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篇：自由在高處自由在高處——在中央電視臺的演講選自《自由在高處》（有刪減），作者熊培云，“云知道”（熊培云、許知遠(yuǎn)、梁文道）成員之一。很高興到央視來做這個講座。一來因為我做過媒體工作，非常了解大家在這個時代遇到的困境；二來不論困境如何，總還是有很多人在積極地做事，保持著生命昂揚的本性和進取之心。而且從整體上來說，國內(nèi)絕大多數(shù)媒體都抱著一種熱切的態(tài)度，希望中國能朝著一個開放、寬闊的方向走。這是我們時代的默契。本次講座的主題是“自由在高處”，這個題目給人無限遐想。什么是“自由在高處”，最極端的理解恐怕就是身居高位就可以為所欲為了。有網(wǎng)友看到預(yù)告，就說想自由在高處，你先得給我找個直升機。今天，我到這里不為提供直升機，這不是我能解決的。我想談的是對自由與時勢的理解。我相信在大家都趴著的時候，你堅持站著，你就在高處了。一、有關(guān)自由概念的理解A好東西還是壞東西：關(guān)于自由有很多說法。它究竟是好詞，還是壞詞，得視條件而定，在此不妨簡單羅列一下：有些自由是被歌頌的。自由女神不僅唯美，而且哺育現(xiàn)代文明；富蘭克林說，“哪里有自由，哪里就是我的祖國”，這里自由也是好詞。胡適在晚年說：“容忍比自由還更重要”，則將自由放到了次好的位置。有些自由是被質(zhì)疑甚至被詛咒的。自由有時候是個好詞，有時候模棱兩可，有時候則絕對是個壞詞。正如：“狼的自由，就是羊的末日?！北R梭曾經(jīng)說過“人生而自由，卻無往不在枷鎖之中”；華盛頓林肯紀(jì)念堂邊上的紀(jì)念碑上的標(biāo)語寫著：“自由總是要付出代價的”。同一個人，他還可能既要求自由，又要求被奴役。站在皇帝面前，馬丁路德講過這樣一句名言——“這是我的立場，不能后退一步。因為我的良心唯獨是上帝話語的囚徒?！痹诨实勖媲?，路德是自由的；但在上帝面前，他又是不自由。他那么樂意，那么清醒，他認(rèn)為自己是自由的。平常我們說自己是“良知的囚徒”，這也算是另一種意義上的“自愿奴役論”了。Beyond在《海闊天空》里唱的“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這里自由指的是身心自由，是Freedom，它是好東西，但和現(xiàn)實往往會有沖突。而裴羅菲的蜜月詩“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實際上包括了三種自由：生命、愛情以及后面特指的“政治自由”。有的人愿意為了政治自由而拋棄生命與愛情，有的人不愿意，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不同時代理解也不同。二十世紀(jì)中國的許多革命者，今天回過頭來想當(dāng)年如何出生入死，恐怕也有新的理解。B兩種自由：最近一年來我對“國家”這個概念談得比較多。憑借今天這個機會，和大家一起探討兩個自由的概念，即上面已經(jīng)涉及的Liberty和Freedom。先說Liberty。帕特里克說“不自由，毋寧死”（Give me liberty or give me death），用的也是這個詞。從詞義上說，Liberty既指自由權(quán)，也有“冒昧，失禮；（對規(guī)章等的）違反行為；不客氣”等含義，作為復(fù)數(shù)用時同時還包括“特許權(quán)；自治權(quán)，選舉權(quán)，參政權(quán)，使用或留住權(quán)，活動范圍，特許區(qū)域”等意思。而在哲學(xué)意義上，還有“意志自由”的意味。從這些意思中可以看到，Liberty主要協(xié)調(diào)的是人與社會的關(guān)系。所以當(dāng)年嚴(yán)復(fù)翻譯密爾的《論自由》（On Liberty）時，直接把這本書譯為《群己權(quán)界論》。嚴(yán)復(fù)是個很敏感的人，他意識到Freedom和Liberty不是相同的自由，所以將Freedom稱為自由，而將Liberty譯為“自繇”，以示區(qū)別。另一個詞是Freedom。在電影《勇敢的心》里，當(dāng)手帕從天空徐徐落下的時候，華萊士當(dāng)眾喊的那個詞就是“Freedom”。它傾向于指個體的自由。張佛泉（1907—1994）是胡適自由主義群體中最活躍的人物之一，他曾經(jīng)在《自由與人權(quán)》一書中區(qū)別過這兩個詞：Liberty多指政治方面的保障，可以開列一張明晰的權(quán)利清單；而Freedom含義比較模糊，多指人的意志自主性，并無公認(rèn)的標(biāo)準(zhǔn)。以賽亞伯林有消極自由和積極自由一說。所謂消極自由，說到底就是免于做什么事情的自由；而積極自由是可以做什么的自由。