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媽媽做的。 他大概三十多歲年紀，其實還算得上年輕人，栗色頭發(fā)，兩枚形狀漂亮的眼睛，圍著長長的睫毛，若忽略風餐露宿加諸的黧黑和粗糙，那張臉是很好看的。能幫你的，我會盡量幫忙。如果你有耐心聽我講個故事，講完了，要不要幫我，由你來決定。我跟三個好友組建了一個弦樂四重奏樂隊，每次學校開交響音樂會時上臺表演，有時也到外邊演奏掙點小錢。第一名是瑞典的一個女子銅管四重奏，大伙也沒什么話說誰讓她們都是盲人姑娘呢。為勃拉姆斯干杯。為貝多芬的梅毒干杯。直到所有人都爛醉如泥hellip。 無論什么時代的少年人湊在一起，總會是這德性。糜亂的狂歡夜過去，時已清晨，不知什么時候人們都離開了。 回到學校，我開始準備畢業(yè)考試。hellip。開始時，它只是一種模模糊糊的感覺，心里總會慢慢涌上難以形容的癢和不滿足，若隱若現(xiàn)，就像渴了或餓了，卻又不知道能解渴解餓的是什么。我們在學校附近租了一間舊公寓。夜晚入睡之前和早晨醒來之后，自然要纏綿個沒完，每天下午，我以前所未有的急切到公交站去接她下班，一俟她踏下車門，就迫不及待地沖上去，摟住她的腰肢，用嘴堵住她的嘴唇，不歇氣地吻她。 白天練琴的時候，我又情不自禁地回想親吻的情景，慢慢明白那種迫切的癢，就是要得到吻。每次我捧著她的臉，將之拉近，渾身血管就開始瑟瑟發(fā)抖。而她雙手緊緊箍住我的腰和背，指尖那無意識的忽輕忽重的用力，還有沉醉的神情，更讓我腦中一陣陣出現(xiàn)狂熱的空白。但很快她發(fā)現(xiàn)我的熱情僅限于親吻。我就像初生嬰兒迷戀乳房一樣，無理智地迷戀和索要她的嘴唇。 一切變化，都發(fā)生在衛(wèi)城山上那夜之后。或是被衛(wèi)城山上的怪物附體。 我去找我的好友，那個小提琴手。在衛(wèi)城山那一夜，我們都做了什么。 我說，我醉得太早了。hellip。 他搖搖頭，很多。后來咱們玩兒敢不敢吻的游戲，你第一輪就抽到那對雙胞胎兄弟hellip。我甚至懷疑我也吻過你了，哈哈。這時，我的癮頭已經(jīng)發(fā)展到單是聽到吻這個詞就一陣奇癢難耐。 他驚得呆住了，半天才想起掙扎，一把把我推倒在地，又羞又怒地捂住嘴。我失望地發(fā)現(xiàn)，搶來的吻一點滋味都沒有，根本沒法殺癮。hellip。 除了我和小提琴手，那一夜在帕特農(nóng)神殿還另有八個人，三個女生五個男生（最糟的情形，是我吻過了他們所有人）斯特拉斯堡的小號手，利物浦的女長笛手，保加利亞的女吉他手，基輔的女小提琴手和男大提琴手，意大利那不勒斯的圓號手，還有土耳其安卡拉的一對雙胞胎兄弟，兩個都是吹單簧管的。那簡直是不可能辦到的。我給每個人都寄去一封信，委婉地詢問：在衛(wèi)城山上度過那一夜之后，可有什么不尋常的事發(fā)生在你身上?？吹侥愕男藕皿@喜。我一直想念吻你的感覺。隨信附上我為你寫的一首曲子。 保加利亞的女吉他手： 為什么是你給我寫信，不是你們樂隊的小提琴手。幫我問他他還記得嗎。hellip。訂婚算是不尋常的事么。那夜我終于有勇氣主動吻他，然后坦白心意。我們正在籌備婚禮。你愿意帶著你的樂隊來參加婚禮嗎。hellip。hellip。 我不知道真相是掌握在那幾個沒回信的人手中，還是知道真相的人不愿坦白。hellip。其時，我正在學校的音樂廳參加畢業(yè)考試演奏。 第一題是一首柏遼茲的曲子，第二題是自選協(xié)奏曲，第三題完全自由選擇，也可演奏個人作品。剛拉到一半，忽然感到腦袋發(fā)暈，就像發(fā)條耗盡的玩具一樣動彈不得，嘴唇陣陣麻癢，執(zhí)弓的手也變得軟弱無力。 教授們集體蹙眉。這是第二題，你已經(jīng)直接跳到你自己作的曲子啦。 我躬身喃喃道歉，再次把琴弓架在琴弦上，卻一節(jié)譜子都想不起來了。吻在哪里。嘴唇。帶著熱乎乎的溫存的，柔軟的，濕潤的，嘴唇hellip。 我猛地將琴和弓往地上一擲，跳下臺子，從目瞪口呆的教授老師們身邊飛奔過去，奪門而出。在短短一瞥中，我猛然覺得人群中某張臉十分熟悉，那對目光hellip。但當時我除了要找到一個吻，什么都沒法想了。一見到她，我就像即將溺死的人撲向氧氣瓶一樣撲向她的嘴唇，完全不理會屋里其余人的詫異眼光那間屋是她公司的會議室，她正在陪著上司與客戶開會。她用又憐憫又嫌惡的眼神瞧著我，說，剛才那個吻，就算是我送你的分手禮物吧。我與別人說話的時候難以集中精力，總是盯著別人的嘴唇。 我說，不用去你那兒，也不用去我那兒，就在這兒行不行。 我搖頭，不，我只要你在這兒給我一個吻就夠了，我付同樣的價錢。 回頭去看。 我記起了這張臉，她是那位來自利物浦的長笛手。你去了音樂廳，我畢業(yè)考試那天，你就在觀眾席上。我來是為向你道歉的。 吻癮者，就是對吻上癮、無法自拔的人。癮頭一旦發(fā)作，就一定要得到親吻才能平息。 她搖著頭，萬中無一，我吻過很多很多人，你是第一個因我而染上癮的人。 為什么hellip。是我。hellip。她又糾正道，這不是病，絕不是。hellip。 我苦笑道，天天腦子里晃蕩的全是嘴唇，這樣還不算是病態(tài)。有人公然說我寧可一輩子沒有子嗣，也不能一天沒有權(quán)力[2]。也許我們才是世間最懂得快樂為何物的一群呢。hellip。此后，我再也沒見過她。這就像問吸血鬼們?yōu)槭裁床痪劬釉谝黄?、互相吸血，一定要費盡心機冒著暴露身份的危險，停留在人間，吸食人類的血液。吻更美更干凈。 但對吻癮者來說，他只會徹頭徹尾地索要，不考慮對方的感覺。那純凈的一刻，就像花心中隱藏的那滴蜜汁。 當兩個吻癮者吻在一起，兩個人都拼命要索取，結(jié)果會像兩只獸一樣撕咬起來，甚至把嘴唇和舌頭都咬出血。那樣的吻索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