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色仿佛凝固了起來，一伸手就能抓到一塊。平常住在深山密林里的虎豹，干脆扶老攜幼把家搬到縣衙門里來，在這里生男育女，安居樂業(yè)，這里比山上安全得多?！敖险伟O地”，真令人談虎色變。)。在我這方面，我得到機會問清楚這個小孩子的姓名和地址，以便以后聯(lián)系；不然的話，他就像是一滴雨水落在大海里，永遠不會再找到了。他就在我的筆記本上寫了：謝尼亞 ?黎維斯坦。我從來不相信世界上會有什么奇跡；現(xiàn)在我卻感覺到，世界上畢竟是有奇跡的，雖然我對這一個名詞的理解同許多人都不一樣。 他斷斷續(xù)續(xù)地告訴我，他是來找我的，過去五天，他天天都來。我走近書亭，上面寫著人名書名的木牌還立在那里。天底下湊巧的事情不是很多很多的嗎 ?我為什么就一定遇不到這樣的事情呢 ?我決不放棄這萬一的希望。但是我卻無心欣賞這些紅紅綠綠的彩虹和一顆顆的白色珍珠；我是希望能夠在這里找到那一個小孩子的。有許多人擠在那里買書。但是我也并沒有完全放棄了希望。 我真是從內(nèi)心深處感到失望。但是我心里還記掛著一件事情：我要發(fā)現(xiàn)那一個塔什干的男孩。成千成百的男女紅領巾分三路涌進會場的時候，全場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 跟著來的仍然是極其緊張的日子。他告訴我：“后天，塔什干的紅領巾要到大會上去獻花，我也參加。 我陷 入夾道的人堆里，加快腳步，想趕快沖出重圍。 跟著來的是極其緊張的日子。他有一個通信的中國小朋友，是在廣用心 愛心 專心 4 州。在一個很大的廣場里，一邊是納瓦依大劇院，一邊是為了招待參加亞非作家會議各國代表而新建的富有民族風味的塔什干旅館，熱情的塔什干人民在這里聚集成堆，男女老少都 有。我久久注視著他倆逐漸消失的背影。它甜蜜而痛苦，錯亂而清晰。但是，就算是砍老玉米秸吧，我們干起來，仍然是縮手縮腳，一點也不利落。到了深夜，王媽就把我抱到屋里去，同她睡在一張床上。這一雙手看上去 拙笨得很，十個指頭又短又粗，像是一些老干樹枝子。一切都是這樣靜。做飯、洗衣服、掃地、擦桌子，家里那一些瑣瑣碎碎的活全給她一個人包下來了。我還沒能把許多同我的生活有密切聯(lián)系的事情都同這一雙手聯(lián)系起來，譬如說做飯、洗衣服、打水、種菜、養(yǎng)豬、喂雞，如此等等。但是，一檢查成績，卻未免令人氣短：母親的筐子里已經(jīng)滿了，而自己的呢，連一半還不到哩。這時候正接近中午，天高云淡，蟬聲四起，蟈蟈兒也爬上高枝，縱聲歡唱，空氣中飄拂著一股淡淡的草香和泥土的香味。把眼睛湊上去仔細看，竟能在里面看到自己的縮得像一粒芝麻那樣小的面影，心里感到十分新鮮有趣。 老婦人正在同一位青年學生談話，她談到她是從鄉(xiāng)下來看她在北京讀書的兒子的，談到鄉(xiāng)下年成的好壞，談到來到這里人生地疏，感謝青年對她的幫助。 。我的心立刻震動了一下，眼光不由得就順著這雙手向上看去：先看到兩手之間的一個脹得圓圓的布包；然后看到一件洗得挺干凈的褪了色的藍布褂子 ；再往上是一張飽經(jīng)風霜布滿了皺紋的臉，長著一雙和善慈祥的眼睛；最后是包在頭上的白手巾，銀絲般的白發(fā)從里面披散下來。我走進高粱地，就像是走進大森林，只能從密葉的間隙看到上面的藍天。我當時除了跟大奶奶去玩以外，總是整天纏住母親，她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棒子上長了烏霉，我覺得奇怪，一定問母親為什么；有的豆莢生得短而粗，也要追問原因。在我小小的心靈里不禁有點困惑。