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人興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嘗不臨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懷。后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悲夫！故列敘時人，錄其所述，雖世殊事異，所以興懷，其致一也。 《桃花源記》 陶淵明 晉太元中，武陵人捕魚為業(yè)，緣溪行，忘路之遠近。復(fù)前行，欲窮其林。便舍船，從口入。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 見漁人，乃大驚，問所從來。便要還家，設(shè)酒殺雞作食。自云先世避秦時亂，率妻子邑人來此絕境，不復(fù)出焉，遂與外人間隔。此人一一為具言所聞，皆嘆惋。停數(shù)日，辭去。既出，得其船，便扶向路，處處志之。太守即遣人隨其往，尋向所志，遂迷，不復(fù)得路。未果，尋病終。 《歸去來兮辭》 陶淵明 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舟遙遙以輕飏，風飄飄而吹衣。 乃瞻衡宇，載欣載奔。三徑就荒，松菊猶存。 引壺觴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顏。園日涉以成趣，門雖設(shè)而常關(guān)。云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 歸去來兮，請息交以絕游。農(nóng)人告余以春及，將有事于西疇。既窈窕以尋壑，亦崎嶇而經(jīng)丘。善萬物之得時，感吾生之行休。懷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聊乘化以歸盡，樂夫天命復(fù)奚疑！ 1《三峽》 酈道元 自三峽七百里中，兩岸連山，略無闕處。 至于夏水襄陵，沿溯阻絕。 春冬之時，則素湍綠潭，回清倒影。 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澗肅，常有高猿長嘯，屬引凄異，空谷傳響，哀轉(zhuǎn)久絕。星分翼軫 ，地接衡廬。物華天寶，龍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靈，徐孺下陳蕃之榻。都督閻公之雅望，棨戟遙臨；宇文新州之懿范，襜帷暫駐。騰蛟起鳳，孟學(xué)士之詞宗；紫電青霜，王將軍之武庫。 時維九月，序?qū)偃?。儼驂騑于上路，訪風景于崇阿。層巒聳翠，上出重霄；飛閣流丹，下臨無地。 披繡闥，俯雕甍，山原曠其盈視，川澤紆其駭矚。云銷雨霽，彩徹區(qū)明。漁舟唱晚，響窮彭蠡之濱；雁陣驚寒，聲斷衡陽之浦。爽籟發(fā)而清風生，纖歌凝而白云遏。四美具，二難并。 天高地迥，覺宇宙之無窮；興盡悲來，識盈虛之有數(shù)。地勢極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遠。 懷帝閽而不見，奉宣室以何年？ 嗟乎！時運不濟，命運多舛。屈賈誼于長沙，非無圣主；竄梁鴻于海曲，豈乏明時。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窮且益堅，不墜青云之志。北海雖賒，扶搖可接；東隅已逝，桑榆非晚。無路請纓，等終軍之弱冠；有懷投筆，慕宗愨之長風。非謝家之寶樹，接孟氏之芳鄰。楊意不逢，撫凌云而自惜；鐘期既 遇，奏流水以何慚？ 嗚呼！勝地不常，盛筵難再。臨別贈言，幸承恩于偉餞；登高作賦，是所望于群公。一言均賦，四韻俱成。師者，所以傳道受業(yè)解惑也。生乎吾前，其聞道也固先乎吾，吾從而師之；生乎吾后，其聞道也亦先乎吾，吾從而師之。 嗟乎！師道之不傳也久矣！欲人之無惑也難矣！古 之圣人，其出人也遠矣，猶且從師而問焉；今之眾人，其下圣人也亦遠矣，而恥學(xué)于師。圣人之所以為圣，愚人之所以為愚，其皆出于此乎？愛其子，擇師而教之；于其身也，則恥師焉，惑矣。句讀之不知，惑之不解，或師焉，或不焉，小學(xué)而大遺，吾未見其明也。問之，則曰：“彼與彼年相若也，道相似也，位卑則足羞，官盛則近諛。巫醫(yī)樂師百工之人，君子不齒，今其智乃反不 能及，其可怪也歟！ 圣人無常師。郯子之徒，其賢不及孔子。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于弟子，聞道有先后，術(shù)業(yè)有專攻，如是而已。余嘉其能行古道，作《師說》以貽之。水不在深，有龍則靈。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可以調(diào)素琴，閱金經(jīng)。南陽諸葛廬，西蜀子云亭。覆壓三百余里，隔離天日，驪山北構(gòu)而西折，直走咸陽。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縵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勢，鉤心斗角。長橋臥波，未云何龍？復(fù)道行空，不霽何虹？高低冥迷，不知西東。一日之內(nèi)，一宮之間，而氣候不齊。朝歌夜弦，為秦宮人。雷霆乍驚，宮車過也；轆轆遠聽，杳不知其所之也。燕趙之收藏，韓魏之經(jīng)營，齊楚之精英，幾世幾年，剽掠其人，倚疊如山；一旦不能有，輸來其間，鼎鐺玉石，金塊珠礫，棄擲邐迤，秦人視之，亦不甚惜。秦愛紛奢，人亦念其家。