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本朝百年無事札子 臣前蒙陛下問及本朝所以享國百年、天下無事之故。故能駕馭將帥，訓齊士卒，外以捍夷狄，內(nèi)以平中國。此所以享國百年而天下無事也。 伏惟仁宗之為君也，仰畏天，俯畏人，寬仁恭儉，出于自然。納用諫官御史，公聽并觀，而不蔽于偏至之讒。大臣貴戚、左右近習，莫敢強橫犯法，其自重慎或甚于閭巷之人。兇年饑歲，流者填道，死者相枕，而寇攘者輒得。此納用諫官、御史，公聽并觀，而不蔽于偏至之讒之效也。 然本朝累世因循末俗之弊，而無親友群臣之議。正論非不見容，然邪說亦有時而用。轉(zhuǎn)徙之亟既難于考績，而游談之眾因得以亂真。農(nóng)民壞于繇役，而未嘗特見救恤，又不為之設官，以修其水土之利。其于理財，大抵無法，故雖儉約而民不富，雖憂勤而國不強。 伏惟陛下躬上圣之質(zhì)，承無窮之緒，知天助之不可常恃，知人事之不可怠終，則大有為之時，正在今日。 上歐陽內(nèi)翰第二書 內(nèi)翰諫議執(zhí)事：士之能以其姓名聞乎天下后世者，夫豈偶然哉！以今觀之，乃可以見。彼之以一能稱，以一善書者，皆有以過乎千萬人者也。揚雄之死，不得其繼千有余年，而后屬之韓愈氏。頃者張益州 （張方平，益州知州） 見其文，以為似司馬子長。若執(zhí)事，天下所就而折衷者也。執(zhí)事于文稱師魯，于詩稱子美、圣俞，未聞其有此言也，意者其戲也。執(zhí)事憐其平生之心，茍以為可教，亦足以慰其衰老，唯無曰荀卿云者，幸甚！ 文有起伏頓挫，而其自任處亦卓然。與可之教予如此。輪扁，斫輪者也，而讀書者與之。與可厭之，投諸地而罵曰： “ 吾將以為襪。襪材當萃于子矣。 ” 余因而實之，答其詩曰： “ 世間亦有千尋竹，月落庭空影許長。 ” 筼筜谷在洋州，與可嘗令予作 《 洋州三十詠 》 ， 《 筼筜谷 》 其一也。 偃竹圖 明 王紱 紙本 墨筆 墨竹圖 宋 文同 絹本 墨筆 元豐二年正月二十日，與可沒于陳州。） 答參寥 （僧道潛） 三首之一 （惠州作） 專人遠來，辱手書，并示近詩，如獲一笑之樂，數(shù)日喜慰忘味也。但苦無醫(yī)藥。未會合間，千萬為道善愛自重。道子畫人物，如以燈取影，逆來順往，旁見側(cè)出，橫斜平直，各相乘除，得自然之數(shù)，不差毫末，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所謂游刃余地，運斤成風，蓋古今一人而已。 吳道子線描畫 — 八十七神仙圖卷局部之五 記游松風亭 余嘗寓居惠州嘉祐寺，縱步松風亭下，足力疲乏，思欲就林止息。步城西，入僧舍，歷小巷，民夷雜揉，屠酤紛然，歸舍已三鼓 （ 231）， 矣。 （韓愈 《 贈侯喜 》 ： “ 半世遑遑就舉選，一名始得紅顏衰 ”“ 君欲釣魚須遠去，大魚豈肯居沮洳 ” ） 記游定惠院 黃州定惠院東小山上，有海棠一株，特繁茂。此木不為人所喜，稍稍伐去，以予故，亦得不伐。醉臥小板閣上，稍醒，聞坐客崔成老彈雷氏琴，作悲風曉月，錚錚然，意非人間也?？蜕杏?，而予忽興盡，乃徑歸。 周紫芝 他日忽思油果，作小詩求之，云： “ 野飲花前百事無，腰間惟系一葫蘆。 ” 丐者趙生傳 高安 （今江西高安） 丐者趙生，敝衣蓬發(fā)，未嘗沐洗，好飲酒，醉輒毆詈其市人。以此，或曰： “ 此非有道者耶？ ” 元豐三年，予謫居高安 （筠州監(jiān)酒） ，時見之于途，亦畏其狂，不敢問。