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內(nèi)容簡介】 西是學習尖子，到了浙大，就覺得自己的程度比不上浙江、江蘇來的同學。有的老師用英語講課，我聽起來非常吃力。為了跟上進度，我只有焚膏繼晷。在永興時，除了幾個江西籍同學外，其它同學我連他們的姓名都叫不上來。班上只有一個女同學，按腳時，相當一段時間，學生開飯只見飯桶不見菜，大家用鹽水、干辣椒過飯。教授們也都饑寒交迫。蘇步青等名教授住在湄潭時，課余時間都在房前屋后種菜種玉米，以求果腹。我們用的數(shù)理化教材大都是英文原版本，很珍貴。我們買不起，且有錢也不一定買得到。工學院的學生一年級念完了，將達夫物理、德明化學、微分工程等一一標價出賣，再買進二年級用的應用力學、材料力學、水力學等等。教科書就這樣賣出買進，一級一級往下傳。計算尺、圓規(guī)之類學習用具也買得到。我進浙大從來沒用過新課本。我們用毛連紙訂成作業(yè)本，用染料泡成墨水。放假的時候，學校介紹我們“打工”。我和幾位同學一起給當?shù)匾粋€部門搞測量，雖然報酬很低，畢竟能掙一點另花錢。浙大流亡到了窮鄉(xiāng)僻壤，教學依然一絲不茍。每天課程排得滿滿的。土木系四年要學五十多門課。學校采取學分制，一個學期超過五分不及格降級，超過十分不及格退學。學校張榜公布學生的成績和學號，不及格的用紅筆，每學期都有降、退學生。上幾屆學生中發(fā)生過這樣一件事。一次政治課考試時，有個學生帶進一張紙。那位學生可能太緊張，可能??說不清。監(jiān)考老師發(fā)現(xiàn)這個學生夾帶，當場判他作弊。學校馬上作出開除決定。說實話，政治課是選修課，學生都不太重視，只要不缺課，都能考及格。浙大的考試制度是很“兇”的，并不因為政治課不是必修課而手下留情，觸犯校紀馬上開除，毫無通融的余地。那位學生沒臉回家，且也回不了家，怎么辦？同學們幫他在附近中學找了份教書的工作。后來，他再參加浙大的招生考試，被錄取，重返浙大讀書。聽說有位女生英文課考分差一點點，她在老師那里哭了六個鐘頭也沒有哭軟老師的心。我在江西是學習尖子，到了浙大，就覺得自己的程度比不上浙江、江蘇來的同學。有的老師用英語講課，我聽起來非常吃力。為了跟上進度，我只有焚膏繼晷。在永興時，除了幾個江西籍同學外，其它同學我連他們的姓名都叫不上來。班上只有一個女同學，按理說很引人注目，可我只認識她這張臉，她住在哪里，是何方人士，一概不知?？梢哉f，我們這些學生大多心無旁騖，專心讀書。晚上大家看書做作業(yè)到深夜，清早起來，祠堂里一片英文誦讀聲。當然，我們并非死讀書。浙大很注重學生動手能力。到了黔北，實驗室、實驗工場、農(nóng)場一一設立，各學科研究工作依然繼續(xù)。負責“中英科學合作館”工作的英國皇家科學院的代表李約瑟先生曾到遵義、湄潭參觀。他對土祠堂破廟里出那么多教學科研成果十分驚奇，稱贊浙江大學是東方的劍橋，研究風氣可與英國劍橋大學媲美。竺可楨校長不僅重視教學科研，還極重視體育鍛煉。他提倡全體學生參加體育運動，規(guī)定體育不及格不得畢業(yè)。下了課，單杠、雙杠、吊環(huán)、排球、籃球、游泳都有人練。我們的體育主任舒鴻，參加過柏林第十一屆奧運會（1936年），擔任了最高水平的籃球冠亞軍決賽裁判。他的工作為中國人贏得榮譽，要知道，那時中國被人家看不起，被稱作“東亞病夫”。