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不再夢見打架，不再夢見角力，不再夢見他的妻子。他如今每天夜里都回到那道海岸邊，在夢中聽見拍岸海浪的隆隆聲，看見土人駕船穿浪而行。他們剛才吃飯的時候，桌子上沒點燈，老人就脫了長褲，摸黑上了床。這樣似乎我比他差勁了?！拔抑恢郎倌晁贸?，起得晚。早上我去叫醒你。“可是我懂得不少竅門，而且有決心。你說得叫我高興?！薄澳睦铮　焙⒆诱f。岡薩雷斯（注：四十年代后期曾兩度擔任圣路易紅色棒球隊經(jīng)理）？ ”我認為他們不相上下?！耙嵌嗔_徹（注：列奧?！薄八莻€偉大的經(jīng)理，”孩子說。 他把這個Ｊ念成了 何塔.（注：Ｊ為約瑟夫的首字母，在西班牙語中讀為 何塔 ）“在過去的日子里，他有時候也常到露臺飯店來。 給我談?wù)勀橇瞬黄鸬募s翰。 ”我象你這樣年紀的時候，就在一條去非洲的方帆船上當普通水手了，我還見過獅子在傍晚到海灘上來。也許他當初也象我們這樣窮，會領(lǐng)會我們的心意的。他滿可能跟我們一起出海的?！薄澳氵€記得他過去常來露臺飯店嗎？我想陪他出海釣魚，可是不敢對他開口。迪克。在另一個聯(lián)賽（注：指另一大聯(lián)賽，全國聯(lián)賽。“這算不上什么，那了不起的迪馬吉奧恢復(fù)他的本色了?！斑@燉菜呱呱叫，”老人說。”你上哪兒去洗呢？孩子想?！拔覀兙统院脝?？”“我已經(jīng)問過你啦， 孩子溫和地對他說。”“我喜歡罐裝的啤酒。“他這樣幫助我們不止一次了？”“我想是這樣吧?！薄拔业萌ブx謝他。他口袋里有兩副刀叉和湯匙，每一副都用紙餐巾包著。 只要我活著，你就決不會不吃飯就去打魚。39?！薄暗昧?，吃吧?！澳隳脕砹耸裁?？ 他問。孩子撇下老人走了，等他回來時，老人還是熟睡著。他的襯衫上不知打了多少次補丁，弄得象他那張帆一樣，這些補丁被陽光曬得褪成了許多深淺不同的顏色?！薄拔椰F(xiàn)在去撈沙丁魚，”孩子說?！薄按┑门忘c，老大爺，”孩子說?！薄拔铱礇]準兒我也借得到?！薄坝喴粡垺！薄澳憧次覀冊撊ベI張末尾是八五的彩票嗎？明兒是第八十五天。年棒球季后告別球壇）。”“可是我怕克利夫蘭印第安人隊會贏?！拔遗搅松扯◆~就回來。我有張昨天的報紙，我來看看棒球消息。也沒有什么魚煮黃米飯，這一點孩子也知道。也許就吃冷飯算了。要吃點嗎？”“不。阿拉科克于世紀倡議崇拜耶穌基督的圣心，在信奉天主教的國家中傳播甚廣）和另一幅科布萊圣母圖（注：科布萊為古巴東南部一小鎮(zhèn)，鎮(zhèn)南小山上有科布萊圣母祠，每年月日為朝圣日）。桅桿跟這窩棚內(nèi)的單間屋子差不多一般長。老人把桅桿扛上肩頭，孩子拿著內(nèi)放編得很緊密的褐色釣索卷兒的木箱、魚鉤和帶桿子的魚叉。再說有不少竅門可用呢?！薄澳憧稍谀够泻０叮ㄗⅲ何挥谥忻乐弈峒永系臇|部，是濱墨西哥灣的低洼的海岸地帶，長滿了灌木林?！啊八劬@么不行嗎？”“簡直是個瞎子。 這樣，如果你確實釣到了大魚，我們可以趕去幫你的忙。“你打算上哪兒？ 孩子問。書 不過這些是買來的?，F(xiàn)在可又象微風初起時那么清新了。我把它們放在匣子里腌了?！叭绻闶俏易约旱男∽?，我準會帶你出去闖一下， 他說。還記得嗎？”“我記得魚尾巴砰砰地拍打著，船上的座板給打斷了，還有棍子打魚的聲音。即使不能陪你釣魚，我也很想給你多少做點事。“要我去弄點沙丁魚來給你明天用嗎？”“不。