后來丈夫死了，兒子又逃荒到關外去，二十年來，音訊全無。我仰面躺在席子上，透過海棠樹的雜亂枝葉的空隙，看到夜空里眨著眼的星星。這就不能不引起我的注意了。 這樣一雙手我是熟悉的，它同母親的那一雙手是多么相像呀。天仿佛特別藍，草和泥土也仿佛特別香，人的心情當然也就特別舒暢了。我一看到這一雙手，一想到母親和王媽的同樣的手，我對她的感情就油然而生，而且肅然起敬，再說什么別的話，似乎就是多余的了。兩個人你推我讓，正在爭執(zhí)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公共汽車到了站，驀地停住了。 ..按時令來說，當我們到了這里的時候，已經(jīng)是秋天，淡紅淡黃斑駁陸離的色彩早已涂滿了祖國北方的山林；然而這里還到處盛開著玫瑰花，而且還不是一般的玫瑰花 —— 有的枝干高得像小樹，花朵大得像芍藥、牡丹。 我就跟他閑談起來。仿佛那一個圓圓的東西是一個無價之寶，多看上兩眼，就能看掉一塊似的。同往常一樣，熱情好客的塔什干人民，又擁擠在這一個大廣場里，手里拿著筆記本，或者只是幾張白紙，請各國代表簽名。他拉住我的兩只手，滿臉都是笑容，仿佛遇到了一個多年未見十分想念的朋友和親人。我心里想：第一次見面是不期而遇，我沒有能夠帶給他什么東西當作紀念品。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要到大會上去獻花的那一天上。對全世界來說，這是一個極有意義的象征，它象征著全世界愛好和平的人們的大團結(jié)。我眼前仿佛成了一片紅領巾和紅綠蝴蝶結(jié)的海洋，我只覺得五彩繽紛，絢麗奪目。 會議眼看就要結(jié)束了。在這一天的黃昏，我特意 到廣場上去散步，目的就是尋找那一個男孩子。噴水柱里面裝著紅綠電燈，燈光從白練似的水流里面透了出來，紅紅綠綠，變幻不定，活像天空里的彩虹。但是，芬芳的香氣卻比白天陽光普照下還要濃烈。這一次離開同上一次不一樣，這 是真正的離開。我剛走上臺階，一個小孩子一轉(zhuǎn)身，突然撲到我的身邊來：這正是我已經(jīng)尋找了許久而沒有找到的那一個男孩。中國舊小說里有兩句話：“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用心 愛心 專心 7 不費功夫。這一些孩子簡直像一群小老虎，一下子撲到我身上來，摟住我的脖子，在我臉上使勁地親吻。 因為過于興奮，過于高興，我在塔什干最后的一夜又是一個失眠之夜。廣場上只有稀稀落落的幾個人影。可是，在過去幾百年幾千年的歷史上，它是地地道道的蠻煙瘴雨之鄉(xiāng)。城里的人死得沒有剩下幾個。這里群山環(huán)翠，碧草如茵，有四時不謝之花，八節(jié)長春之草。 人呢，當然也都是健康的。我們看了所有的屋子，那些小桌子、小椅子、小床、小凳、小碗、小盆，無不整整齊齊，干干凈凈。思茅的香櫞卻像小南瓜那樣大，一個有四五斤重。我每次看到它，就回憶起思茅來，回憶起我在那里度過的那一些愉快的日子來，那些動人心魄的感受也立刻涌上心頭。連幾天前還開得像一團錦繡似的西府海棠，也已落英繽紛、殘紅滿地了。”我們不栽蘭，不種竹；我們就把春天栽種在心中，它不但能過今年的四時，而且能過明年、后年、不知多少年的四時，它要常駐我們心中，成為永恒的春天了。他也可能是在看青年教師的論文，想給他們提些意見，共同切磋琢磨。傾耳細聽，俄語、英語、梵語、阿拉伯語等等，依稀可辨。還能有比這更動人的情景嗎 ?我心里陡然充滿了說不出的喜悅。我相信，住在這個園子里的絕大多數(shù)的教師和同學心中都有這樣一個春天，眼前也都看到這樣一個春天。等到腳步聲成為空谷足音的時候，我住的地方就到了。 等到我住進去的時候，富貴氣象早已成為陳跡，但是陰森凄苦的氣氛卻是原 封未動。