吾將教君挽水以溉百骸，經(jīng)旬諸疾可去，經(jīng)歲不怠，雖度世可也。 ” 予許之。僧逾分 （逾職分） ，吏暴物 （暴殄天物） 故耳?！?予曰： “ 養(yǎng)氣請從生說為之，至于養(yǎng)性奈何？ ” 生不答?！?生笑曰： “ 嘗問我養(yǎng)性，今有夢覺之異，則性不全矣。然時能脫翳見瞳子，碧色。家本代州，名吉。然生亦非蔣不循理，槁死無能為也。居興國，畜駿騾，為騾所傷而死，繪具棺葬之。 予聞有道者惡人知之，多以惡言穢行自晦，然亦不能盡掩，故德順時見于外。道書：尸假之下者留腳一骨?？z其無歸也，許之。晝則坐市區(qū)鬻鹽、沽酒、稅豚魚，與市人爭尋尺以自效 （盡責） 。 余昔少年讀書，竊嘗怪顏子以簞食瓢飲居于陋巷，人不堪其憂，顏子不改其樂 （賢哉 ,回也 !一簞食 ,一瓢飲 ,在陋巷 ,人不堪其憂。然后知顏子之所以甘心貧賤，不肯求斗升之祿以自給者，良以其害于學故也。 余既以譴來此，雖知桎梏之害 （職事束縛） 而勢不得去，獨幸歲月之久，世或哀而憐之，使得歸伏田里，治先人之敝廬，為環(huán)堵之室而居之，然后追求顏氏之樂，懷思東軒，優(yōu)游以忘其老，然而非所敢望也。其為人深不愿人知之，其文如其為人，故汪洋澹泊，有一唱三嘆之聲，而其秀杰之氣，終不可沒。蘇文定公文鈔引 蘇文定公之文，其鑱削之思或不如父，雄杰之氣或不如兄，然而沖和淡泊，遒逸疏宕，大者萬言，小者千余言，譬之片帆載海，澄波不揚，而洲島之棼錯，日星之閃爍，魚龍之出沒，并席之掌上，而綽約不窮者已，西漢以來別調(diào)也。既而黎生攜其文數(shù)十萬言，安生攜其文亦數(shù)千言，辱以顧余。將行，請余言以為贈。夫世之迂闊，孰有甚于予乎？知信乎古，而不知合乎世；知志乎道，而不知同乎俗。生其無急于解里人之惑，則于是焉，必能擇而取之。九月，資政殿大學士知越州趙公 （趙抃），前民之未饑，為書問屬縣災所被者幾鄉(xiāng)？民能自食者有幾？當廩 （官倉米） 于官者幾人？溝防構(gòu)筑可僦 （雇傭） 民使治之者幾所？庫錢倉粟可發(fā)者幾何？富人可募出粟者幾家？僧道士食之羨粟 （余糧） 書于籍者其幾具存？使各書以對，而謹其備。使自十月朔 （初一） ，人受粟日一升，幼小半之。不能自食者，有是具 （設置）也。又僦民完城四千一百丈，為工三萬八千，計其傭與錢，又與粟再倍之 （與工錢等值的糧食） 。 明年春，大疫。 法，廩窮人，盡三月當止，是歲盡五月而止。給病者藥食多出私錢。公所拊循 （撫慰） ，民尤以為得其依歸。予故采于越，得公所推行，樂為之識其詳 （詳細記錄） ，豈獨以慰越人之思，將使吏之有志于民者，不幸而遇歲之災，推公之所已試，其科條可不待頃而具 （救災應急的章程可以立就） ，則公之澤豈小且近乎！ 公元豐二年以大學士加太子少保致仕，家于衢。 初，菜園有籍于尚書，有地于城南五里，而草木生之，牛羊踐之，求屋室居人焉，無有也。自可棲之來居至于此，蓋十年矣。由是觀之，反不及佛之學者遠矣。答曾子固書 方今亂俗，不在于佛，乃在于學士大夫沉沒利欲，以言相尚，不知自治而已。曾鞏記。若可棲之披攘 （披靡 )經(jīng)營，捃摭纖悉 （靡不搜集 )，忘十年之久，以及其志之成，其所以自致者，豈不近是哉？噫！佛之法固方重于天下，而其學者又善殖之如此。 ” 遂以醫(yī)取資于人，而即其處立寢廬、講堂、重門、齋庖之房、棲客之舍，而合其徒入而居之。著其荒政可師者，以為 《 越州趙公救災記 》 云。其施雖在越，其仁足以示天下；其事雖行于一時，其法足以傳后。 是時旱疫被吳越，民饑饉疾癘，死者殆半，災未有巨于此也。