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在男人方面是血汗的勞動工作，（二）在女人方面是臨盆生 產的疼痛。他們既不能完全承認“非上帝”的“魔鬼”是由上帝本身產生出來的，又 不能十分同意在原來的宇宙里，一個“非上帝”的“魔鬼”是和上帝同樣永生的。我相信在一百個今日還相信有上帝的進步的基督徒之中相信真魔鬼的（除了比喻的意義 之外）恐怕不上五人。基 督教思想中最奇怪的一點就是完美的觀念。這和《創(chuàng)世記》里上帝不要人類永生的原來 說法是互相矛盾的。 善惡樹似乎是在樂園的中央，可是生命樹卻是在近東門的地方，在那邊，據(jù)我們所知 道，基路伯還駐守著，以防人類的侵近。有人說過一句頗為苛刻的話：“我國的宗教已經變成罪惡的反省，弄得體面 的人士不敢再在教堂里露臉了。講到神和人的分別，神不過有一些在天上起雷霆，在地上養(yǎng)植物的神力而已， 他們能永生，喝花蜜造成的神酒，而不喝酒——其實所用的果實也不很兩樣。這些神跟基督教那個十全十美的上帝多么不同！所 以希臘的神不過是另一種族的人，一族能夠永生的巨人，而地上的人卻不能永生。在那時期，人們的態(tài)度必然是這樣的；至于 希臘思想在現(xiàn)代世界對人類和上帝將取什么態(tài)度，我們不幸沒有知道的機會。 人類一旦接受了這種命運，是覺得十分快樂的，因為希臘人酷愛這人生和這宇宙，而且除了 全神貫注地由科學方面去理解物質世界之外，他們也注意于理解人生的真美善。他們大抵把人性當人性看；基督教徒 也許會說他們“聽天由命”，完全任“不免一死”的命運去支配吧。在蘇格拉底的心目中，靈魂也 有一種獨立和不朽的存在；他在《法伊多》（Phaedo）里告訴我們說：“當靈魂單獨存在 著，由肉體解放出來，而肉體也由靈魂解放出來的時候，除死亡之外還有什么呢？”相信人 類靈魂的不朽顯然是基督教徒、希臘人、道教和孔教觀念上相同的地方。這是以靈魂說為背景的：世間萬物都有生命，或都有神靈依附 著——山川河流，以及一切達到高齡的東西。這種神靈附在人身上時便叫做“魄”；脫離人身而四處飄蕩時便叫做“魂”。到這時候，它便不再騷擾人家了。所謂文 化，便是怎樣使這些熱情和欲望有著和諧的表現(xiàn)。同時，佛教的觀念也有點道教的意味，認為美貌多才而 命運乖舛的女郎是“被謫下凡的仙女”，她們是因為有了塵世的思念，或在天上失職，才被 罰入塵世來受命運注定的人類痛苦的。每個人生下來便具有一些 熱情，欲望，和這種精神，這些東西在幼年、少年、壯年、老年、死亡各時期中，依著不同 的路線而流轉。這就是一種不希望太多，也不希望太少的態(tài) 度。把人類的社會改良一番，這種機會當然 也是有的，可是中國人不希望得到完全的和平，也不希望得到完全的快樂。那個人回答道： “我要做宰相的兒子，狀元的父親。不管熱情和本能原本是好是壞，空口討論 這些事情是沒有什么好處的，對么？在另一方面，我們還有受它們束縛的危險。有一個合理近情的上帝來管理一些合理近情者和一些不 合理近情者的事務時，世界便沒有什么不妥當不順利的事情了。目不識丁的中國婦人說：“人家生我們，我們生人家。我們在這世間，最大的 希望便是不至于養(yǎng)下一些貽羞家門的子孫來。我們不是以為天使也有一個和我們一樣的 肉體和形狀——除了多生一對翅膀——就是以為他們沒有肉體。一 切滿足都是由欲望而來的。他也 許會說：“啊，不錯，可是在神靈的世界里，我們并不需要這種滿足。這種消極的理想和快樂觀念是太近于佛教了，其來源與 其說是歐洲，不如說是亞洲（在這里是指小亞細亞）。