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而他還總是挑那些連最會吹口哨的人也吹不好的歌曲來吹，如《印度之歌》或《十號路上大屠殺》。 你記得我說過阿克萊的個人習(xí)慣十分邋遢嗎？ 呃，斯特拉德萊塔也一樣，只是方式不同。他外貌總是挺不錯，這個斯特拉德萊塔。那剃刀銹得象塊爛鐵，沾滿了肥皂沫、胡子之類的臟東西。他打扮停當(dāng)以后，外貌例挺漂亮，可你要是象我一樣熟悉他的為人，就會知道他私底下原是個邋遢鬼。他自以為是西半球上最最漂亮的男子。可他只是那一類型的漂亮男子，就是說你父母如果在《年鑒》上看到了他的照片，馬上會說，“這孩子是誰？”——我的意思是說他只是那種《年鑒》上的漂亮男子。他們不是顯得鼻子太大，就是兩耳招風(fēng)。 嗯，我當(dāng)時(shí)坐在斯特技德萊塔旁邊的盥洗盆上，看著他刮臉，手里玩弄著水龍頭，把它開一會兒關(guān)一會兒。這頂帽子的確讓我心里得意?！翱洗蟠髱臀乙粋€忙嗎？” “什么事？”我說，并不太熱心。有一種長得十分漂亮的家伙，或者一種自以為了不起的人物，他們老是要求別人大大幫他一個忙。說起來確實(shí)有點(diǎn)兒好笑。也可能不出去。干嗎？” “我得準(zhǔn)備星期一的歷史課，有約莫一百頁書要看，”他說。成不成？” 這事非?；? “我考不及格，給開除出了這個混帳學(xué)校，你倒來要求我代你寫一篇混帳作文，”我說。問題是，我要是再不交，就要吃不了兜著走啦。成嗎？” 我沒馬上回答他。 “什么題目？” “寫什么都成。一個房間?；蛘呤裁茨氵^去住過助地方——你知道?！彼贿呎f，一邊打了個很大的呵欠。我是說，如果有人一邊口口聲聲要求你幫他媽的什么忙，一邊卻那么打著呵欠。“那個婊子養(yǎng)的哈茲爾以為你的英文好的了不得，他也知道你跟我同住一屋?！? 這又是另一類讓我十分惱火的事。斯特拉德萊塔老干這一類事。 在這方面他也有點(diǎn)象阿克萊。我們隊(duì)里有員棒將，能中場投籃，百發(fā)百中，連球架上的板都不碰一下。天哪，我多討厭這類玩藝兒。我只是想讓自己開開心。我開始學(xué)電影里的某個家伙。我把電影恨得象毒藥似的，可我倒是很高興學(xué)電影里的動作。我也極需要一個觀眾?！拔沂腔鞄ぶ蓍L的兒子，”我說?！拔腋赣H不讓我跳踢蹬舞?？蛇@是他媽的我的命——踢蹬舞。他這人倒是有幾分幽默感?！蔽叶即贿^氣來了。“那位領(lǐng)舞的不能上場。那么誰來替他上場呢？我，只有我?！? “你哪兒弄來的這頂帽子？”斯特拉德萊塔說。他還一直沒看見哩。我脫下帽子看了第九十遍。一塊錢?！昂芷?，”他說?！? “要是我有時(shí)間，成。我又過去坐在他身邊的那個盥洗盆上?！百M(fèi)茲吉拉德？” “去你媽的，不是！我不是早跟你說了，我早跟那母豬一刀兩斷啦。不開玩笑?！? “就給你吧……對你說來她年紀(jì)太大啦。你要是不知道什么是“半納爾遜”，那么我來告訴你吧，那是摔交的一種解數(shù)，就是用胳膊卡住對方的脖子，如果需要，都可以把他掐死。我象一只他媽的美洲豹似的一下?lián)涞搅怂砩稀Ｋ麤]心思逗趣兒。 “你要讓我怎么著——割掉我的混帳腦袋瓜兒？” 我可沒松手。 “你有本事，就從我的鐵臂中掙脫出來，”我說。他是個極有力氣的大個兒，我是個極沒力氣的瘦個子。他又把臉刮了一道。就用那把臟得要命的剃刀。我又坐到他旁邊的盥洗盆上。本來應(yīng)該是她，后來不知怎么全都搞亂了。