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戍卒叫，函谷舉，楚人一炬，可憐焦土！ 嗚呼！滅六國者六國也，非秦也。嗟夫！使六國各愛其人，則足以拒秦；使秦復(fù)愛六國之人，則遞三世可至萬世而為君，誰得而族滅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后人而復(fù)哀后人也。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廢具興。屬予作文以記之。銜遠山，吞長江，浩浩湯湯，橫無際涯；朝暉夕陰，氣象萬千。前人之述備矣。登斯樓也，則有去國懷鄉(xiāng)，憂讒畏譏，滿目蕭然，感極而悲者矣。而或長煙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躍金，靜影沉璧，漁歌互答，此樂何極！登斯樓也，則有心曠神怡，寵辱偕忘，把酒臨風，其喜洋洋者矣。是進亦憂，退亦憂。噫！微斯人，吾誰與歸？ 時六年九月十五日。其西南諸峰，林壑尤美。山行六七里，漸聞水聲潺潺而瀉出于兩峰之間者，釀泉也。作亭者誰？山之僧智仙也。太守與客來飲于此，飲少輒醉，而年又最高，故自號曰醉翁也。山水之樂，得之心而寓之 酒也。野芳發(fā)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陰，風霜高潔，水落而石出者，山間之四時也。 至于負者歌于途，行者休于樹，前者呼，后者應(yīng)，傴僂提攜，往來而不絕者，滁人游也。宴酣之樂，非絲非竹， 射者中，弈者勝，觥籌交錯，起坐而喧嘩者，眾賓歡也。 已而夕陽在山，人影散亂，太守歸而賓客從也。然而禽鳥知山林之樂，而不知人之樂；人知從太守游而樂，而不知太守之樂其樂也。太守謂誰？廬陵歐陽修也。賂秦而力虧，破滅之道也。故曰：弊在賂秦也。較秦之所得，與戰(zhàn)勝而得者，其實百倍；諸侯之所亡，與戰(zhàn)敗而亡者，其實亦百倍。思厥先祖父，暴霜露，斬荊棘，以有尺寸之地。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寢。然則諸侯之地有限，暴秦之欲無厭，奉之彌繁，侵之愈急。至于顛覆，理固宜然。”此言得之。五國既喪，齊亦不免矣。是故燕雖小國而后亡，斯用兵之效也。趙嘗五戰(zhàn)于秦，二敗而三勝。洎牧以讒誅，邯鄲為郡，惜其用武而 不終也。向使三國各愛其地，齊人勿附于秦，刺客不行，良將猶在，則勝負之數(shù)，存亡之理，當與秦相較，或未易量。悲夫！有如此之勢，而為秦人積威之所劫，日削月割，以趨于亡。茍以天下之大，而從六國破亡之故事，是又在六國下矣。 念無與為樂者，遂至承天寺尋張懷民，懷民亦未寢，相與步于中庭。 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者耳。清風徐來，水波不興。少焉，月出于東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間?？v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 于是飲酒樂甚，扣舷而歌之。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其聲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余音裊裊，不絕如縷。 蘇子愀然，正襟危坐而問客曰： “何為其然也？”客曰：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此非曹孟德之詩乎？西望夏口，東望武昌，山川相繆，郁乎蒼蒼，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方其破荊州，下江陵，順流而東也，舳艫千里，旌旗蔽空，釃酒臨江，橫槊賦詩，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況吾與子漁樵于江渚之上，侶魚蝦而友麋鹿，駕一葉之扁舟，舉匏樽以相屬。哀吾生之須 臾，羨長江之無窮。知不可乎驟得，托遺響于悲風。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茍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 客喜而笑，洗盞更酌。相與枕藉乎舟中，不知東方之既白。晉陶淵明獨愛菊。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凈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噫！菊之愛，陶后鮮有聞；蓮之愛，同予者何人？牡丹之愛，宜乎眾矣！ 2《送東陽馬生序》 宋濂 余幼時即嗜學(xué)。天大寒，硯冰堅，手指不可屈伸，弗之怠。以是人多18 以書假余，余因得遍觀群書。又患無碩師名人與游，嘗趨百里外，從鄉(xiāng)之先達執(zhí)經(jīng)叩問。余立侍左右，援疑質(zhì)理，俯身傾耳以請；或遇其叱咄，色愈恭，禮愈至，不敢出一言以復(fù)；俟其欣悅，則又請焉。 當余之從師也，負篋曳屣，行深山巨谷中，窮冬烈風，大雪深數(shù)尺，足膚皸裂而不知。寓逆旅主人，日再食，無鮮肥滋味之享。蓋余之勤且艱若此。其業(yè)有不精，德有不成者，非天質(zhì)之卑，則心不若余之專耳，豈他人之過哉？ 東陽馬生君則在太學(xué)已二年，流輩甚稱其賢。撰長書以為贄，辭甚暢達。自謂少時用心于學(xué)甚勞。其將歸見其親也，余故道為學(xué)之難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