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于他幾乎不能去思考其他任何事”。 新時期的文化轉型特征非常明顯。 莫言的小說《紅高粱》因為同名電影獲得的巨大成 功而早已為人熟知。因此可以說，《紅高粱》是作者懷著祭祀祖宗的儀式心態(tài)寫出的，是我們民族一種古老的“種族記憶”的復活。總之，他 們勇往直前、風流快活，與妨礙其自由的一切人和事爭斗，至死不悔?！?(莫言《十年一覺高粱夢》，《中篇小說選刊》 1986年第 3期 )顯然，《紅高粱》中張揚的祖宗精神就是莫言所找到的祖宗之根?？偟恼f來，《紅高粱》所崇尚的爺爺、奶奶精神帶有很多的本能沖動成分。 《紅高粱》講故事的手法巧妙、多樣，可以說引人入勝。這種特殊的敘述方式，一方面使整個作品看上去是“我”在敘述 自己家族的故事，給人很強的真實感和親切感；另一方面又獲得了第三人稱全知敘述那種視野的開闊性。這個故事模式已為所有的中國讀者熟知，因為多少年來，人們不止一次地看到類似的小說和電影?！都t高粱》在這兩方面都做得相當出色。 但是，當讀者進一步閱讀時，便會發(fā)現“復制”故事僅僅是一個圈套，一種手段。這主要是因為人物事件不斷脫離故事的中心即打日本的活動而走向獨立?！都t高粱》顯然以景物見長，但是紅高粱、血海及墨水河邊的神秘氣氛不僅構成一種背景，而且也構成了影響和左右敘事走向的基本力量。《紅高粱》也似乎強調時間給讀者的真實感。距離感的消失導致了非時間化，讀者在經歷了時間的困擾后，最終會放棄對時間的留意，一如注視紅高粱一樣去注視其中的家族 故事和血與火的故事。傳統(tǒng)小說總是讓讀者通過主題、情節(jié)和人 物去認識生活，莫言則讓讀者直接“進入現場”，讓他們從一株紅高粱、一簇野花，從一張憂郁的面孔上去感知生活，他力圖用精美的感覺描寫拼接出一幅生動活潑的鄉(xiāng)村生活畫卷。為了提高語言的表現力，他有時利 用語境的整合作用變通地使用某些詞匯，如“走到我面前時，它又瞥著我，用那雙遙遠的狗眼” (《透明的紅蘿卜》 )；有時通過句子成分的換位構成一種超常搭配，如“小王八蛋油黑大門緊閉，幾枝臘梅開得火旺，從墻頭上鮮紅欲滴地探出頭來”(《紅高粱家族》 )；有時改造成語，如“雨點大如銅錢，疏可跑馬” (《秋千架》 )；有的將文言句式與歐化句式、短句與長句雜糅在一起；有時又大量使用色彩詞語來創(chuàng)造氣氛，強化表達效果?！都t高粱》則將人物裹 挾于景物中，使其離開情節(jié)的因果聯系，由此也隔斷了本文對日常生活開放的渠道，使景物與人物在封閉的格局中相互依存、互為解釋。它引起讀者閱讀興趣的因素主要來自兩個方面，一是“移出背景”，二是“暴露真相”。因為這里沒有現實生活中的道德監(jiān)督，也沒有世俗生活中的煩惱憂愁，它給人的是一個可以自由舒展自我的環(huán)境。因而，自然景物不再起屏障作用，卻擔當起“同謀”的角色：八月深秋，無邊無際的紅高粱成了洸洋的血海，紅高粱高密輝煌，紅高粱凄婉可人 ，紅高粱愛情激蕩。純自然的色彩失去了自然性，紅色會使讀者想起流動的熱血，火一樣強悍的性格，本能的勃發(fā)與性的釋放。在這里，自然與情欲相互交融，生命的激蕩與紅高粱四面八方的生長聲構成了生命的交響曲，情欲在蓬蓬勃勃的野地里變得更加莊嚴，紅高粱則在情欲的野性爆發(fā)中變成了生命的見證與象征。最初，敘述人把血腥味描繪為“腥甜”確實令讀者陌生，但當人們將 它看做是紅高粱世界的一部分時，血所指稱的死亡就變得優(yōu)美了。血海由此成了生命血性的又一次證明。 節(jié)選部分前的情節(jié)（第一節(jié)）：土匪司令余占鰲（我爺爺）帶著兒子豆官和自己的隊伍，在公路旁邊高粱地里等待伏擊日本鬼子的車隊。由此 可見，劉羅漢只是一般的飲食男女（和奶奶的一段韻事可佐證）。可是騾子竟然不認他，踢他，這讓羅漢大爺“心頭火起”：“竟然不認主人啦”──“好兩個畜生！”