可以說，舒鴻老師為中國爭得了一塊無形的金牌。有這樣的老師，浙大籃球隊特別棒，名氣很大，在西南一次公開賽中所向披靡，最后打敗高大強壯的憲兵第九團代表隊奪得冠軍。我進校的前一年，美國轟炸機大隊的飛行員非要與浙大籃球隊賽一場不可。浙大籃球隊能攻善守，快速穿插打敗了來自籃球王國、身手不凡的美國飛行員。大家開心得很。我們工學院的籃球隊很利害，打遍浙大無敵手。我在江西省立一中是籃球隊長，進了工學院籃球隊如魚得水，體育鍛煉使我身體結實，精力充沛，學習成績不斷進步。1944年年底，日寇竄犯黔南，一時間空氣緊張。浙大師生積極參與勞軍。我們排列在公路兩旁唱歌喊口號，遞水送毛巾，送一隊隊抗日官兵上前線，氣氛悲壯。我熱血沸騰，恨不得跟軍隊一起上戰(zhàn)場打仗。此時的日寇已是秋后的螞蚱，作垂死掙扎而已。到了1945年8月，日本投降了！抗戰(zhàn)勝利了！1946年6月浙大復員回浙江。我激動的心情如杜甫的詩句：“漫卷詩書喜欲狂”！浙大師生從遵義出發(fā)，一路上坐汽車，坐船，坐火車，“即從巴峽穿巫峽，便向襄陽向洛陽”直奔杭州，回到闊別八年之久的杭州浙大老校園。1948年，我大學畢業(yè)了。雖然學校不分配工作，但浙大名氣很大，我們畢業(yè)之前，校園里貼滿用人廣告。四面八方都到浙大來要人，臺灣省一個城建局就到土木系要七個人畢業(yè)生。當時正在內(nèi)戰(zhàn)，經(jīng)濟蕭條，然而，浙大的畢業(yè)生沒有找不到工作的。那時，我姐姐姐夫已調(diào)到杭州，生活上給我很大幫助，加上杭州這個城市風景秀麗，頗有溫文爾雅的氣質(zhì)，我便選擇留在杭州，進了浙江省的交通部門工作，并在杭州成了家。杭州解放了。飽受戰(zhàn)亂之苦的老百姓終于可以安居樂業(yè)。國家進入了和平建設時期。1950年我的大女兒出生了。那時，國家百廢待興，我的工作出差是家常便飯。我妻子是知識女性，為了我工作不分心，也為了養(yǎng)育孩子，她辭去會計工作，在家操勞家務，同時，熱心參與不拿一分錢工資的居民工作。說到居民工作，不能不提我姐姐。我姐今年99歲了。解放后，她思想不斷進步，積極參加社會工作，擔任了小營巷居民區(qū)的衛(wèi)生主任。她工作非常認真，小營巷的衛(wèi)生工作搞得很好。1958年1月5日毛主席來小營巷檢查衛(wèi)生，同我姐姐親切握手，大幅照片登在報紙上。我們?nèi)叶几械椒浅９鈽s。盡管有此榮幸，文革中，我姐姐還是逃脫不了挨批判。我也在劫難逃。竟有這樣的荒唐邏輯：籃球隊是三青團領導的，你是籃球隊隊長，所以你是三青團骨干分子。更慘的是，海外關系的帽子壓得我們?nèi)胰舜贿^氣來。我弟弟在1947年考上安徽大學化工系。那時，我二哥在南京某部當軍需官，弟弟讀書要靠他供養(yǎng)。出于經(jīng)濟上的考慮，他把弟弟轉(zhuǎn)到南京政治學院財經(jīng)系就讀。因為那個學校不收學費。后來，南京政治學院遷往臺灣，學生跟著學校走，我弟弟，我二哥先后去了臺灣。我的大女兒聰慧懂事，讀書成績很好，小學畢業(yè)后考入重點中學。是六六屆初中畢業(yè)生。畢業(yè)前，班主任來家訪說，你女兒不能在我們學校讀高中，因為她的二伯、叔叔在臺灣，學習成績再好也沒有用。我明白，這所學校不要，其它學校也不會要的。我內(nèi)心非常痛苦。沒多久學校停了課。全國“停課鬧革命”，更使我目瞪口呆！