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這不是李安電影里的選擇，這恐怕也是擰巴界第一名李安，人生里的選擇。宗教，提供了解釋世界的一種猜想，對于個體來說，他永遠是我們面對未知的一種安慰。人的這些恐懼，恐怕是持久而絕望的。PI對虎經(jīng)歷了恐懼、共生、馴化、依賴的過程，這個過程大約也是人在獸性和理性平衡的過程。日本人不肯相信童話的夢幻，但更不愿相信現(xiàn)實的殘酷，而記者則在猶豫了一會兒之后，選擇了第一個夢幻故事，“你跟隨了上帝”，PI的回答，給出了關(guān)于真實性曖昧又明確的回答。再比如介紹印度教的三種佛時，講到在河上淌著的三面佛，世間萬事萬物都不過是他的夢境。最殘酷的殘酷，是你自己依靠想象力一一重組，自我還原出來的，這比某些電影哭天搶地撒狗血的方式，可真是高明多了?？赐耆螅乙恢痹谙肴绻ネ砼倪@個故事，會怎么拍海上逃生部分，恐怕會有鞭打老虎、和老虎一起捕魚等更飛揚的段落?！薄鞲穹蚶?薩松。無論相信哪個，另一個都是在毗濕奴的夢中，而毗濕奴又怎知不是個夢。其實，無論這兩個故事哪個是真的，對派來說都是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其他的意義是由我們演繹出來的。也許就像影片中所說，我們懷疑所有的美好，又拒絕承認現(xiàn)實的殘酷。然而，當(dāng)派緩緩講出第二個版本的海上逃生故事的時候，觀眾仿佛是從沉睡中猛然被噩夢驚醒，這時候才會回味發(fā)現(xiàn)之前似有似無的鋪墊，全都不是閑筆。我始終認為，影片的譯名帶給國內(nèi)觀眾很大的誤讀，因為這部影片真正的名字是《派的人生》。當(dāng)李安在采訪時被問起關(guān)于第二個故事，他的回答避重就輕，說故事拍完就交給觀眾了，這是個聰明的做法，他放棄了最權(quán)威的導(dǎo)演闡釋權(quán)，讓觀眾保持爭論?！侗I夢空間》里，陀螺是旋轉(zhuǎn)還是倒下，主角究竟是在夢里還是現(xiàn)實，觀眾可以予以猜測解讀，也可以隨時出戲，起身走人，歸根到底這是主角自己的問題，觀眾們是無關(guān)的客觀者。作家和保險公司相信了第一個故事，Pi本人相信的是第二個，為了強化自己的信念，他甚至還多信了一個猶太教。兩者實際上是一個彼此呼應(yīng)的隱喻體系的兩端。但李安從來不做無用功，他加入阿南蒂的戲，正是為了給后面食人島的一系列活動建立比喻的對照系。他給保險員講述第二個故事時，只講到自己暗示吃了廚師，就停止了。Pi自己說擔(dān)心被食人島吞噬，才決定離開，實際上擔(dān)心的是食母這件事吞噬掉他的精神，讓他瘋掉，乃至死亡。再回想起Pi一登島便在島上系了一段繩子，便會豁然開朗。可這場危機太過強烈，于是Pi的人性和獸性不得不暫時達成統(tǒng)一，或者說妥協(xié)，把母親當(dāng)成毗濕奴的化身，重演吃魚時的故事，并且構(gòu)造出一個毗濕奴食人島的幻象。開始時Pi還呼叫著神明，但很快就放棄了。然后面臨饑饉的Pi吃掉了水手的剩余部分和廚師，最后把目光投向了自己母親的尸體。這就是為什么島的輪廓既像毗濕奴，又像是母親，Pi為了給自己的食母尋找了個宗教理由，早視它們?yōu)橐惑w了。有人說這是毗濕奴的側(cè)影，有人說這是一個女人，都沒錯。宗教變成了Pi的心靈庇護所，他給自己構(gòu)筑了一個堅固的殼。魚是毗濕奴所化，那么母親也一定是毗濕奴Pi來的。母親則告訴Pi，理性可以解決外在，信仰可以解決內(nèi)在。這次吃魚事件非常重要，承前啟后。”他這么做，是因為自己面臨著饑饉危機，理性告訴他只能吃魚渡日，為了能夠達成心靈妥協(xié)，Pi必須在信仰里找了一個借口。但食母是確鑿無疑的。酸潮撲上小島，這個意象表明母親是被吃掉的，被胃酸所消化，所以遺骸的代表物是牙齒。島是母親，而島下涌起的酸潮，則是母親的下場。我們知道，第一個故事是Pi的幻想。在Pi問阿南蒂林中蓮花是什么意思時，她沒有回答。一次是在開頭，母親在地板上用粉筆畫蓮花給Pi和拉維看。毫無疑問，第二個故事隱瞞的真實，就是母親的下落，前面我說過了，李安喜歡用各種比喻反復(fù)強化本喻關(guān)系?？墒菋寢屗篮?，廚子沒吃掉她，扔到了海里喂了鯊魚——這是一種浪費，尤其是廚師已經(jīng)吃過了水手，對他來說，最大的心理障礙已經(jīng)消除，沒理由會做這種浪費行為。當(dāng)Pi講述第二個故事時，對這個細節(jié)居然沒有修改，仍舊堅持說媽媽坐著漂浮的香蕉前來。在這個故事里，各種元素和第一個故事完美對應(yīng)，母親=猩猩，廚師=鬣狗，水手=斑馬，老虎=Pi的本能，看似完美無缺，合乎情理，連最理性的保險公司都快要認同，但其中卻存在著兩個破綻。然后Pi不小心放跑了一只海龜，被廚師毆打?？墒?，不要忘了，我們否定第一個故事真實性，理由是它存在著不合理，而且李安保留了“不合理”的標(biāo)簽，以此提醒觀眾故事的虛幻。在第一個故事里，Pi把自己一分為二，自己代表著人性或理性，老虎是剝除了理性的原始本能——本能地發(fā)怒，本能地恐懼，毫無掩飾地表達自己最粗糲的欲望。每一次大的行動之前，都會有一次小的行動作為預(yù)演；二是讓本體和喻體反復(fù)出現(xiàn)，強化兩者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然后通過構(gòu)建喻體之間的關(guān)系，來揭示本體的命運?？蒔i無法解決第二個殘酷故事給自己內(nèi)心帶來的煎熬，他只能逃遁到第一個故事里去，把周圍的遇難者幻化為各種動物，才能讓自己平靜——正如母親晚餐時所說，理性解決外在的，信仰解決內(nèi)在的?！边@句話有可能會被當(dāng)成玩笑，也有可能會被當(dāng)真。如果這個故事是真實的，那么李安為什么不設(shè)置一個長滿棕櫚樹爬滿老鼠的正常海島，使之看起來更加合理呢？可李安非但沒這么做，反而煞費苦心地挑選了距離合理性最遠的沙漠狐獴，這是刻意放大不合理，以此來暗示第一個故事的虛幻性，告訴所有觀眾，這只是幻覺，這只是想象。可他在電影里的安排，卻表明了自己內(nèi)心的態(tài)度。這就是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