我差點(diǎn)兒忘了?！? “誰認(rèn)得我？” “我約的那位?！八惺裁疵郑俊蔽业故歉信d趣了。瓊.迦拉格。 “，”我說?！澳闼麐尩恼f得不錯，我認(rèn)識她。她家養(yǎng)了只他媽的道柏曼種大狗。她的狗老是到我們——”“你擋住我的光線啦，霍爾頓，老天爺，”斯特拉德萊塔說。我的確很興奮。“我應(yīng)該下去跟她打個招呼才是?！? “她怎么會提到我的？她現(xiàn)在是在B．M嗎？ 她說過可能要上那兒去。我一直以為她是在西普萊呢。我的確十分興奮。請你起來一下，成不成？你坐在我毛巾上啦，”斯特拉德萊塔說。 “，”我說。 “老天爺。 是我的維他力斯?！皶爬傥枋裁吹?。她擔(dān)心自己的大腿可能變粗變難看?！? “你老跟她在一起下什么來著？” “象棋。她從來不走她的那些國王。她就是喜歡它們在后排呆著時(shí)的那種樣子。這類玩藝兒一般人都不感興趣。 “我偶爾也幫人拾球，光是為掙幾個錢。她約莫進(jìn)九個穴，得一百七十來分。他正在梳他一綹綹漂亮的卷發(fā)。 “干嗎不去呢？” “我一會兒就去。他梳頭總要梳那么個把鐘頭。“一個皮包骨頭的家伙，腿上長滿了毛。他一天到晚穿著短褲。還光著身子他媽的滿屋子跑，不怕有琴在場。這真的讓他感興呼了：聽到一個酒鬼光著身子滿屋子跑，還有琴在場。 “她的童年真是糟糕透了?！? 可斯特拉德萊塔對這不感興趣。 “，老夫爺。我確是念念不忘?！? “你他媽的干嗎不去，光嘴里嘮叨著？”斯特拉德萊塔說?！拔疫@會兒沒那心情，”我說。做那類事，你總得有那心情才成。我真會發(fā)誓說她是去西普萊啦。“她愛看這場球賽嗎？”我說。我不知道。老天爺，我只是剛遇到她呢，”斯特技拉萊塔說。 “聽我說。象斯特拉德萊塔那樣的家伙，他們是從來不代別人問候人的。隨后我也回到了房里。他這一輩子總有他媽的一半時(shí)間是在鏡子面前度過的。 “嗨，”我說?！? 斯特拉德萊塔就是這一點(diǎn)好。 這多半是因?yàn)?，我揣摩，他對一切都不怎么感興趣。阿克萊就不一樣。 他穿上了我那件狗齒花紋的上衣。“我還只穿過兩回哩。他媽的我的香煙到哪兒去了？” “在書桌上?！霸谀愕膰淼紫?。 我突然把我那頂獵人帽的鴨舌轉(zhuǎn)到前面，算是換個花樣。我是個精神很容易緊張的人?！澳銢Q定了嗎？” “我不知道。她外出時(shí)間只簽到九點(diǎn)三十，老天爺。她要是知道了，恐怕要簽到明天早晨九點(diǎn)三十哩。你很難一下子惹他生氣?！皠e再開玩笑了。他已經(jīng)穿上了大衣，馬上準(zhǔn)備走了。可以嗎？” 我沒回答他。我只說了句：“問問她下棋的時(shí)候是不是還把所有的國王都留在后排?！罢埛判模彼榈囊宦曣P(guān)上門，走出了房間。我是說我光是坐在椅子里，什么事也不做。我心緒十分不寧，都快瘋了。 一霎時(shí)，阿克萊又闖了進(jìn)來，跟平常一樣是掀開淋浴室門簾進(jìn)來的。他給我打了岔，讓我想到別的事情上去。他甚至連手絹也不用。至少，我從來沒看見他用過手絹。這應(yīng)該算是道好菜，因?yàn)樗麄兘o你吃牛排。”多大的騙局。而且在吃牛排的晚上，總是給你有很多硬塊的土豆泥，飯后點(diǎn)心也是蘋果面包屑做的布丁，除了不懂事的低班小鬼和象阿克萊這類什么都吃的家伙以外，誰都不吃。地上的積雪已有約莫三英寸厚，上面還在瘋狂地下個不停。我們立刻打起雪仗來，東奔西跑閹著玩。 我沒有約會，——那個參加摔交隊(duì)的——商量定，打算搭公共汽車到埃杰斯鎮(zhèn)去吃一客漢堡牛排，或者再看一場他媽的混帳電影。