青年人的時間是不能耽誤的呀，浙大師生歷經(jīng)千難萬險西遷，就是為了不停課，為抗日救亡培養(yǎng)人才，和平年代怎么能停課呢？讀書能改變一個人的命運。一個人年輕時受到良好的文化教育、品格磨練，會影響他的一生。我在浙江大學，無論在遵義，還是后來回到杭州，不僅學文化長知識，更重要的是學做人的道理。所以，我希望我的孩子都能受高等教育?？墒牵幕蟾锩覡€了我的希望。1969年，“老三屆”學生一鍋端，上山下鄉(xiāng)了。大女兒報名到農(nóng)村插隊落戶。社會的歧視抹去了她的笑容。她沉默寡言，埋頭勞動，連過年都不回家。她天天在田里勞動，比農(nóng)村姑娘還潑辣能干，還肯吃苦。孩子的樸實誠懇深深感動了生產(chǎn)隊的鄉(xiāng)親們。1971年公社有一個浙江大學半導體系工農(nóng)兵學員的名額，鄉(xiāng)親們一致推薦她。大隊、公社、縣一級一級通過了。萬萬想不到招生人員說，我們不要家庭有海外關系的人。我心目中神圣的、親愛的母校，此時此刻，居然連最起碼的“有教無類”都做不到，將一個好學上進的青年拒之門外，這實在是太不公平太殘酷了。女兒生在新社會、長在紅旗下，連二伯、叔叔怎么個模樣都不知道，再說，我二哥當年是抗日軍人，我弟弟是學生，他們背井離鄉(xiāng)去臺灣實屬無奈。我與他們早就斷了音信。女兒是多么要求進步，多么渴望讀書?。∥覠o法想象那些以淚洗面日子女兒是怎樣熬過來的！我憂心如焚！遵義讀書的日日夜夜是那么可親，又是那么遙遠??有人問我，你家的孩子一個個都學習優(yōu)秀，你有什么法寶？如果說有什么法寶的話，那就是我吃過遵義的米，喝過湄江的水；受艱苦卓絕的浙大西遷精神薰陶。浙大流亡西遷之路與紅軍長征的上半段相似。在日寇飛機的狂轟濫炸中，在疾病的折磨中，在極度的貧困中，師生背著扛著圖書儀器行李鋪蓋西行五千余里，依然堅持上課，堅持科學研究。一次，空襲警報響了。老百姓四散逃命。學生問，“還上課嗎”？章用老師鎮(zhèn)靜地說，“上”。“黑板掛在哪”？“掛在我的胸前！”這是何等的英雄氣慨！決不亞于戰(zhàn)場上沖鋒陷陣！章用老師乃章士釗先生的兒子，1938年德國留學歸來被浙大聘為教授。西遷中，未曾干過體力活、文弱的他挑著行李擔與學生一起步行了四十多天，病死在西遷路上。竺可楨校長的夫人，還有許多老師和學生或生病、或被炸，永遠倒在了西遷的路上??可歌可泣的故事不勝枚舉。我深知，國家慘遭日寇蹂躪，人民流離失所，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中國落后，軍隊裝備極差，有的士兵連槍都沒有。下雨天士兵們有的戴斗笠、有的撐雨傘、有的披蓑衣，西方國家笑中國軍隊象一群叫花子?？箲?zhàn)初期，很多士兵沒見過坦克、裝甲車，吶喊著沖上去倒在日寇的炮火中、車輪下。中國軍隊是用血肉之軀，用不屈的民族精神抵擋武裝到牙齒的日本強盜。浙大師生不畏艱險西遷，教書也罷讀書也罷，為的是改變中國的落后面貌，為的是救亡救國。孩子啊，沒有理由不珍惜時間、不好好讀書！最近，我從報紙上看到，一位剛進校門的女生受不了軍訓的苦，硬要退學。還有一個學生，進了大學因六人同住一室且沒有空調(diào)，無法適應而跳了樓??多么讓人痛惜啊，孩子！古人說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