“你這個忘恩負義吃里扒外的混賬東西！你這個里通外國的狗雜種！”至此，羅漢大爺對日本侵略者的仇恨也爆發(fā)出來。 建議用 2課時。”“他就是你的親爹??”奶奶說。父親分撥著密密匝匝的高粱秸子，一步一步地挪，汗水淚水摻和著奶奶的鮮血，把父親的臉弄得殘缺不全。父親看著奶奶的乳房，萬分痛苦。五十多歲的就是劉羅漢大爺，四十多歲的是燒酒鍋上的一個伙計。她看到在炕下方凳上蜷曲著一個面孔痙攣的男人。咱家大業(yè)大，扁郎老實，你來了，這個家就由你當了。小毛驢蹙著長額，慢吞吞地走，細小的蹄印清晰地印在潮濕的路上。奶奶看到了那個劫路人的尸體。三天新生活，如同一場大夢驚破，有人在一分鐘內成了偉大領袖，奶奶在三天中參透了人生禪機。奶奶的腦海里，出現了一條綠油油的綴滿小白花的小路，在這條小路上，奶奶騎著小毛驢，悠閑地行走。高粱梢頭，薄氣裊裊，四面八方響著高粱生長的聲音。他們在高粱地里耕云播雨，為我們高密東北鄉(xiāng)豐富多彩的歷史上，抹了一道酥紅。爺爺穿好衣。奶奶三十年的歷史，正由她自己寫著最后的一筆。豆官 !豆官 !我的兒，你來幫娘一把，你拉住娘，娘不想死，天哪 !天??天賜我情人， 天賜我兒子，天賜我財富，天賜我三十年紅高粱般充實的生活。奶奶注視著紅高粱，在她蒙朧的眼睛里，高粱們奇譎瑰麗，奇形怪狀。一群雪白的野鴿子，從高空中 撲下來，落在了高粱梢頭。秋天，奶奶在院子里擺一個盛滿清水的大木盆，鴿子從田野里飛回來，整 齊地蹲在盆沿上，面對著清水中自己的倒影把膆子里的高粱吐嚕吐嚕吐出來。在黑土上扎根開花，結出酸澀的果實，讓下一代又一代承受。奶奶飄然而起，跟著鴿子，劃動新生的羽翼，輕盈地旋轉。奶奶高喊：我的親人，我舍不得離開你們 !鴿子們啄下一串串的高粱米粒，回答著奶奶無聲的呼喚。奶奶覺得天與地、與人、與高粱交織在一起，一切都在一個碩大無朋的罩子里罩著。奶奶嘴唇微動，叫一聲豆官，父親興奮地大叫：“娘，你好了 !你不要死，我已經把你的血堵住了，它已經不流了！我就去叫俺爹，叫他來看看你。奶奶極力想抬起手臂，愛撫一下我父親的臉，手臂卻怎么也抬不起來了。 三天后，小毛驢又把奶奶馱回來。她說：“他真是麻風。余占鰲一截截地矮，雙膝啪噠落下，他跪在奶奶身邊 ，奶奶渾身發(fā)抖，一團黃色的、濃香的火苗，在她面上嗶嗶剝剝地燃燒。是他 !奶奶暗呼蒼天，一陣類似幸福的強烈震顫沖激得奶奶熱淚盈眶。奶奶的血還在隨著她的呼吸，一線一線往外流。在倒尸面前，外曾祖父嗬嗬連聲，嘴唇啜嗦著說：“窮鬼??你這個窮鬼??你躺在這里睡著了嗎??”奶奶一直不能忘記劫路人南瓜般的面孔，在 蒼蠅驚起的一瞬間，死劫路人雍容華貴的表情與活劫路人兇狠膽怯的表情形成鮮明的對照。 奶奶哭著說：“爹呀，他是個麻風??” 外曾祖父說：“你公公要給咱家一頭騾子??” 外曾祖父已醉得不成人樣，他不斷地把一口口的酒肉嘔吐到路邊草叢里。外曾祖父與單廷秀一直喝到太陽過晌，才動身回家。這一夜，奶奶始終未放下手中的剪刀，那個扁頭男人也始終未離開方凳。在蠟燭燃燒的腥氣中，奶奶接住 一根柔軟的綢布，被一個人牽著走?；ㄞI抬到單家大門 時，出來迎親的只有一個梳著豆角辮的干老頭子。 奶奶躺著，胸脯上的灼燒感逐漸減弱?！备赣H說。 擴展閱讀 飛散的高粱米粒在奶奶臉上彈跳著，有一粒竟蹦到她微微翕開的雙唇間，擱在她清白的牙齒上。 “擴展”導引 本單元的“擴展”活動，主要是讓學生接受革命傳統(tǒng)教育。而作者卻要顛覆這樣的“事實”，顛覆以往對“戰(zhàn)爭”“英雄”的“定義”，從戰(zhàn)爭的微觀舞 臺──民間的視角，建構自己的敘述與評價體系，還“戰(zhàn)爭”“英雄”本來的面目（當然這樣的“面目”也是作者自己的判斷）。隨后作者寫到縣志，寫到“農民劉羅漢”的“英雄事跡”： 農民劉羅漢，乘夜?jié)撊?，用鐵鍬鏟傷騾蹄馬腿無數，被捉獲。她一生中以極本色的方式生活，她沒有因為道德而扭曲自己的人性。