消極自由是“不說”的自由，而積極自由是“說不”的自由?？紤]到Liberty時政治上的保障，是一種底線自由，所以在，某種程度上也可以講Liberty理解為一種消極自由；而Freedom作為一種進取的自由，可被視為一種積極自由。C政治底線與思想自由海涅曾經(jīng)提醒法國人，不要輕視觀念的影響力：“教授在沉靜的研究中所培養(yǎng)出來的哲學(xué)概念可能摧毀一個文明。”不過海涅的提醒，伯林并不完全贊同。理由是，如果這些教授能夠產(chǎn)生致命的力量，那么化解這種危機的力量，不也來自其他思想家或者教授么？用今天的話來說，我們并不害怕某種極端的理論，而是害怕沒有與之抗衡的理論。當(dāng)觀點使世界傾斜，平衡世界的仍是觀點，而不是消滅觀點。在伯林看來，最重要的是要為自由預(yù)留一個底線，即個人自由應(yīng)該有一個無論如何都不可侵犯的最小范圍，如果這些范圍被逾越，人就會徹底失去自我與自由。今日中國，生活觀念已經(jīng)深入人心，多數(shù)自由主義者也相信消極自由優(yōu)先于積極自由。一個社會，如果人們能享受消極自由，便已經(jīng)是一個大進步。幾十年來，中國社會慢慢獲得開放、進步與寬容，是和大家對消極自由與積極自由的理解分不開的。二、你即你選擇盧梭有關(guān)“自由與枷鎖”的言論感動了無數(shù)人，也讓無數(shù)人平添惆悵。不過，即使是在一個不自由的環(huán)境中，生活仍是可以選擇的，是有希望的。因為你即你選擇，你的世界也在于你如何選擇。在這里，我想強調(diào)的是，人可以自主地活，我們所能感覺到的不自由，很多是自我施加的。我始終堅持一個看法，如果這個環(huán)境已經(jīng)在給你做減法，你首先該想到的是給自己做加法，要相信時代每一天都在朝著好的方向走，相信我們的國家要比我們想象的自由。我想說的是，一個人的自主選擇才是第一位的。正如密爾所說，人區(qū)別動物的首要之處，不在于人有理性，也不在于發(fā)明發(fā)明了工具和方法，而在于能選擇，人是在選擇而不是被選擇的基礎(chǔ)上成為自己。伯林也說過，沒有哪個社會實際上壓制其成員的所有自由；一個被別人剝奪了全部選擇自由的人，既不會是一個道德主體，甚至不能從法律或道德上稱之為人。大環(huán)境可以決定你的自由度，但你內(nèi)心還有一個小環(huán)境，那里有你對美好生活的自由裁量權(quán)。而這完全在于你的覺悟，在于你對生命、對世界的理解。只要你足夠獨立和自由，你可以DIY一個屬于你的美好世界。正如電影《美麗人生》所揭示的，即使是集中營，你也可以將它變成一個游樂場，哪怕它轉(zhuǎn)瞬即逝。此所謂，你可以摧毀我自由的創(chuàng)造，卻不能摧毀我對自由的向往。生活是可以選擇的。如果你因為絕望而想自殺，你仍是可以選擇的。你可以選擇赦免你自己，選擇不對自己的生命行刑，讓自己有機會從頭再來。生活是可以選擇的。今天的大學(xué)生忙著國考，忙著一畢業(yè)就工作，而且最好一步到位，不挪窩才好?？墒撬罅_不這么想。一百年前，在美國獨立日的那天，帶著一把斧子，梭羅去瓦爾登湖畔蓋了個木屋，他想過一種可以試驗的生活。正是在那里，梭羅完成了《瓦爾登湖》的寫作，并且借著“公民不服從”的精神影響了托爾斯泰和甘地。這樣自主生活的人在今天的中國并不少見，既有從德國來的盧安克，也有許多本土的義工。生活是可以選擇的。如果你考上了公務(wù)員，必須做你不想做的事情，這樣的時候，也是可以選擇的。三、不自由，仍可活A(yù)、不自由，毋寧死？ 一句“不自由，毋寧死”，激勵了千百萬北美人為自由與獨立而戰(zhàn)。但是，沒有人相信帕特里克是為了讓大家去做人體炸彈送死。活著還是死去，這不是一個問題。問題在于如何活得更好，活得有尊嚴(yán)。所謂新思想，都是舊主張。古往今來，人類的思想總有相通之處。就是這個“不自由，毋寧死”，我也在《呂氏春秋》找到了相應(yīng)的論述“全生為上，虧生次之，死次之，迫生為下”，這里的全生、虧生和迫生，可以說是關(guān)于自由的三種狀態(tài)。一是完全自由、二是部分自由、三是完全不自由。轉(zhuǎn)型期國家正好處于虧生的狀態(tài)。“虧生”的程度取決于對生命價值的不尊重程度?！疤澤钡臓顟B(tài)越嚴(yán)重，就反映對生命價值的越不尊重；“迫生”，是指人類生命個體各個官能需求都沒有得到恰當(dāng)?shù)臐M足，而得到的又剛好是這些器官所不需要的、甚至是排斥的，也就是所謂不得自由、遭受恥辱地活著。你想看《南方周末》，他逼你看《環(huán)球時報》；你想看林青霞，他非逼你看紅太狼??也就是說，如果我得到的，都不是我想要的，那我不如死掉算了。全生是100分、虧生是50分，死掉是零，而迫生則是一個負(fù)數(shù)。我們這個社會，是在自由與不自由之間。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