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這些變化所包含的精神秘密，對于每一個現代中國人來說，并不難理解。這也正是站在經濟學立場上對生命價值的理解。那位新來的“血頭”就曾建議衰老的許三觀將自己的血賣給五星橋下的王漆匠。許三觀本人的生理反應提醒了這一可怕的事實——他失血的身體從骨子里感到了寒冷。許三觀的命運亦在一定程度上印證了這一點。” 這個本能即是“死亡本能”?！爸貜汀钡纳顚有睦韺W含義與文明壓抑機制和人的生命本能之間的關系有關。 許三觀的性格正是這種機械性的重復運動的人格化。從某種程度上說，現代商業(yè)社會與悲劇精神是格格不入的，機械復制時代的社會生活本身從本質上更接近于喜劇性。這也就是我們不斷地自我重復的東西，從而也就是我們身上那些別人可以復制的東西?！爸貜汀钡南矂⌒云犯駚碜詫⑷说奈锘臋C械性的揭示?；蛘哒f，是有某種機械性的裝置戴上了許三觀的面具。許三觀的“重復”動作接近于“強迫癥”。 此外，它還具有更為復雜的精神現象學上的意義?！　　爸貜汀笔恰对S三觀賣血記》中的一個引人注目的詩學現象。小說中寫到許三觀在每次賣完血之后，都要去飯店喝黃酒、吃炒豬肝，并且，每次都要喊一聲“一盤炒豬肝，二兩黃酒，黃酒給我溫一溫。他隨時隨地機械地重復播放著從他人那里模仿下來的聲音。其次是對自己的話的“重復”。在整部小說中，許三觀始終像一只鸚鵡。許三觀的言語方式的最基本的特點就在于“重復”。他的人格的“依賴性”顯得更隱晦些。他被剝奪的不僅僅是與歷史之間的聯(lián)系，而是一切聯(lián)系：與歷史、與現實、與他人、與周邊世界，甚至是與“自我”之間的聯(lián)系。而余華筆下的這位人物卻連自己的名字也喪失了。但阿Q尚不曾喪失名字。姓氏是對于人的血緣承傳的記錄。這篇小說中的主人公使我們想起了阿Q。從根本上看，許三觀的人格即是一種“依賴性”的人格。暴力有可能激起人的反抗意志，使之走向毀滅或成為犧牲。正如抽血一樣，是以一種溫和的、緩慢的、不間斷的方式從主體的內部抽取其本質，使之變得蒼白、乏力。這也正是現代商業(yè)精神的偉大奧秘之所在。這種癢感，使賣血者更加主動地投入到新一輪被抽取和剝奪之中。癢，只是一種不適感，它不像暴力所致的疼痛會給身體帶來傷害。有了這種適應性，如果不去抽血的話，反倒會產生生理上的不適。賣血行為非但沒有強制性，相反，它還具有某種魅惑力。余華本人也曾表示，在他近期的作品中，和善的人和事正在取代從前那種比較殘忍的東西。因此，人們有時甚至會相信在現代商業(yè)關系中能夠天然地孳生平等和人道。暴力關系中的殘酷性在這里幾乎是蕩然無存，代之而產生的是有幾分溫情脈脈的，然而又是反復不斷的穿刺和抽取。以致少年們往往很樂意忍受這小小的痛苦，以顯示自己的勇敢。這一程序同時又是溫和的。它甚至能給旁觀者以及賣血者本人帶來一種因逼近生命及科學之奧秘而產生的、近乎暈眩的樂趣。首先，從技術程序上看，抽血屬于醫(yī)學科學的范疇。但作為商品的血不像作為祭品的血那樣意味著死亡（當然，它也不像作為物品的血那樣毫無用處）。但這不是商業(yè)行為。因而，血是一種特殊的商品。他用賣血所獲得貨幣購買必要的生活資料，如食品、衣物之類，支付其它生活消費，如結婚費用、社交費用以及最低限度的情感投資（如他買給情人林芬芳的禮物），等等。他將自己的身體的一部分轉化為資本，投入商品交換活動。當然，賣血尚只是一種較為原始的商業(yè)行為。他在《資本論》中寫道：“資本來到世間，從頭到腳每一個毛孔都滴著血和骯臟東西?！　⊙c資本之間的相關性的思想，最初出現于卡爾血因其有用性而成為一種資本。這血液被妥善地保存在密閉的玻璃器皿之中，不會泄漏血腥味，又保存了其有用性，這也就保持了它的價值。在這里，護士取代了醫(yī)生，就像是蚊子取代了蒼蠅。但這又是一項可疑的醫(yī)療活動。人們只能支配賣血者的身體的一小部分（當然是其有用的部分），并且，必須以維持主體的完整性和自主性為前提。賣血者首先是自由人，他有權支配自己的身體，他人無法構成對這自由的身體的全面的和破壞性的支配。事實上，暴力關系一旦終結，血立即變成了無用之物，成了一攤令人惡心的、有待清除的穢物。在這一暴力征服過程中，血起到了一種輔助作用，幫助完成了復仇行動。接下去他就放心去舔了，他　　感到水泥上的血很粗糙，不一會舌頭發(fā)麻了……山峰的復仇行動是要征服他的仇敵──侄兒皮皮。比如，在《現實一種》中，即充分地體現了這一斗爭原則，它甚至不無極端地產生在弟兄之間。在這部作品中，血的意念極度地膨脹，擴展成一個基本主題，并且，其功能也發(fā)生了重大的變化。然而，進入90年代后，經歷了一段短暫間歇，血的意念再一次出現在余華的作品中。作為商品的血　　從“五四”時期到80年代中后期，文學中的血的意念經歷了從神話階段到科學階段的轉變，這猶如一個縮小了的“人的歷史”。　　這正如驅魔術士那樣，必須通過對魔鬼形象的模擬，并說出魔鬼的名字，才能解除其魔力。追上，而不是逃離，才有可能模仿。因為神話轉移了恐懼，并將恐懼保存在其無意識結構之中，每到適當的時機，就會釋放出可怕的惡魔。但這倒恰恰必須以對狂暴、混亂和殘酷外部世界的恐懼或默認為前提?，F代人類是否真得需要一位詩意的“靈魂保姆”來安撫，這是個問題。正是在這一點上，余華（還有殘雪和莫言）受到的指責最多。從這一角度看，所謂“殘酷美學”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