刮東風的時候，鯊魚加工廠隔著海灣送來一股氣味；但今天只有淡淡的一絲，因為風轉(zhuǎn)向了北方，后來逐漸平息了，飯店露臺上可人心意、陽光明媚。另外一些上了些年紀的漁夫望著他，感到難受。 我請你到露臺飯店去喝杯啤酒，然后一起把打魚的家什帶回去。”“他沒多大的信心?！薄笆前职纸形易叩?。跟他們待下去吧。我家掙到了一點兒錢。它們象無魚可打的沙漠中被侵蝕的地方一般古老。老人消瘦而憔悴，脖頸上有些很深的皺紋。頭四十天里，有個男孩子跟他在一起。.. . . . ..《老人與?！纷髡撸汉Ｃ魍莻€獨自在灣流（注：指墨西哥灣暖流，向東穿過美國佛羅里達州南端和古巴之間的佛羅里達海峽，沿著北美東海岸向東北流動?？墒?，過了四十天還沒捉到一條魚，孩子的父母對他說，老人如今準是十足地 倒了血霉 ，這就是說，倒霉到了極點，于是孩子聽從了他們的吩咐，上了另外一條船，頭一個禮拜就捕到了三條好魚。腮幫上有些褐斑，那是太陽在熱帶海面上反射的光線所引起的良性皮膚癌變。他身上的一切都顯得古老，除了那雙眼睛，它們象海水一般藍，是愉快而不肯認輸?shù)摹！崩先私虝诉@孩子捕魚，孩子愛他?！薄安贿^你該記得，你有一回八十七天釣不到一條魚，跟著有三個禮拜，我們每天都逮住了大魚。我是孩子，不能不聽從他?！薄笆前?，”老人說?！薄澳歉仪楹茫崩先苏f。不過他們并不流露出來，只是斯文地談起海流，談起他們把釣索送到海面下有多深，天氣一貫多么好，談起他們的見聞。“圣地亞哥，”孩子說。打棒球去吧?！薄澳阏埼液攘吮【?，”老人說。我記得你把我朝船頭猛推，那兒擱著濕漉漉的釣索卷兒，我感到整條船在顫抖，聽到你啪啪地用棍子打魚的聲音，象有砍一棵樹，還記得我渾身上下都是甜絲絲的血腥味兒。 可你是你爸爸和你媽媽的小子，你搭的又是一條交上了好運的船。”“讓我給你弄四條新鮮的來吧?！皟蓷l，”孩子說?！啊爸x謝你了，”老人說。39?！榜偟竭h方，等轉(zhuǎn)了風才回來?！啊八刹粫敢怦偟胶苓h的地方?！薄斑@可怪了，”老人說。為印第安人中的莫斯基托族居住的地方，故名）外捕了好多年海龜，你的眼力還是挺好的嘛?！薄拔覀儼鸭沂材没丶胰グ?，”孩子說。盛魚餌的匣子給藏在小船的船梢下面，那兒還有那根在大魚被拖到船邊時用來收服它們的棍子，誰也不會來偷老人的東西，不過還是把桅桿和那些粗釣索帶回家去的好，因為露水對這些東西不利，再說，盡管老人深信當?shù)夭粫腥藖硗邓臇|西，但他認為，把一把魚鉤和一支魚叉留在船上實在是不必要的引誘。窩棚用大椰子樹的叫做 海鳥糞 的堅韌的苞殼做成，里面有一張床、一張桌子、一把椅子和泥地上一處用木炭燒飯的地方。這是他妻子的遺物。我回家去吃?！薄拔野阳~網(wǎng)拿去好嗎？”“當然好。“八十五是個吉利的數(shù)目，”老人說。”孩子不知道昨天的報紙是不是也是烏有的。我要把你的魚跟我的一起用冰鎮(zhèn)著，明兒早上就可以分著用了。”“相信揚基隊吧，好孩子。”“我擔心底特律老虎隊，也擔心克利夫蘭印第安人隊?！薄斑@樣做行啊，”孩子說。這要兩塊半。不過我不想借錢。 別忘了，我們這是在九月里。等孩子回來的時候，老人在椅子上熟睡著，太陽已經(jīng)下去了。老人的頭非常蒼老，眼睛閉上了，臉上就一點生氣也沒有?！靶褋戆?，老大爺， 孩子說，一手搭上老人的膝蓋?！巴盹?，”孩子說。你不能只打魚，不吃飯。]?！啊斑@么說，祝你長壽，多保重自己吧，”老人說。“這是誰給你的。”“我已經(jīng)謝過啦，”孩子說?！薄斑@樣的話，我該在魚肚子肉以外，再送他一些東西?！薄拔抑馈！辈坏饶銣蕚浜?，我是不愿打開飯匣子的。