連樹影子也仿佛同黑暗粘在一起，一點都分辨不出來。第二天我們見面時，談到這點經(jīng)歷，兩人相對大笑。 在這樣無可奈何的時候，有一天，在傍晚的時候，我從外面一走進那個院子，驀地聞到一股似濃似淡的香氣。 從此，我就愛上了馬纓花，把它當成了自己的知心朋友。我當然也看了很多奇花異草。這綠云紅霧飄滿了北京。不管我是怎樣喜歡院子里那些馬纓花，不管我是怎樣愛回憶它們，回憶的范圍一擴大，同它們聯(lián)系在一起的不是黃昏，就是夜雨，否則就是迷離凄苦的夢境。它能告訴我很多事情，帶給我無窮無盡的力量，送給我無限的溫暖與幸福，它也能促使我前進。 我們家的大門內(nèi)也有兩盆，一盆紅色的，一盆白色的。以后接著來的是桃花、杏花、海棠、榆葉梅、丁香等等，院子里開得花團錦簇。我特別喜歡月光下的夾竹桃。我幻想它是一幅墨竹，我就真看到一幅畫。我曾在不同的地方看到過夾竹桃，但是都沒有留下深刻的印象。一株株都跟一層樓差不多高，以至我最初竟沒有認出它們來?；ㄏ阋惨魂囈魂嚨貜南旅骘h上樓來，仿佛把中緬友誼熏得更加芬芳?？吹剿€能令 人依稀想見當年風姿。雖然聽起來像是隔著一重山，但是它畢竟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寂，帶來了一點生氣，我頗有空谷足音之感，心里無端 興奮起來了。但是，真正見到中國人，今天還是第一次哩。比我們村離德累斯頓還遠哩。” 小女孩們聽了，顯然活躍起來。 我們又參觀了幾間屋子，正走出門口要上車的時候，忽然聽到有人喊我，我回頭一看，是小迦爾門?？赡芤呀?jīng)在工廠里或農(nóng)村里工作，也可能已經(jīng)入了大學了。 踏上這里的土地，我心里是溫暖的。我既愛掛滿了中國字招牌的華僑聚居的廣東大街，它讓我想到我們的祖國，說實話，這里的中國味真像國內(nèi)一樣濃烈；我也愛兩邊長滿了綠樹的郊區(qū)的街道。不知道有多少大大小小的殿堂，里面坐滿各種各樣的佛像。 從那以后，我的一切活動仿佛都離不開這一個黃色的奇跡；因為，在全城任何地方，只要抬頭，總可以看到它，金光閃閃，高高地突出在一片濃綠之上。只要祖國有人來，他們就熱情招待。我每次出門，他總跑出去，招呼車輛。那些華僑學生，一個個精力充沛，像生龍活虎一般，看了不由得從心里喜愛。因為它們讓我清清楚楚地感覺到，我現(xiàn)在不是在世界上任何城市，而是在緬甸的仰光。珍珠似的米粒在地上跳動，宛如深藍色的水面上 激起的雪似的浪花。我在深切地懷念著他。有時候，我們談得很多、很長；但是有時候，也談得很少、很短，甚至于一句不說。在獨立以前，這些兒童有的在街上給人擦皮鞋，有的拾破爛，有的到處流浪；現(xiàn)在政府把他們收容起來，給他們準備了這樣好的學習和生活的地方。整個教室沉浸在一團大歡樂中。教室、會議 室、宿舍、健身房、廚房、餐廳，好像什么地方我們都參觀到了。他父親告訴我們 ，小穆斯塔發(fā)聽說中國叔叔要來參觀，歡喜得直蹦直跳，一定要帶著照相機跟中國叔叔在一起照一張相片。 像這樣的事情是說也說不完的。都是烈火中鍛煉出來的真金，都是英雄。在勝利以前，這園子是外國統(tǒng)治者居住的地方，阿爾及利亞人是不許進來的。這時花香透過窗簾涌了進來，把我送入夢中。世紀中文網(wǎng) .. 提供 憶 日內(nèi)瓦 1964 年 6 月 15 日寫完 羨林按： 偶檢舊稿，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這一篇散文。全世界愛好 和平的人們的目光都集中到這一座世界名城上來。 我只想談一點我的觀察，我的體會。”杜甫的《奉濟驛重送嚴公四韻》：“遠送從此別，青山空復情。幾乎在每一張畫片上，除了青和綠之外，都還可以看到一種介乎淡紫淡紅淡黃之間的似濃又似淡的顏色。