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州知州徐大受之弟） 將適閩中，以后會未可期，請予記之，為異日拊掌。時參寥獨(dú)不飲，以棗湯代之。 周紫芝 竹坡詩話 東坡在黃州時，嘗赴何秀才會，食油果甚酥，因問主人，此名為何？主人對以無名。東坡又問： “ 為甚酥？ ” 坐客皆曰： “ 是可以為名矣。 ” 又潘長官以東坡不能飲，每為設(shè)醴，坡笑曰： “ 此必 ‘ 錯著水 ’ 也 ” 。他日忽思油果，作小詩求之，云： “ 野飲花前百事無，腰間惟系一葫蘆。已傾潘子 ‘ 錯著水 ’ ，更覓君家 ‘ 為甚酥 ’ 。 ’” 袁宏道 雪濤閣集序 “ 于物無不收，于法無不有，于情無不暢，于境無不取。 ” 丐者趙生傳 高安 （今江西高安） 丐者趙生，敝衣蓬發(fā)，未嘗沐洗，好飲酒，醉輒毆詈其市人。雖有好事時召與語，生亦慢罵，斥其過惡。故高安之人皆謂之狂人，不敢近也。然其與人遇，雖未嘗識，皆能道其宿疾與其平生善惡。以此，或曰： “ 此非有道者耶？ ” 元豐三年，予謫居高安 （筠州監(jiān)酒） ，時見之于途，亦畏其狂，不敢問。是歲歲莫，生來見予。予詰之曰： “ 生未嘗求人，今謁我，何也？ ” 生曰： “ 吾意欲見君耳。 ” 既而曰： “ 吾知君好道而不得要，陽不降，陰不升，故肉多而浮，面赤而瘡。吾將教君挽水以溉百骸，經(jīng)旬諸疾可去，經(jīng)歲不怠，雖度世可也。 ” 予用其說，信然。惟怠不能久，故不能究其妙。生嘗告予： “ 吾將與君夜宿于此。 ” 予許之。既而不至，問其故，曰： “ 吾將與君游于他所，度君不能無驚，驚或傷神，故不敢。 ” 予曰： “ 生游何至？ ” 曰： “ 吾常至太山下，所見與世說地獄同，君若見此，歸當(dāng)不愿仕矣。 ” 予曰： “ 何故？ ” 生曰： “ 彼多僧與官吏。僧逾分 （逾職分） ，吏暴物 （暴殄天物） 故耳。 ” 予曰： “ 生能至彼，彼人亦知相敬耶？ ” 生曰：“ 不然，吾則見彼，彼不吾見也。 ” 因嘆曰： “ 此亦邪術(shù)，非正道也。君能自養(yǎng)使氣與性俱全，則出入之際，將不學(xué)而能，然后為正也。” 予曰： “ 養(yǎng)氣請從生說為之，至于養(yǎng)性奈何？ ” 生不答。一日遽問曰： “ 君亦嘗夢乎？ ” 予曰： “ 然。 ”“ 亦嘗夢先公乎？ ” 予曰： “然。 ”“ 方其夢也，亦有存沒憂樂之知乎？ ” 予曰： “ 是不可常也?！?生笑曰： “ 嘗問我養(yǎng)性，今有夢覺之異，則性不全矣。 ” 予矍然異其言。自此知生非特挾術(shù)，亦知道者也。 生兩目皆翳，視物不明。然時能脫翳見瞳子，碧色。自臍以上，骨如龜殼，自心以下，骨如鋒刃。兩骨相值，其間不合如指。嘗自言生于甲寅，今一百二十七年矣。家本代州，名吉。事五臺僧，不能終，棄之，游四方。少年無行，所為多不法，與揚(yáng)州蔣君俱學(xué)。 蔣惡之，以藥毒其目，遂翳。然生亦非蔣不循理，槁死無能為也。 是時予兄子瞻謫居黃州，求書而往，一見，喜子瞻之樂易 （平易近人） ，留半歲不去。及子瞻北歸，從之興國 （江西興國） ，知軍楊繪見而留之。 生喜禽鳥六畜，常以一物自隨，寢食與之同。