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出突出優(yōu)點。吳氏固然也強調(diào)步伐，但他的刀法立足于“就實”之法，故大體上是一步一勢，并未顯出應有的靈活性來。這樣看來，雖然吳殳對程宗猷的刀法屢有微詞，但實際上程宗猷到底是個中里手，吳殳不能不相形見拙?？傊淌系斗▉碜杂凇百林?zhèn)鳌?，吳氏學識廣博而聰明絕頂，但他的強項是槍法，長刀不是他的擅場，于是終究不免有想當然的地方。所以，他自己也曾不無感觸地說：“斫削粘桿，余本得自漁陽老人之劍術(shù)，單刀未有言者，移之為刀，實自余始。安得良倭以親灸之！” 六 自明代以來，我國如戚繼光、劉云峰那樣的武藝家們，積極致力于日本刀法的學習和引進，加上有程宗猷、吳殳等人的整理著述，這就使得人們對威名赫赫的日本長刀法終于有了比較真切的了解，這豐富了我國的武藝內(nèi)容，也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明代軍隊的戰(zhàn)斗水平。 　　 　　 可以說，我國古代傳去日本的雙手劍刀法，經(jīng)過了日本武士們的充實提高，又在明代帶著東瀛風貌回到我國，這是一個含載豐富的值得我們?nèi)フJ真探討的中外文化交流活動。在這個交流過程中，朝鮮一直是重要的參與國，起著特殊的作用。朝鮮不只是在中日間起著溝通作用，而且也不斷地汲取中、日劍刀武藝的精粹，逐步形成了具有中、日兩國特點的朝鮮刀劍風格。迄今保存在韓國的多種中、日古代刀劍武藝圖譜，就充分地反映這一點。清代，中國的傳統(tǒng)武藝形式發(fā)生了最后一次重要變化，這當然與清朝建立者是來自白山黑水的少數(shù)民族有密切關(guān)系。由日本傳來的雙手刀法在晚明時期曾相當活躍，堅持抗清的南明殘存力量有人在用日本刀，清軍也在用它，說明日本刀的還有相當大的用武之地。（80）但入清以后，雖然還能看到例如乾隆皇帝對日本刀劍的珍重，（81）但日本長刀及其刀法似乎又歸于沉寂，至少我們在清代軍隊的兵器裝備中看不到日本長刀的身影，也未發(fā)現(xiàn)傳留下什么著作。原因何在？我想主要原因還是清代兵制和武藝結(jié)構(gòu)者發(fā)生了變化，例如，清代重騎兵，八旗主力以騎兵為主體，雙手執(zhí)用的長刀不適合騎兵使用，于是軍隊對日本式刀劍的需要量就大減，使用技藝也隨之漫漫消沉下去了。然而，日本雙手刀法被我國民間武術(shù)家們所珍惜，一直傳存到今天。 　　 　　 清代末年，河北鹽山縣武術(shù)家黃林彪得雙手刀法于天津紀氏，黃視為珍秘，只傳給大弟子張玉山及晚年所收弟子馬鳳圖。張玉山一支后繼無人。馬傳給二弟英圖及長子廣達等。1925年前后，馬鳳圖在張家口察哈爾都統(tǒng)府任參議時，曾應張之江將軍之囑，將部分雙手刀法改編成為簡便易學的“破鋒八刀”，作為西北軍大刀教材實行推廣。晚年，指導我對雙手刀法諸問題進行研究，以探幽發(fā)微，正本清源，使雙手刀法正脈得以傳存。這就是我一直從事雙手刀源流及其刀法精義研究的由來。約略與黃林彪先生同時，有吳橋桑園謝德恒兄弟以陰手槍、持槍枴及雙手刀法馳名京南，三種器械都是武林珍秘，足見謝氏得藝之精，識見之高。得謝氏之傳者為靜?？h獨流鎮(zhèn)劉玉春，還有任相榮等。劉玉春字春霖，出身殷實之家，世代習武。他強健多力，又善能縱躍，勇捷善斗。民國十年前后，曹錕在保定練兵，為眩耀所謂“尚武精神”，特在軍中設“武術(shù)營”，聘劉玉春、任相榮充任教習，傳授雙手刀法，當時稱雙手刀為“苗刀”，故又稱武術(shù)營為“苗刀營”。入苗刀營者多是河北省滄州一帶喜好武術(shù)的年輕人。得任相榮之傳者，主要是在苗刀營任教官的滄州佟仲義先生；得劉玉春之傳者較多，有郭長生、蕭福善、趙世奎、石青山、丁超勇、孫玉銘、張鳳梧、陳鳳岐等，多是苗刀營的士兵和下級軍官。 　　 　　 雙手刀法為什會改稱為“苗刀”，這是一個令人百思不解之謎?？贾髑迨芳?，確有“苗刀”這個名稱，如屈大均就提到過“有苗刀，其紋以九簾為上，輕便斷牛。”