我問馬爾能不能讓阿克萊跟我們一塊兒去，我之所以這樣問，是因?yàn)榘⒖巳R在星期六晚上什么事也不做，只是呆在自己房里，擠擠臉上的粉刺。他不怎么喜歡阿克萊。他從淋浴室門簾聽得見我說話，可是他并不馬上回答。最后他從混帳門簾那兒過來了，站在淋浴臺上，問我還有誰同去。我敢發(fā)誓，這家伙要是在哪兒沉了船，你把他救到一只他媽的船里，他甚至在跨上救生船之前都要打聽是哪個在劃船。他說：“那雜種……好吧?！甭犉饋淼瓜笫撬诮o你很大面子呢。在他收拾打扮的時(shí)候，我走到自己的窗口，打開窗，光著手捏了個雪球。不過我沒往任何東西上扔。那汽車看去那么白，那么漂亮。最后我沒往任何東西上扔，只是關(guān)了窗，在房間里走來走去，把雪球捏得硬上加硬。公共汽車司機(jī)開了門，要我把雪球扔掉。人們就是不信你的話。我倒不在乎沒看到電影。再說，我過去也跟勃羅薩德和阿克萊一起看過電影，他們兩個見了一些毫不可笑的事物，都會笑得象個瘋子似的。 我們回到宿舍里，還只八點(diǎn)三刻。 老阿克萊在我房里呆了會兒，只是為了換換口味。他開始用極單調(diào)的聲音嘟嘟噥噥地說起話來，同時(shí)一個勁兒擠著滿臉的粉刺。他只顧用那種微單調(diào)的聲音絮絮地談著今年夏天他怎樣跟一個小妞兒發(fā)生暖昧關(guān)系。這一分鐘說是在他表兄的別克牌汽車?yán)锔?，下一分鐘又說是在什么海濱木板路下面。在我看來，他倒真是個不折不扣的童男。嗯，我最后不得不直截了當(dāng)?shù)馗嬖V他說，我要替斯特拉德萊塔寫一篇作文，他得他媽的給我出去，好讓我凝神思索。他走后，我換上睡衣和浴衣，戴上我那頂獵人帽，開始寫起作文來。至少我自己對描寫房屋之類的東西不太感興趣。 這題目例極容易描寫。我弟弟是個用左手接球的外野手，所以那是只左手手套。用綠墨水寫成。他已經(jīng)死了，是一九四六年七月十八日我們在緬因的時(shí)候患白血球病死的。他比我小兩歲，可比我聰明五十倍。他的老師們老是寫信給我母親，告訴她班上有他那么個學(xué)生他們有多高興。他們說的確是心里話。他從來不跟人發(fā)脾氣。可艾里從來不發(fā)脾氣，他的頭發(fā)倒是極紅極紅。我十歲就開始打高爾夫球，我還記得十二歲那年夏天，有一次正在打高爾夫球，我忽然覺得只要猛一轉(zhuǎn)身，就會看見艾里。他就有那樣的紅頭發(fā)。他往往在飯桌上忽然想起什么，一下子笑得不可開交，差點(diǎn)兒從椅子上摔了下來。我并不怪他們，我真的不怪。 我甚至還想把那年夏天買的那輛旅行汽車上的玻璃也都打碎，可我的手已經(jīng)鮮血淋漓，使不出勁兒了。現(xiàn)在到了陰雨天，我那只手仍要作痛，此后也一直攥不攏拳頭一一我的意思是說攥不緊——可是除此以外我并不怎么在乎。 嗯，這就是我給斯特拉德萊塔寫的作文。那手套湊巧在我的手提箱里，我就把它取出來，抄下寫在上面的那些詩。 我并不太愿意這么做，可我一時(shí)想不起有什么其他東西可以描寫。我寫了約莫一個鐘頭，因?yàn)槲业檬褂盟固乩氯R塔的混帳打字機(jī)，使起來很不順手。 我寫完的時(shí)候，約莫是十點(diǎn)三十分，我揣摩。你還可以聽見老阿克萊打呼嚕的聲音。他的鼻腔有毛病，睡著的時(shí)候呼吸不怎么暢快。鼻腔炎，粉刺，黃牙，口臭，灰指甲。 第6節(jié) 有的事情很難回憶。我是說我怎么也記不起我聽到他混帳的腳步聲從走廊傳來時(shí)我到底在干什么。原因是，我當(dāng)時(shí)心里煩得要命。