這里一定有一種感覺。世間如果還有人生的話，就依然必須有動作和情感（無論是什么一種形式）； 而一定不是完全的休止和無感覺的狀態(tài)。任何一個不關心目前狀況的人也 被稱為“哲學家”。一個人如果不愿承認現(xiàn)實的全貌 的表面價值，或如果不愿相信報紙上所刊載的每一句話，他多少是一個哲學家。生硬的現(xiàn)實的瑣事已經軟化了一些，使我們可以看出它的意義?？鬃釉唬骸安辉蝗缰危缰握?，吾未如之何也已矣！”——在孔子少數(shù)的有意的諧 語之中，這是我所發(fā)現(xiàn)的一句。動和靜的沖突結果產生了一種妥洽的見解，對于一個很不完美的 地上天堂感到滿足。這個問題幾乎是無法答復的。智者委實也不知道那個人在尋找什么東西；可是當大家都猜不中 的時候，他會對大家說：“我告訴你們吧。翼廣七尺，目大運寸。螳螂執(zhí)翳而搏之，見得而忘其 形；異鵲從而利之?！?捐彈而反走，虞人逐而啐之?！裎嵊斡诘窳甓嵘??！?莊子是老子的得意門生，正如孟子是孔子的得意門生一樣，兩人的生存年月和他們的老 師隔離差不多一百年?！?孟子認為文明的人為的生活，對于人類天生的赤子之心的影響，有如山上的樹木被斧斤伐去 一樣： 牛山之木嘗美矣。 梏之反復，則其夜氣不足以存；夜氣不足以存，則其違禽獸不遠矣。我想把“仁”字改為“情”字，而視 “情、智、勇”為大人物的特質。張潮曰：多情者必好色，而好色者未必盡屬多情。談到沒有情的靈魂，正如談到沒有表情的音樂一樣地不可能。也許我們僅是用詞 不同而已，我們所指的是同樣的東西。正如唐明皇的悲劇那樣，到他下令使他的愛妃自殺，以滿足叛軍的要求之后，便成天 在楚境里思念她。這可說是一種圓熟 的，溫和的熱情。在我們成人生 活的某一時期中，我們多情的天性是被一種不仁的環(huán)境所殺戮、抑制、挫折、或剝削，最大 的原因是由于我們不曾注意使這種天性繼續(xù)生長下去，或由于我們不曾完全擺脫了這種環(huán) 境。硬心無情的人在世界上真是太多了。有許多妓女所過的生活比成功的商人更崇高。熱情和情感免不了會使我們做錯事，因而得到應得的刑罰，然而有許多寬容 的母親因為縱容子女，常常讓她們的愛戰(zhàn)勝她們的判斷，可是我們覺得她們到老年的時候， 一定會覺得她們和家人曾過著幸福的生活，比許多苛刻嚴峻的人所過的家庭生活更幸福?？犊娜擞袝r會感到幻滅而跑回家去，寫出一首悲苦 的詩。熱烈的心性是不足應付環(huán)境的，熱情必須和智與勇結合起來，我覺得智 與勇是同樣的東西，因為勇是了解人生之后的產物；一個完全了解人生的人是始終勇敢的。據(jù)說乾隆皇帝游江南的時候，有一次在山上眺 望景色，看見許多帆船在中國海上駛行，往來如織。隱士僧人仍冀得名。 據(jù)我自己的人生觀察講起來，佛教徒這個對人生的騙子的分類是不完全的；人生的大騙 子不是兩個，而是三個：名、利和權。他們已經把他們的生活奉獻于祖國，為祖國而服役。我覺得單是總統(tǒng)競選運動的吃力情 形已足嚇退美國所有的智者了。他不久便開始想改造社會，提高人家的道德，衛(wèi)護教會，撲滅罪惡，制 定一些計劃給人家去施行，破壞別人所制定的計劃。 然而，世間還有一個次等的社會騙子，和上述的騙子一樣有力量，一樣普遍，這個騙子 就是時尚（fashion）。由畏懼上帝和畏懼死亡的壓迫下解放出來的人，有許多還不能 擺脫畏懼人們的心理?？墒呛炔实穆曇粼酱螅枧_后的心緒的紛亂也越厲害。這一 類的人物，這些精神上的偉人，在他們的個人生活上才會始終做簡樸的人。