（82）但，那是指西南少數(shù)民族苗族所鍛造的刀，不是指一種刀法，更與日本刀法風馬牛不相涉。所以，先父馬鳳圖認為改稱苗刀并不早，應該就在曹錕設置苗刀營時期。當時很可能是出自對日本刀的忌諱，也會考慮到如沿用程宗猷、吳殳的“單刀”，又容易與一般的單刀混淆，于是便改了名字。然而不能不說這一字之改很不高明，十之八九出自某位淺人。武人往往不學，晚近以來傳統(tǒng)武術(shù)術(shù)語多有被妄改者，如改“閃賺騰挪”為“閃展（或作‘戰(zhàn)’）騰挪”之類，例不勝舉，“苗刀”之改當屬此類。 　　 　　 民國十六年中央國術(shù)館成立之初，經(jīng)張之江倡導，雙手刀被列為館定教材，在館任職的馬英圖和郭長生，將原來傳授不同的雙手刀法做了一番融合調(diào)整，又參照古譜，重新制定了一個套子，為便于流行，仍使用“苗刀”這個名稱，稱之為“二趟苗刀”。當時為表達對日本帝國主義的敵愾，曾將一起勢的三個“迎推剌”（即程宗猷刀法中的“迎推刀勢”），改稱為“三剌東洋”。這個“二趟苗刀”曾經(jīng)相當流行，國術(shù)館早期學員會練的人很多。它的基本結(jié)構(gòu)與程宗猷《單刀法選》差別較大，但主要刀勢大部相同，與吳殳刀法的不同之處就比較明顯。馬、郭二人的成功合作，足以說明晚清河北省內(nèi)黃、謝兩支雙手刀法的源頭都可能出自程氏，或是直接源自“浙人劉云峰”?？记宄@個問題難度很大，我們只有耐心的求索和等待，期望著會有新的材料被發(fā)現(xiàn)。 　　 　　 當今海內(nèi)以苗刀鳴世者不一而足，一向沉寂的苗刀，近年頗有些熱鬧氣象。因為苗刀名氣大，又有某種神秘感，加上商品經(jīng)濟給武術(shù)觀帶來的巨大沖擊，于是，各式各樣的“苗刀”紛紛“脫穎而出”，專家們也就紛至沓來，著書立說。但恕我直言，不管他是誰，不管打著什么樣招牌和旗號，或得到那一級武術(shù)官員的支持，獲得了什樣的“段位”和頭銜，這些都不是證明確有“真才實學”的憑據(jù)，不能證明你的“苗刀”貨真價實。武術(shù)家的真本事要通過綜合考察來評定，但憑“欽定”的時代早就一去不復返了。當然，鑒別真?zhèn)瓮枰獣r間，時間能使一切顯露真容，各就各位。假冒偽劣之類可以得一時之利，如果想著就以此得長久不衰之利，那也未免把武術(shù)這問學問看得太好擺弄了！ 　　 　　 前代雙手刀主要傳人中，佟忠義先生是一家，但現(xiàn)在是否還有傳人不得而知。先父馬鳳圖、先二叔馬英圖合為一家。郭長生先生是一家。當代人里能真正傳習雙手刀法真義的人并不多。原因很多，前代武術(shù)家們十分珍視這份遺產(chǎn)，總不肯輕易授人，怕的是傳人不當，一旦落到低層江湖人物和品行不良者之手，就會發(fā)生衰變，好好的東西也會被糟蹋掉。苗刀是淵源有自的古典武藝的精華，能完整的傳存下來就是因為傳授嚴，如果濫傳一氣，恐怕也早就變味了。再者，真正的好東西只有功力醇正而學養(yǎng)宏深的武術(shù)家才能拿得起來，浮慕淺學之徒，往往急功近利，不求甚解，更不肯下大功夫去深研精習，所以根本上拿不起如此沉重的東西。以我之所知，當代雙手刀法代表人物可舉于伯謙、張群炎二人。 　　 　　 已故的于伯謙先生是東北武術(shù)大家郝鳴九先生的弟子，又曾問學于胡奉三、楊俊峰等名家，遂以翻子、戳腳等藝見長，成為當代東北翻、戳拳法的第一人。伯謙在東北大學畢業(yè)，有很好的文史根柢，又加上好學勤思，博聞強記，一生汲汲追索傳統(tǒng)武術(shù)精粹，對各家武學不設戶限，廣采博取，觸類旁通。30年代初，東北軍夏鶴一團在滄州駐防，夏是郝先生的弟子，便邀請乃師到滄州小住，同時邀來李書文、李霖春、馬英圖等人與之相聚。伯謙弟兄陪郝鳴九同往。期間，從馬英圖學習苗刀，苗刀傳到東北是由此開始的。40年代初，伯謙又專程到甘肅尋訪馬鳳圖、馬英圖，再次得到二位前輩指教。伯謙強學多識而功力醇厚，對苗刀精要悟解良深，在勁力的表達上尤其能剛?cè)岬皿w，轉(zhuǎn)環(huán)自如。