我心里一煩，甚至都得上廁所。要是你認(rèn)識斯特拉德萊塔，你也一準(zhǔn)會心煩。他這人不知廉恥。 嗯，走廊上鋪著厚厚的油氈，你聽得見他那混帳的腳步聲正往房里走來。我可以發(fā)誓，我再也記不得了。 接著他說：“他媽的這兒的人都到哪兒去了？簡直象個混帳停尸場。誰叫他自己他媽的那么傻，都不知道這是星期六晚上，大伙兒不是外出度周末，就是睡覺或回家去了，所以我也不會急于告訴他。關(guān)于琴的事他一字沒提。我也和他一樣。他呢，只是就我借給他穿狗齒花紋上衣的事向我道謝了一聲。 后來，他在解領(lǐng)帶的時(shí)候，問我替他寫了那篇混帳作文沒有。 他走過去一面解襯衫鈕扣，一面看作文。他老是在摩挲自己的肚皮和胸脯。 突然他說：“天哪，霍爾頓。” “怎么啦？”我說。 “你說怎么啦是什么意思？我不是跟你說過，要寫他媽的一個房間、一所房子什么的！” “你說要寫篇描寫文章?！彼麣獾靡??！澳愀傻氖虑闆]一樣對頭?！肮植坏靡涯闼麐尩拈_除出去，”他說。我說的是心里話?！? “好吧，那就還給我好了，”我說。 “你他媽的寫那玩藝兒干什么？”他說。我只是把碎紙扔進(jìn)字紙簍，回到自己的床上躺下，有好長時(shí)間我們兩人誰都沒說話。宿舍里本來不準(zhǔn)吸煙，可等到夜深人靜，大伙兒有的睡覺有的外出，沒人聞得到煙味的時(shí)候，你可以偷著吸。他只要見人不守校規(guī)，就會氣得發(fā)瘋。 只有我一個人吸。因此最后我說：“要是她外出的時(shí)間只簽到九點(diǎn)三十，你倒他媽的回來得挺晚呢。在星期六晚上，有誰他媽的把外出時(shí)間簽到九點(diǎn)三十的？”天哪，我有多恨他，“你們到紐約去了沒有？”我說?！? 他抬起頭來瞅著我?！? 我沒理睬他。我象瘋子似的一個勁兒抽著煙。什么個學(xué)校！你老得瞅著人鉸他的混帳腳趾甲，或是擠他的粉刺，或是諸如此類的玩藝兒。 “晤?！澳憧稍鴨査缕宓臅r(shí)候是不是還把所有的國王都留在后排？” “沒有，我沒問她。天哪，我有多恨他。 嘿，我心里真是不安得很。 他已經(jīng)鉸完了他的混賬腳趾甲，所以他從床上起身，光穿著他媽的褲衩，就他媽的興致勃勃地跟我鬧著玩兒起來?！皠e鬧啦，”我說。我們就坐在他媽的汽車?yán)锩妗? “別鬧啦，”我說。” 。學(xué)生們本來是不準(zhǔn)借用教職人員的汽車的，可是所有那些搞體育的雜種全都一鼻孔出氣。 斯特拉德萊塔還一個勁兒在我肩上練習(xí)拳擊。“你干了些什么啦？”我說。 “你說的什么話。” 底下情況，我記不得太清楚了。我沒打中，只打在他的半邊腦袋上。我本來也許可以打得他很疼，可我是用右手打的，一點(diǎn)也使不上勁兒。那就是說他用他媽的兩個膝蓋壓著我的胸脯，而他差不多有一噸重。 “他媽的你這是怎么啦？”他不住地說，他的傻臉蛋越來越紅。我?guī)缀跏窃诖舐曔虾取！皾L，打我身上滾開，你這個下流的雜種。我甚至記不起我都罵他些什么了。我說他甚至都不關(guān)心一個姑娘在下棋時(shí)候是不是把她所有的國王都留在后排，而他所以不關(guān)心，是因?yàn)樗莻€傻極了的混帳窩囊廢。所有的窩囊廢都恨別人叫他們窩囊廢。“給我住嘴，嘿。真他媽的——我警告你，”他說——我真把他氣壞了。” “把你那骯臟的、發(fā)臭的窩囊膝蓋打我的胸膛上拿掉。 他又說了一遍。我要是讓你起來，你能不能閉住你的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