué)業(yè)告一段落以后，就強(qiáng)烈地想要回來。在小的時候，家對于我來說，就是父母所告訴我們的那些祖先所傳下來的美麗的故事，就是那一片廣大的原該屬于我們的土地，小小的心靈因而總覺得自己和身邊的其他人是不一樣的。每一次都是這樣?？释氖鞘裁?，自己也不大清楚，不過倒是常常會做著一種相似的夢。長大了以后，慢慢地懂了，遇到有人問起，也不大愛說了。仔細(xì)想一想，從小到大，我好像從沒能在一個地方久住過。孩子們爬上樹去拿了下來，當(dāng)作寶貝一樣地獻(xiàn)給我，小小的鳥窩編織得又圓又溫暖，拿在手上雖然沒有一點重量，卻能給人一份很扎實的快樂。秋來時可以變得很黃很紅，幾乎所有路過的人都會忍不住摘下一兩片。它們實在很漂亮也很盡責(zé)，春天時長出好多軟軟的葉子，綠得逼人，一簇簇的小花開得滿樹，在月亮底下每一小朵，每一小簇好像都會發(fā)亮。我雖然知道在這世間沒有持久不變的事物，雖然明白時光正在一分一秒地逐漸流失，可是，能夠在這一刻，能夠在這個夏天的早上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幸福，一種幾乎可以聽到、看到和觸摸到的幸福，我恐怕是真要感謝窗外那十幾棵的槭樹了。把臉貼近他的枕頭，呼吸著我最熟悉的氣息，枕頭套的布料細(xì)而光滑，觸到我的臉頰上有一種很舒服的涼意。其實，這個時候我已經(jīng)完全醒了，可是我愿意假裝安靜地躺在床上，享受著他給我的關(guān)懷。然后，忽然間傳來一聲低沉的喝止：“小聲一點，你媽媽還在睡覺。原來，早起的孩子和早起的小鳥一樣，是快樂得非要唱起歌來才行的??！在這些聲音里，我也聽出了我孩子的聲音，對一個母親來說，自己孩子的聲音總是特別突出、特別悅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