據(jù)當年與伯謙一起練武的羅文源先生生前多次跟我說，伯謙刀法純熟，勁力渾厚，極富勇猛剽悍之勢，曾得到鳳圖、英圖二師的贊賞。伯謙的苗刀傳給弟子史春霖、范垂紱等人，但十人不幸俱已作古。伯謙的孫子于剛等人猶能傳承家學，世守伯謙的苗刀。 　　 　　 張群炎先生是我十分熟悉和敬重的一位武術(shù)家，同伯謙一樣，他也是我的師兄。與伯謙相類似，群炎在武術(shù)上也稱得上是融會博綜之才。他曾問意拳于王薌齋先生；后曾師從郭長生先生練通臂。1966年底隨廠遷到蘭州后，又長時間出入馬鳳圖先生門下，實際成為馬鳳圖晚年弟子。群炎一生受到三位名師教益，還接觸過很多或顯或晦的武術(shù)家，經(jīng)見之廣，藝緣之深，可謂得天獨厚！他功底札實，膂力過人，雙臂和腰腿都有極好的靈活度，因曾專攻猿公腿法和地躺，兩條腿韌健勁捷，上下左右運用自如，是我所見過的最好的武術(shù)腿功。群炎的苗刀得自郭長生先生，曾與馬英圖高足弟子牛增華相濡以沫，互有啟發(fā)，到蘭州后又得到馬鳳圖指教。他的苗刀得益于傳授正，用功勤，領悟高。最重要的，又肯努力參照古代圖譜，尋根溯源，闡幽發(fā)微，直逼先賢堂奧。說實在的，這是許多人做不到的，也正是在這一點上我們有很多共同語言，也總是受到先父生前的一再獎許。“文革”中，我們曾朝夕相處，憂喜與共，當時唯一的樂趣就是在先父指導下研習武術(shù)，從陸合槍到風磨棍，從劈掛拳、八極拳翻子拳到鞭桿的五陰、七手……當然，也包括苗刀。我正式確立苗刀為研究對象，是受了群炎的啟發(fā)，在刀法運用上，從基本刀勢到起落輾轉(zhuǎn)、進退坐作，都受到群炎的教益，至今心存感念。以我之平生所見，也以我之武學素養(yǎng)和識見，我以為當代真正懂得并能表達苗刀精義的人只張群炎先生一人而已。其他沒有顯山露水的高人也許還有，我沒見到，不敢妄斷有無。僅以我所親眼經(jīng)見者，包括官封的“大師”之流，均不足以與群炎同日語。至于商品化大潮之下，某些釣名射利之徒，胡編濫造“苗刀”以自炫，蠅營狗茍，妄自得意，何足道哉！ 　　 　　 “苗刀”是中日古代武藝交流的珍貴結(jié)晶，盡管它已經(jīng)存在了數(shù)百年，但我們對它的研究還很膚表，許多問題還不曾涉及，甚至于不曾提出來作為討論的話題。同時，深入挖掘資料是研究工作的前提，這方面的工作也還遠遠沒有做好做足。總之，我這篇東西也僅僅是起了個頭而已。當代中國武術(shù)不斷淺薄化的濁浪已經(jīng)浸漫到了傳統(tǒng)武術(shù)領域，連苗刀這樣的古典武藝精品也不能免受其害，真不能不讓人憂心如酲。于是，盡我所能的考證一下雙手刀的源流，借以揭示一下中國武術(shù)這問學問的深廣，希望能有助于苗刀從淺薄化的紛擾中解脫出來，也希望對大家一起來重塑中國武術(shù)尊嚴有所助益。文內(nèi)如有錯誤，懇望專家不吝批評。 　　　　 　　注釋 　　 　?。?）、（47）、（60）：唐豪《古代中、朝、日劍術(shù)交流的若干考察》，載《中國體育史參考資料》第六輯，北京，人民體育出版社，1958年。（2）：馬明達《歷史上中日兩國劍刀武藝的交流》，載《體育科技》總第五期，人民體育出版社，1980年。（3）、（4）：木宮泰彥《日中文化交流史》第一章《遠古時代中國文化的傳播》，北京，商務印書館1980年。（5）、（7）：汪向榮先生《邪馬臺國》第三篇《兩個文化圈》，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2年。（6）：參見陳尚勝《中韓交流三千年》第三章第六節(jié)，北京，中華書局1997年。（8）：《文物》1974年第12期：《山東蒼山發(fā)現(xiàn)東漢永初紀年鐵刀》。參見《考古》1977年第2期，夏鼐先生《考古學與科技史》一文。 （9）：轉(zhuǎn)引自唐豪《古代中、朝、日劍術(shù)交流的若干考察》，出處見注（1）。 （10）：見《中日兩國人民的友誼源遠流長》一書；參見賀昌群先生《古代中日文化交流史話二則》，載《中華文史論叢》第六輯。