居興國，畜駿騾，為騾所傷而死，繪具棺葬之。元祐元年，予與子瞻皆召還京師，蜀僧有法震者來見，曰： “ 震溯江將謁公黃州，至云安 （四川云陽） 逆旅，見一丐者曰： ‘ 吾姓趙，頃于黃州識蘇公，為我謝之。 ’” 予驚問其狀，良是。時知興國軍朱彥博之子在坐，歸告其父，發(fā)其葬，空無所有，惟一杖及兩脛在。 予聞有道者惡人知之，多以惡言穢行自晦，然亦不能盡掩，故德順時見于外。今余觀趙生，鄙拙忿隘，非專自晦者也。而其言時有合于道，蓋于道無見，則術(shù)不能神，術(shù)雖已至，而道未全盡。雖能久生變化，亦未可以語古之真人也。道書：尸假之下者留腳一骨。生豈假者耶？ 東軒記 余既以罪謫監(jiān)筠州鹽酒稅，未至，大雨，筠水 （錦江，贛江支流） 泛溢，蔑 （淹沒） 南市，登北岸，敗刺史府門。鹽酒稅治舍，俯 （臨近） 江之溽 （水邊） ，水患尤甚。既至，敝不可處，乃告于郡，假部使者府 （巡察使） 以居?？z其無歸也，許之。歲十二月，乃克支其欹斜，補(bǔ)其圮缺，辟聽事堂之東為軒，種杉二本，竹百個，以為宴休之所。然鹽酒稅舊以三吏共事。余至，其二人者適皆罷去，事委于一。晝則坐市區(qū)鬻鹽、沽酒、稅豚魚，與市人爭尋尺以自效 （盡責(zé)） 。莫?dú)w筋力疲廢，輒昏然就睡，不知夜之既旦。旦則復(fù)出營職，終不能安于所謂東軒者。每旦莫出入其旁，顧之未嘗不啞然自笑也。 余昔少年讀書，竊嘗怪顏子以簞食瓢飲居于陋巷，人不堪其憂，顏子不改其樂 （賢哉 ,回也 !一簞食 ,一瓢飲 ,在陋巷 ,人不堪其憂?；匾膊桓钠錁?。論語 雍也）私以為雖不欲仕，然抱關(guān)擊柝 （守門打更） ，尚可自養(yǎng)，而不害于學(xué)，何至困辱貧窶自苦如此！ 及來筠州，勤勞鹽米之間，無一日之休，雖欲棄塵垢，解羈縶 （官場束縛）， 自放于道德之場，而事每劫而留之。然后知顏子之所以甘心貧賤，不肯求斗升之祿以自給者，良以其害于學(xué)故也。 嗟夫！士方其未聞大道，沉酣勢利，以玉帛子女自厚，自以為樂矣。及其循理以求道，落其華而收其實 （洗盡鉛華追求純樸） ， 從容自得，不知夫天地之為大與死生之為變 （不顧天地之大，死生之變） ， 而況其下者乎？故其樂也，足以易 （忽略） 窮餓而不怨，雖南面之王不能加之 （給皇上也不做） ， 蓋非有德不能任也。余方區(qū)區(qū)欲磨洗濁污，睎圣賢之萬一，自視缺然，而欲庶幾顏氏之樂，宜其不可得哉 （更不可能了） ！ 若夫孔子周行天下，高為魯司寇，下為乘田委吏 （畜牧官、糧倉官） ， 惟其所遇，無所不可，彼蓋達(dá)者之事而非學(xué)者之所望也。 余既以譴來此，雖知桎梏之害 （職事束縛） 而勢不得去，獨(dú)幸歲月之久，世或哀而憐之，使得歸伏田里，治先人之敝廬，為環(huán)堵之室而居之，然后追求顏氏之樂，懷思東軒，優(yōu)游以忘其老，然而非所敢望也。 元豐三年十二月初八日，眉山蘇轍記。 蘇軾 答張文潛書 子由之文實勝仆，而世俗不知，乃以為不如。其為人深不愿人知之，其文如其為人，故汪洋澹泊，有一唱三嘆之聲，而其秀杰之氣，終不可沒。作 《 黃樓賦 》 乃稍自振厲，若欲以警發(fā)憒憒者。而或者便謂仆代作，此尤可笑。 