于是我們一生勞勞苦苦的工作著，不是依我們的真本能為自己而生活著， 而是為社會人士的稱許而生活著，如中國俗語所說的那樣，象老處女“為他人作嫁衣裳”。中國和平主義的根源就是情愿忍受暫時的失敗，靜候時機，相信在天地 萬物的體系中，在大自然依動力和反動力的規(guī)律而運行的情勢之下，沒有一個人能永遠占著 便宜，也沒有一個人始終做“傻瓜”。道德經》下同） 我們既然知道，依大自然的規(guī)律，沒有一個人能夠永遠占著便宜，也沒有一個人始終做 傻瓜，所以，其自然的結論是：競爭是無益的?！币虼?，老子曰：“天下有道，卻走 馬以糞；天下無道，戎馬生于郊。 動力與反動力的規(guī)律造成了以暴力對付暴力的局勢： 以道佐人主者， 不以兵強天下； 其事好還。 果而勿矜； 果而勿伐； 果而勿驕； 果而不得已。 希特勒以他在政治上稱霸之速為證，斷言他和他的工作一定曾經得到“上帝的庇佑”。 將欲弱之， 必固強之。 柔弱勝剛強。 “谷”也是同樣平常的象征，代表空洞，代表世間萬物的子宮和母親，代表陰或牝。 以牝代表東方文化，而以牡代表西方文化，大約不是牽強附會之談吧。莊子的著作里有許多這種誹謗孔子的文章，因為莊子寫文章時，孔 子已經死了，而當時中國又沒有關于破壞名譽的法律。 任曰：“予嘗言不死之道。進不敢為前；退不敢為后。甘井先竭。入獸不亂群， 入鳥不亂行。莊子繼續(xù)著老子“大巧若拙；大辯若訥”的名句而說：“棄智?！敝袊膶W上是不斷地有贊頌 愚鈍的話的。 所以，我們在中國文化上看見一種希奇的現(xiàn)象，就是一個大智對自己發(fā)生懷疑，因而造 成（據(jù)我所知）唯一的愚者的福音，和最早期的潛隱為人生斗爭之最佳武器的理論。我相信無論在東方或西方，世人是憎惡一個跟 同伴們來往時過于精明的人的。 中國歷史上有一些著名的傻瓜，都因為他們的真癲或假癲，很討人喜歡，很受人的愛 戴。受中國民眾所愛戴的最偉大的 瘋和尚無疑地是濟顛和尚，又名濟公；他是一部通俗演義的主人公；這部演義越續(xù)越長，其 篇幅至今約比《堂吉訶德》（Don　Quixote）多了三倍，看來似乎沒有完結。雖然和我們一樣正常，可是多少因為他們的 外表和舉動違背傳統(tǒng)的習慣，不免給人一種瘋狂的印象。每一個人都有許許多多生理 上的工作的沖動，隨時隨地可以抵消這種哲學的力量；這種放浪的偉大哲學雖則很受人的歡 迎，可是中國人至今還是世界上最勤勞的民族。如果不是這樣，人們 便無法生活下去。和自然紳士的哲學對立的是社會紳士的哲學；和道家哲學對立的是儒 家哲學。道 家的隱士在山上的白云中半隱半現(xiàn)，一邊俯視樵夫和漁父在相對閑談，一邊默念山依然是青 的，水繼續(xù)地流著，完全沒有理會到那兩個渺小的談話者的存在。一個人如果須離開城市，在山中過著幽寂的生活，那么他不過是一個第二流的隱士，他 還是他的環(huán)境的奴隸。因此，這兩種哲學頗有合并起來的可 能。古今與人類生活問題有關的哲學，還不曾有一個發(fā)現(xiàn)比這種學說更深 奧的真理，這種學說所發(fā)現(xiàn)的，就是一種介于兩個極端之間的有條不紊的生活——中庸的學 說。 半郭半鄉(xiāng)村舍， 半山半水田園； 半耕半讀半經廛； 半士半姻民眷； 半雅半粗器具， 半華半實庭軒； 衾裳半素半輕鮮， 肴饌半豐半儉； 童仆半能半拙； 妻兒半樸半賢； 心情半佛半神仙； 姓字半藏半顯。 半少卻饒滋味， 半多反厭糾纏。歸根結 底說來，半個林白是比一個林白更好的，因為比較快樂。我們終究須在這塵世生活下去，所以我們必須把哲學由天堂帶到地上 來。 