村里的水龍頭在大路上第二條橫路的轉(zhuǎn)角上。“給我講講棒球賽吧， 孩子請求他說?！薄八麄冴犂镞€有別的好手哪。這兩大聯(lián)賽每年各通過比賽選出一個勝隊，于十月上半在雙方的場地輪流比賽，一決雌雄，名為 世界大賽 ）中，拿布魯克林隊和費拉德爾菲亞隊來說，我相信布魯克林隊。西斯勒于年至年在該地打球）里打出的那些好球。所以我要你去說，可你也不敢。這樣，我們可以一輩子回味這回事了。”“那了不起的西斯勒（注：指喬治。““我知道。Ｊ。可是他一喝了酒，就態(tài)度粗暴，出口傷人，性子別扭。 我爸爸認為他是頂偉大的。多羅徹為三十年代著名棒球明星，年起任紐約巨人隊經(jīng)理，使之成為第一流的強隊）繼續(xù)每年來這兒，你爸爸就會認為他是頂偉大的經(jīng)理了?！啊绊敽玫臐O夫是你。 好漁夫很多，還有些很了不起的。我希望不要來一條挺大的魚，叫我對付不了，那樣就說明我們講錯啦?！薄澳阍摼腿ニX，這樣明兒早上才精神飽滿?！薄澳闶俏业聂[鐘，”孩子說?！薄拔矣浽谛纳?，”老人說。”“我懂。他把長褲卷起來當枕頭，把那張報紙塞在里頭。他睡著時聞到甲板上柏油和填絮的氣味，還聞到早晨陸地上刮來的風帶來的非洲氣息。他如今只夢見一些地方和海灘上的獅子。他在窩棚外撒了尿，然后順著大路走去叫醒孩子。孩子在外間的一張帆布床上熟睡著，老人靠著外面射進來的殘月的光線，清楚地看見他。他還是昏昏欲睡，老人伸出胳臂摟住他的肩膀說： 對不起。他們走進老人的窩棚，孩子拿起裝在籃子里的釣索卷兒，還有魚叉和魚鉤，老人把繞著帆的桅桿扛在肩上?！澳闼迷趺礃?，老大爺？ 孩子問?！薄拔乙策@樣，”孩子說?！啊拔覀兛刹煌崩先苏f。再喝杯咖啡吧。這是他今兒一整天的飲食，他知道應(yīng)該把它喝了?！白Ｄ愫眠\，老大爺。偶爾有條船上有人在說話。他劃過海里的某一片水域，看見果囊馬尾藻閃出的磷光，漁夫們管這片水域叫 大井 ，因為那兒水深突然達到七百英尋（注：測量水深的單位，1 米），海流沖擊在海底深淵的峭壁上，激起了旋渦，種種魚兒都聚集在那兒。他替鳥兒傷心，尤其是那些柔弱的黑色小燕鷗，它們始終在飛翔，在找食，但幾乎從沒找到過，于是他想，烏兒的生活過得比我們的還要艱難，除了那些猛禽和強有力的大鳥。有時候，對海洋抱著好感的人們也說她的壞話，不過說起來總是拿她當女性看待的。月亮對她起著影響，如同對一個女人那樣，他想。今天，我要找到那些鰹魚和長鰭金槍魚群在什么地方，說不定還有條大魚跟它們在一起呢。每個由新鮮沙丁魚做的魚餌都是頭朝下的，釣鉤的鉤身穿進小魚的身子，扎好，縫牢，釣鉤的所有突出部分，彎鉤和尖端，都給包在魚肉里。每根釣索都象一支大鉛筆那么粗，一端給纏在一根青皮釣竿上，這樣，只要魚在魚餌上一拉或一碰，就能使釣竿朝下落，而每根釣索有兩個四十英尋長的卷兒，它們可以牢系在其他備用的卷兒上，這一來，如果用得著的話，一條魚可以拉出三百多英尋長的釣索。跟著太陽越發(fā)明亮了，耀眼的陽光射在水面上，隨后太陽從地平線上完全升起，平坦的海面把陽光反射到他眼睛里，使眼睛劇烈地刺痛，因此他不朝太陽看，顧自劃著。不過，他想，我總是把它們精確地放在適當?shù)牡胤降?。走運當然是好。眼前只看得見三條船，它們顯得特別低矮，遠在近岸的海面上。陽光的力量在傍晚也要強一些?！八×耸裁礀|西啦， 老人說出聲來。不過他還是挨近了一點兒海流，這樣，他依然在用正確的方式捕魚，盡管他的速度要比他不打算利用鳥兒來指路時來得快。 大鲯鰍。跟著他在另一根釣絲上安上了魚餌，把它盤繞著擱在船頭的陰影里。