（11）：小野勝年在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的講話，載《考古》1964年第12期。（12）：正倉院陌刀，見日本原田淑人《正倉院的手 和唐代陌刀》，載《東亞古文化論考》。（13）、（14）：參見木宮泰彥《日中文化交流史》第一篇第二、三章。北京，商務印書館，1980年。（15）：日本《續(xù)日本紀》天平七年四月辛亥條。（16）、（25）、（29）：周緯《中國兵器史稿》（17）：歐陽修《歐陽文忠公全集》卷十五。（18）：轉(zhuǎn)引自遷善之助《中日文化交流史話》。參見余又蓀《宋元中日關(guān)系史》第一章：“日本商品入宋者，為砂金、水銀、硫黃、松杉等木材。蒔繪、水晶、刀劍、扇等亦多?！保?9）：據(jù)王輯五《中國日本交通史》云：“日本商品之輸入于元代者，則為黃金、刀劍、扇、蒔繪……等?！保?0）：日本瑞溪周鳳《善鄰國寶記》三卷，轉(zhuǎn)引自汪向榮先生《明史日本傳箋證附錄二》，成都，巴蜀書社1987年。（21）：據(jù)英國人薛理、日本人稻田合著《刀劍與鮫》，轉(zhuǎn)引自周緯《中國兵器史稿》。（22）：日本遷善之助《中日文化交流史話》（23）：見《明史日本傳》；《明實錄太宗實錄》卷23，永樂元年九月。（24）、（25）：《日中文化交流史》第五篇第二章《足利幕府與明朝的交通貿(mào)易》（26）：明張燮《東西洋考》卷6《外紀考日本》：“倭刀甚利，中國人多鬻之。”叢書集成本。（27）：日本林恕《華夷變態(tài)》卷1。轉(zhuǎn)引自木宮泰彥《日中文化交流史》第五篇第四章。 （28）：屈大均《廣東新語》卷16《器語刀》。參見馬明達《澳門與中日劍刀貿(mào)易》，載《中外關(guān)系史論叢》總第五輯，北京，書目文獻出版社，1996年。（30）：唐順之《荊川文集》卷2，《四庫全書》本。（31）：參見馬明達《居延漢簡＜相劍刀冊＞初探》，載《敦煌學輯刊》總第三期，蘭州大學，1983年。（32）、（36）、（82）：屈大均《廣東新語》卷16《器語刀》。 （33）：《湯顯祖集》卷11。（34）：王利器先生輯本明宋懋登《九籥集》卷1，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4年。（35）：明徐《筆精》。 （37）：清錢肇 《質(zhì)直談耳》卷7《柳如之軼事》。轉(zhuǎn)引自陳寅恪先生《柳如是別傳》第三章《河東君與“吳江故相”及“云間孝廉”之關(guān)系》，頁68，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 （38）：宋應星《天工開物》卷5。（39）：見程宗猷《耕余剩技單刀法選》，（40）：茅元儀《武備志》卷209《御海洋》批語。（41）：《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卷99《子部兵家類陣記》（42）：《漢書》卷65《東方朔傳》：“于是董君貴寵，天下莫不聞，郡國狗馬蹴鞠劍客輻湊董氏?！保?3）：分別見《史記》、《漢書》本傳。 （44）：李白《上韓荊州書》，見《古文觀之》。（45）：均見清顏元（習齋）《存學編》，載《顏元集》上冊，中華書局1987年。（46）：按，《隋書經(jīng)籍志》和兩《唐書藝文志》均已不載，說明隋、唐以前已經(jīng)失傳。（48）：《考古通訊》1956年第一期。（49）：《考古學報》1976年第二期：《宜昌前坪戰(zhàn)國兩漢墓》該報告沒有寫明劍柄的長度，此據(jù)圖版目測。（50）：見《史記范睢傳》。亦見劉向《說苑》。（51）：《文物》1975年第十一期：《臨潼縣秦俑坑誡掘第一號簡報》。（52）：見《莊子說劍》郭象《注》引；《戰(zhàn)國策齊策》鮑彪《注》同此。（53）：見程瑤田《考工創(chuàng)物小記桃氏為劍考》；阮元《揅經(j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