羅漢大爺一生都在克制當中，但他用死亡改寫了一生，因為死亡使他的血性得到了最大限度的表現：羅漢大爺把一口痰吐到孫五的臉上：“操你祖宗，剝吧 !” 孫五操著刀，從羅漢大爺頭頂上外翻著的傷口剝起，一刀刀細細素素地發(fā)響。 如果說紅高粱給讀者的印象是對生命的張揚，那么血海所解釋的就是死亡。舒展擺動的 紅高粱是生命自然表現的象征，生命的表現則是紅高粱世界的重要注解，于是，生命成了天然的浪漫：奶奶神魂出會，望著他脫裸的胸膛，仿佛看到強勁慓悍的血液在他黝黑的皮膚下流個不停。景物與人物之間的那種等級感也隨之消失。在 日常語境，自然風景是一種屏障，發(fā)生在類似紅高粱一類的青紗帳里的事件都會被聯想為神秘的或不道德的，因而，風景具有一種掩飾性。人們就在這里廝殺、在這里調情、在這里喝高粱酒打日本鬼子。 引起上述審美反應的景物主要是貫通全文的紅高粱和血海?！凹t高粱”的世界作為獨特的風景，兼具了以上的種種作用。 ?? 莫言也有良好的語言感覺?！都t高粱》中紅得不能再紅的色彩，不斷沖擊讀者的感覺，這種沖擊更多的是通過語言，運 用象征、比喻、夸張、反復甚至是灌輸地傳達給讀者的。而這一切都是借助回憶與想像實現的。于是，讀者自然會放棄舊有的閱讀習慣，把對景物的關注作為理解本文的鑰匙。在人物與情節(jié)似連實斷的關系中，讀者只能更多地將視線轉向人物，轉向紅高粱地里的風情。傳統(tǒng)的小 說復制也需要必要的“改寫”，但改寫本身只是某些因素的增刪，并沒有改變傳統(tǒng)小說一貫要求的情節(jié)的完整性與故事的曲折性。細節(jié)幾乎成了表達的主要內容。他跟著后來名滿天下的傳奇英雄余占鰲司令的隊伍去膠平公路伏擊日本人的汽車隊。因而，在對小說的分類中，人們往往用愛情小說、戰(zhàn)爭小說、武俠小說、黑幕小說等專用術語來確定小說的性質。不僅如此，像奶奶臨終前的大段 意識幻覺，在以“我”為敘述人的結構中，更是有違常規(guī)，作者卻揮灑而就，一點兒也沒有生硬與拼湊之嫌。前者給人真實親切感，后者比較自由，不受束縛地出入人物和情節(jié)中。在這個長篇中，作者借助“祖宗──子孫”的敘事結構把《紅高粱》中的潛在情感表達了出來，小說敘述人，孫子“我”代表著都市文化。這正好深深吻合了莫言當時的心態(tài)：“我贊成尋‘根’。在子孫“我”的講述中，祖宗“我爺爺”“我奶奶”們籠罩著迷人的光環(huán)，他們身上充溢著原始活力，追求自由自在的生活。 已有的不少評論、賞析大多注意到了《紅高粱》的故事并不新鮮，新鮮的是小說的童年視角與作者獨特奇 異的感覺。這里以原型批評方法為依據，從敘事結構的角度，對這三篇小說作一些分析。文學的祖宗情結原型無疑與祭祖儀式、《詩經》中祭祖詩的儀式沖動有淵源關系。這一點就連明代到中國的西方傳教士利馬竇都感覺到了，他“認識到古老的敬祖思想是儒家哲學體系的一大支柱”。比如，“炎黃子孫”的說法簡直成了“中國人”的代名詞，其 實這是由祖宗觀念無意識地生發(fā)出的一句口頭禪。小說不僅蘊含人類的原始文化積淀，作者對歷史、社會、道德的認識和評介等諸多文化意識也包容其中，有時表露得非常鮮明。 《紅高粱》在現代歷史戰(zhàn)爭題材的創(chuàng)作中開辟出一個鮮活生動的民間世界，在這個意義上也可以說這部小說講述的其實并非是歷史戰(zhàn)爭，而是作家在民間話語空間里的某種寄托。與此相關的是這部小說在人物形象塑造上，也除去了 傳統(tǒng)意識形態(tài)二元 對立式的正反人物概念，比如把作為“我爺爺”出場的余占鰲寫成身兼土匪頭子和抗日英雄的兩重身份，并在他的性格中極力渲染出了一種粗野、狂暴而富有原始正義感和生命激情的民間色彩。對于抗戰(zhàn)故事的描寫在中國當代文學中并不少見，但《紅高粱》與以往革命歷史戰(zhàn)爭小說的不同就在于，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