中國古代詩文描繪山水，除了上面說到的青和綠外，也有用紫色的。一旦走進附近的山林中，卻可以充分地盡情地享受這種奇麗的景色。 在湖邊漫步的時候，幾乎每次都能夠看到一兩只或者三四只白色的天鵝，像純白的軍艦一樣，傲然在湖里游來游去。這一切都是回憶的最好的資料?？墒窃谶@一些美麗的東西之間，總還似乎有那么一點不十分如意的東西，很不調(diào)和地夾雜在里面，使我有骨鯁在喉之感。他們異想天開，最后想到打瑞士的主意。但是，據(jù)說也有少數(shù)人，少數(shù)美國大少爺?shù)挚共蛔∵@種誘惑。難道這就是他們吹噓的所謂民主自由嗎 ?這些事情聽起來頗為離奇。以國務卿臘斯克為首的美國代表團，千方百計在會內(nèi)、會外搗亂，企圖阻撓會議的進行。我們應該把二者區(qū)分開來，才是全面而又準確的。 在小學念書的時候，我就已經(jīng)讀到有關塔什干的記載。純伊斯蘭風味的建筑高高地聳入蔚藍的晴空中。一提到塔什干，我仍然想到沙漠和駱駝，葡萄和西瓜；我仍然看到藍色的和綠色的琉璃瓦圓頂在夕陽余暉中閃閃發(fā)光。照相機、 錄音機、擴音器，在我們眼前擺了一大堆。樹陰下是整齊干凈的人行道。到了夜里，這些燈群更把塔什干點綴成一個不夜之城。在淡藍的天空下，房子的顏色多半是淺白的，有的稍微帶一點淡黃、淡灰，有的帶一點淺紅；大紅大綠是非常少的。 葡萄架比玫瑰花叢還要多，幾乎家家都有一架。這一切配合起來，就把這里的陽光襯托得更加明亮。 這不是我多少年來所想象的那一個塔什干，我想象中的那一個塔什干哪里是這樣子呢 ? 然而這的確又是塔什干。中間或間 雜著一兩幢具有民族風味的建筑。音樂聲、歡笑聲、人的聲音和機器的聲音，充滿了天空。我每一次想到它，都不禁為之神往。藍色和綠色琉璃瓦蓋成的清真寺的圓頂，在夕陽余暉中閃閃發(fā)光。我常想象：在一片一望無際的沙漠中間，在一片黃色中間，有一點綠洲，塔什干就是在這一點濃綠中的一顆明珠。今后我再回憶日內(nèi)瓦的時候，就只有神奇美妙的山水，萊茫湖中漫游的白鵝，又青又綠又紫的那一團靈氣，還有好客的居民。我于是恍然大悟：這一批家伙干壞事，既不擇時，也不擇地。事情究竟怎樣，那只有天知道了。到了此時，只好乞靈于這些妙計了。 這辦法大概發(fā)生了作用，當我到了瑞士的時候，到處都可以看到身著美國軍服，嘴里嚼著口香糖，邁著美國人特有的步子大聲喧嚷的美國士兵。我左思右想，費了很大的力量，終于恍然大悟：這是美國大兵。即使自己努力到記憶里去挖掘，有時候也只能挖出一些斷片，聯(lián)不成一個整體的東西了。每天它們都以驚人的速度從那里游來；到了一定的時候，再游回去，天天如此。 其他原因是什么呢 ?恐怕首先就是萊茫湖。住在北京的人黃昏時分看西山，也會發(fā)現(xiàn)紫的顏色。但是，當我到了瑞士以后，我親眼看到了這一種顏色，我的疑團頓消，只好承認它的存在了?！蹦憧矗扒嗌健薄熬G水”這里全有了。這對不對呢 ?當然是對的?，F(xiàn)在我的回憶的絲縷又不禁同這一座美妙絕倫的城市聯(lián)系起來了。時光的流逝好像在上面根本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依然鮮艷照人。多么美好的七天啊 !七天當然是很短很短的?；居徐`，也會負屈含羞的。對著兄弟，我們感覺到溫暖；對著英雄，我們衷心敬佩。 但是，同時我們也確實是生活在英雄們中間。我又拿出來了一支鋼筆，給他別在上衣的小口袋里。當我們到餐廳去吃飯的時候，掌聲之外，又加上了歌聲，一片喜洋洋的節(jié)日氣氛。我們也真想在這里待到天明。中國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