鲯鰍在飛掠的魚下面破水而行，只等飛魚一掉下，就飛快地鉆進水里。飛魚對它來說個頭太大了，而且又飛得太快。不過說不定我能逮住一條掉隊的，說不定我想望的大魚就在它們周圍轉(zhuǎn)游著。他仔細俯視著海水，只見深藍色的水中穿梭地閃出點點紅色的浮游生物，陽光這時在水中變幻出奇異的光彩。它倒向一邊，然后又豎直了身子。 他從坐著輕輕蕩槳的地方低頭朝水中望去，看見一些顏色跟那些拖在水中的觸須一樣的小魚，它們在觸須和觸須之間以及浮囊在浮動時所投下的一小攤陰影中游著。這些閃著彩虹般顏色的大氣泡很美。他喜歡綠色的海龜和玳瑁，它們形態(tài)優(yōu)美，游水迅速，價值很高，他還對那又大又笨的蠵龜抱著不懷惡意的輕蔑，它們的甲殼是黃色的，做愛的方式是奇特的，高高興興地吞食僧帽水母時閉上了眼睛。然而老人想，我也有這樣一顆心臟，我的手腳也跟它們的一樣。這桶就放在那兒，想喝的漁夫都可以去?！八业紧~啦， 他說出聲來，這時沒有一條飛魚沖出海面，也沒有小魚紛紛四處逃竄。要不是它們游得這么快，我可以趕到它們中間去的，老人想，他注視著這群魚把水攪得泛出白色的水沫，還注視著那鳥兒這時正俯沖下來，扎進在驚慌中被迫浮上海面的小魚群中。魚躺在船梢的陽光里，身子結(jié)實，形狀象顆子彈，一雙癡呆的大眼睛直瞪著，動作干凈利落的尾巴敏捷、發(fā)抖地拍打著船板，砰砰有聲，逐漸耗盡了力氣。它有十磅重。不過他記不清了?？墒沁@會兒他把心里想說的話說出聲來有好幾次了，因為沒有旁人會受到他說話的打擾?！爆F(xiàn)在可不是思量棒球賽的時刻，他想。我只逮住了正在吃小魚的金槍魚群中一條失散的。海水顏色深極了，陽光在海水中幻成彩虹七色。陽光此刻很熱，老人感到脖頸上熱辣辣的，劃著劃著，覺得汗水一滴滴地從背上往下淌?！皝砝玻?他說。跟著它又動了一下。他現(xiàn)在可以讓它穿過他手指間滑動，不會讓魚感到一點兒牽引力。請你吃吧。然后沒有一絲動靜了。它們不是挺鮮美嗎？趁它們還新鮮的時候吃了，回頭還有那條金槍魚?！彼厌炈鲓A在大拇指和食指之間等待著。 求天主幫它咬餌吧。 天知道它是不可能游走的?！八鼊偛挪贿^是在轉(zhuǎn)身， 他說。它從老人的指間輕輕地滑下去的時候，他依舊感到很大的分量，盡管他的大拇指和食指施加的壓力簡直小得覺察不到。他沒有把這句話說出聲來，因為他知道，一樁好事如果說破了，也許就不會發(fā)生了。他一時加強了大拇指和食指上的壓力，于是釣索上的分量增加了，一直傳到水中深處。他如今準備好了?！背粤税桑@樣可以讓釣鉤的尖端扎進你的心臟，把你弄死，他想。什么用也沒有。船兒慢慢地向西北方向駛?cè)ァＮ铱梢园厌炈飨翟诖仙??！比绻鼪Q意朝下沉，我該怎么辦？我不知道。他攥住了勒在背脊上的釣索，緊盯著它直往水中斜去，小船呢，不停地朝西北方駛?cè)ァ?我是中午把它釣上的， 他說。他打開瓶蓋，喝了一點兒，然后靠在船頭上休息。我總能靠著哈瓦那的燈火回港的。我手腳沒有抽筋，我感到身強力壯。但愿能看到它。白天里，他曾把蓋在魚餌匣上的麻袋取下，攤在陽光里曬干。我拿它一點沒辦法，它也拿我一點沒辦法，他想。魚和船此刻行動放慢了。不知今天的棒球大聯(lián)賽結(jié)果如何，他想。你哪能干蠢事啊。不過這也是避免不了的。夜間，兩條海豚游到小船邊來，他聽見它們翻騰和噴水的聲音。它們是我們的兄弟，就象飛魚一樣。也許它太機靈，不愿跳出水來。不過它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