茅坤 蘇文定公文鈔引 蘇文定公之文，其鑱削之思或不如父，雄杰之氣或不如兄，然而沖和淡泊，遒逸疏宕，大者萬言，小者千余言，譬之片帆載海，澄波不揚(yáng)，而洲島之棼錯，日星之閃爍，魚龍之出沒，并席之掌上，而綽約不窮者已，西漢以來別調(diào)也。 ” 蘇籀 欒城先生遺言 子瞻之文奇，余文但穩(wěn)耳 贈黎安二生序 趙郡 （河北欒城 )蘇軾，余之同年友也 （宋仁宗嘉祐二年， 1057年進(jìn)士 )。自蜀以書至京師遺余，稱蜀之士曰黎生、安生者。既而黎生攜其文數(shù)十萬言，安生攜其文亦數(shù)千言，辱以顧余。讀其文，誠閎壯雋偉，善反復(fù)馳騁，窮盡事理；而其材力之放縱，若不可極者也。二生固可謂魁奇特起之士，而蘇君固可謂善知人者也。 頃之，黎生補(bǔ)江陵府司法參軍 （獄訟之官 )。將行，請余言以為贈。余曰： “ 余之知生，既得之于心矣，乃將以言相求于外邪？ ” 黎生曰： “ 生與安生之學(xué)于斯文 （古文 )，里之人皆笑以為迂闊。今求子之言，蓋將解惑于里人。 ” 余聞之，自顧而笑。夫世之迂闊，孰有甚于予乎？知信乎古，而不知合乎世；知志乎道，而不知同乎俗。此余所以困于今而不自知也。 世之迂闊，孰有甚于予乎？今生之迂，特以文不近俗，迂之小者耳，患為笑于里之人。若余之迂大矣，使生持吾言而歸，且重得罪 （招致更多的指責(zé)） ，庸詎止于笑乎？ 然則若余之于生，將何言哉？謂余之迂為善，則其患若此；謂為不善，則有以合乎世，必違乎古，有以同乎俗，必離乎道矣。生其無急于解里人之惑，則于是焉，必能擇而取之。遂書以贈二生，并示蘇君，以為何如也？ 茅坤 唐宋八大家文鈔 子固作文之旨，與其所自任處，并已概見，可謂文之中尺度者也。 越州趙公救災(zāi)記 熙寧八年夏，吳越大旱。九月，資政殿大學(xué)士知越州趙公 （趙抃），前民之未饑，為書問屬縣災(zāi)所被者幾鄉(xiāng)？民能自食者有幾？當(dāng)廩 （官倉米） 于官者幾人？溝防構(gòu)筑可僦 （雇傭） 民使治之者幾所？庫錢倉粟可發(fā)者幾何？富人可募出粟者幾家？僧道士食之羨粟 （余糧） 書于籍者其幾具存？使各書以對，而謹(jǐn)其備。 州縣吏錄民之孤老疾弱不能自食者二萬一千九百余人以告。故事：歲廩窮人，當(dāng)給粟三千石而止。公斂富人所輸及僧道士食之羨者，得粟四萬八千余石，佐其費(fèi) （補(bǔ)助官家之不足） 。使自十月朔 （初一） ，人受粟日一升，幼小半之。憂其眾相蹂也，使受粟者男女異日，而人受二日之食。憂其且流亡也，于城市郊野為給粟之所，凡五十有七，使各以便受之，而告以去其家者勿給。計官為不足用也 （官員不夠用） ，取吏之不在職而寓于境者，給其食而任以事。不能自食者，有是具 （設(shè)置）也。能自食者，為之告富人無得閉糶 （屯糧不售） 。 又為之出官粟，得五萬二千余石，平其價予民 （平價糧） 。為糶粟之所凡十有八，使糴者自便，如受粟。又僦民完城四千一百丈，為工三萬八千，計其傭與錢，又與粟再倍之 （與工錢等值的糧食） 。民取息錢者 （有息貸款） ，告富人縱 （盡可能） 予之。而待熟，官為責(zé)其償 （官府負(fù)責(zé)責(zé)成債務(wù)人償還） 。