要我描寫這種人生的愛好的性質是很困難的；用一個臂喻來說明，或敘述一位人生的愛 好者的真事跡；是比較容易的。他的生活是 簡樸的，風格也是簡樸的，這種簡樸的特質是令人敬畏的，是會使那些較聰明較熟悉世故的 人自慚形穢的。在我的心目中，陶淵明代表中國文化的一種奇怪的特質，這種特質就是肉的專一和 靈的傲慢的奇怪混合，就是不流于靈欲的精神生活和不流于肉欲的物質生活的奇怪混合；在 這種混合中，感官和心靈是和諧相處的。陶淵明少時，以家貧親老，起為州祭酒，可是不 久便辭職，過著耕田的生活，因此患了一種疾病。”于是他便 辭職，寫了《歸去來辭》這首名賦?！?他唯一的弱點便是喜歡喝酒。這種古代的樂器只有在 心境很平靜的時候，好整以暇地慢慢彈起來才有意思。他很自然地說：“我性不狎世，因疾守用，幸非潔志慕聲。王弘看見陶淵明 無履，就叫左右為他造履。 他住在廬山之麓，當時廬山有一個著名的禪宗，叫做白蓮社，由一位大學者主持。大詩人謝靈運很想加入這個白蓮社，可是找不到門路。三人知道的時候， 不禁大笑。他在《歸去來辭》里所表現(xiàn)的就是這種酷愛人生的情感。舟搖搖以輕飏，風飄飄而吹衣。三徑就荒，松菊猶存。云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蛎碥?，或棹孤 舟。 已矣乎？寓形宇內復幾時？曷不委心任去留，胡為遑遑兮欲何之？富貴非吾愿，帝鄉(xiāng)不 可期！懷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籽。他想要逃避的是政 治，而不是生活本身。他就是這樣酷愛人生的，他由這種積極的、合理的 人生態(tài)度而獲得他所特有的與生和諧的感覺。 四　酷愛人生 人生快樂的問題作者：林語堂生之享受包括許多東西：我們自己的享受，家庭生活的享受，樹、花、云、彎曲的河 流、瀑布和大自然形形色色的享受，此外又有詩歌、藝術、沉思、友情、談話、讀書的享 受，后者這些享受都是心靈交通的不同表現(xiàn)。也許有人在開留聲機，遠遠傳來音樂的聲音和波濤的吼聲。我用“目的”這個名詞時有點猶豫。他應該調整他的生活，使他能 夠在生活中獲得最大的快樂，這種答案跟如何度周末的答案一樣地實際，不象形而上的問 題，如人生在宇宙的計劃中有什么神秘的目的之類，那么只可以作抽象而渺茫的答案。人們企圖答復這個問題，為這個問題而爭論，給這個 問題弄得迷惑不解，這正可以證明這種工夫是徒然的、不必要的。我們這種推想的結果 常常使上帝做我們軍中保衛(wèi)旗幟的軍曹，使他和我們一樣地充滿著愛國狂；我們認為上帝對 世界或歐洲絕對不會有什么“神靈目的”或“定數(shù)”，只有對我們的祖國才有“神靈目的” 或“定數(shù)”。 至于第二個問題，爭點不是人生的目的是什么，而是人生的目 的應該是什么；所以這是一個實際的而不是形而上學的問題，對于“人生的目的應該是什么” 這個問題，人人都可以有他自己的觀念和價值標準?；萏芈f：“我這樣做一個人，已經夠了。神學家所煩慮的重大問題，并不是人類的快樂，而是人類的 “拯救”——“拯救”真是一個悲慘的名詞?；浇獭腥朔Q之為“兩個 沒落的世界（希臘和羅馬）的最后嘆息”——今日還保存著這種特質，因為它還在為拯救的 問題而煩慮著，人們?yōu)殡x此塵世而得救的問題煩慮著，結果把生活的問題也忘掉了。有 人說：“今日一只蛋比明日一只雞更好。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