棄男女者，使人得收養(yǎng)之。 明年春，大疫。為病坊，處疾病之無歸者。募僧二人，屬以視 （照顧） 醫(yī)藥飲食，令無失所恃。凡死者，使在處 （就地） 隨收瘞 （ yi） 之。 法，廩窮人，盡三月當(dāng)止，是歲盡五月而止。事有非便文者 （不合法令之處） ，公一以自任，不以累其屬。有上請者，或便宜多輒行 （只要對救災(zāi)有好處就立刻辦） 。公于此時，蚤夜憊心力不少懈，事細(xì)巨必躬親。給病者藥食多出私錢。民不幸罹旱疫，得免于轉(zhuǎn)死；雖死得無失斂埋，皆公力也。 是時旱疫被吳越，民饑饉疾癘，死者殆半，災(zāi)未有巨于此也。天子?xùn)|向憂勞，州縣推布上恩，人人盡其力。公所拊循 （撫慰） ，民尤以為得其依歸。 所以經(jīng)營綏輯 （安定） 先后終始之際，委曲纖悉，無不備者。其施雖在越，其仁足以示天下；其事雖行于一時，其法足以傳后。蓋災(zāi)沴 （ li） 之行，治世不能使之無，而能為之備。予故采于越，得公所推行，樂為之識其詳 （詳細(xì)記錄） ，豈獨(dú)以慰越人之思，將使吏之有志于民者，不幸而遇歲之災(zāi)，推公之所已試，其科條可不待頃而具 （救災(zāi)應(yīng)急的章程可以立就） ，則公之澤豈小且近乎！ 公元豐二年以大學(xué)士加太子少保致仕，家于衢。其直道正行在于朝廷，豈弟 （愷悌，平易近人） 之實在于身者，此不著。著其荒政可師者，以為 《 越州趙公救災(zāi)記 》 云。 菜園院佛殿記 慶歷八年四月，撫州菜園僧可棲，得州之人高慶、王明、饒杰相與率民錢為殿于其院成，以佛之像置其中，而來乞予文以為記。 初，菜園有籍于尚書，有地于城南五里，而草木生之，牛羊踐之，求屋室居人焉，無有也?？蓷?，則喜曰： “ 是天下之廢地也，人不爭，吾得之以老，斯足矣。 ” 遂以醫(yī)取資于人，而即其處立寢廬、講堂、重門、齋庖之房、棲客之舍，而合其徒入而居之。獨(dú)殿之役最大，自度其力不能為，乃使慶、明、杰持簿乞民間，有得輒記之，微細(xì)無不受，浸漸積累，期月而用以足，役以既。自可棲之來居至于此，蓋十年矣。 吾觀佛之徒，凡有所興作，其人皆用力也勤，刻意也專，不肯茍成，不求速效，故善以小致大，以難致易，而其所為，無一不如其志者，豈獨(dú)其說足以動人哉？ 其中亦有智然也。若可棲之披攘 （披靡 )經(jīng)營，捃摭纖悉 （靡不搜集 )，忘十年之久，以及其志之成，其所以自致者，豈不近是哉？噫！佛之法固方重于天下，而其學(xué)者又善殖之如此。至于世儒，習(xí)圣人之道，既自以為至矣，及其任天下之事，則未嘗有勤行之意，堅持之操，少長相與語曰： “ 茍一時之利耳，安能必世百年，為教化之漸，而待遲久之功哉！ ” 相薰以此，故歷千余載，雖有賢者作，未可以得志于其間也。由是觀之，反不及佛之學(xué)者遠(yuǎn)矣。則彼之所以盛，不由此之所自守者衰歟？與之記，不獨(dú)以著其能，亦愧吾道之不行也已。曾鞏記。 王安石 答曾子固書 方今亂俗，不在于佛，乃在于學(xué)士大夫沉沒利欲，以言相尚，不知自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