有上請者，或便宜多輒行 （只要對救災有好處就立刻辦） 。募僧二人，屬以視 （照顧） 醫(yī)藥飲食，令無失所恃。而待熟，官為責其償 （官府負責責成債務人償還） 。 又為之出官粟，得五萬二千余石，平其價予民 （平價糧） 。憂其且流亡也，于城市郊野為給粟之所，凡五十有七，使各以便受之，而告以去其家者勿給。故事：歲廩窮人，當給粟三千石而止。唐宋八大家文鈔 子固作文之旨，與其所自任處，并已概見，可謂文之中尺度者也。 世之迂闊，孰有甚于予乎？今生之迂，特以文不近俗，迂之小者耳，患為笑于里之人。今求子之言，蓋將解惑于里人。二生固可謂魁奇特起之士，而蘇君固可謂善知人者也。欒城先生遺言 子瞻之文奇，余文但穩(wěn)耳 贈黎安二生序 趙郡 （河北欒城 )蘇軾，余之同年友也 （宋仁宗嘉祐二年， 1057年進士 )。而或者便謂仆代作，此尤可笑。 蘇軾 及其循理以求道，落其華而收其實 （洗盡鉛華追求純樸） ， 從容自得，不知夫天地之為大與死生之為變 （不顧天地之大，死生之變） ， 而況其下者乎？故其樂也，足以易 （忽略） 窮餓而不怨，雖南面之王不能加之 （給皇上也不做） ， 蓋非有德不能任也。論語 旦則復出營職，終不能安于所謂東軒者。然鹽酒稅舊以三吏共事。鹽酒稅治舍，俯 （臨近） 江之溽 （水邊） ，水患尤甚。而其言時有合于道，蓋于道無見，則術不能神，術雖已至，而道未全盡。 ’” 予驚問其狀，良是。及子瞻北歸，從之興國 （江西興國） ，知軍楊繪見而留之。少年無行，所為多不法，與揚州蔣君俱學。兩骨相值，其間不合如指。自此知生非特挾術，亦知道者也。 ”“ 亦嘗夢先公乎？ ” 予曰： “然。 ” 因嘆曰： “ 此亦邪術，非正道也。 ” 予曰： “ 生游何至？ ” 曰： “ 吾常至太山下，所見與世說地獄同，君若見此，歸當不愿仕矣。惟怠不能久，故不能究其妙。予詰之曰： “ 生未嘗求人，今謁我，何也？ ” 生曰： “ 吾意欲見君耳。故高安之人皆謂之狂人，不敢近也。 ’” 袁宏道 東坡又問： “ 為甚酥？ ” 坐客皆曰： “ 是可以為名矣。坐客徐君得之 （黃州知州徐大受之弟） 將適閩中，以后會未可期，請予記之，為異日拊掌。時何氏方作堂竹間，既辟地矣，遂置酒竹陰下。尚氏亦市井人也，而居處修潔，如吳越間人。今年復與參寥師及二三子訪焉，則園已易主，主雖市井人，然以予故，稍加培治。放杖而笑，孰為得失？過問先生何笑；蓋自笑也，然亦笑韓退之釣魚，無得更欲遠去。若人悟此，雖兵陣相接，鼓聲如雷霆，進則死敵，退則死法，當甚么時也不妨熟歇。然世罕有真者，如史全叔所藏，平生蓋一二見而巳。君子之于學，百工之于技，自三代歷漢至唐而備矣。參寥聞此一笑，當不復憂我也。其余，瘴癘病人。昔曹孟德 《 祭橋公文 》 ，有 “車過腹痛 ” 之語，而予亦載與可疇昔戲笑之言者，以見與可于予親厚無間如此也 。料得清貧饞太守，渭濱千畝在胸中 （史記：渭川千畝竹） 。然二百五十匹絹，吾將買田而歸老焉。 ” 予謂與可，竹長萬尺，當用絹二百五十匹，知公倦于筆硯，愿得此絹而已。及與可自洋州還，而余為徐州。若予者，豈獨得其意，并得其法。夫既心識其所以然而不能然者，內(nèi)外不一，心手不相應，不學之過也。自蜩腹蛇蚹 （蟬腹蛇腹） 以至于劍拔十尋 （八十尺） 者，生而有之也。既而屢請而屢辭焉，曰：“ 吾未暇讀也。 ” 平生為文，求于千萬人中使其姓名仿佛于后世而不可得。夫以布衣，而王公大人稱其文似司馬遷，不悅而辭，無乃為不近人情。奈何數(shù)千年之間，四人而無加，此其人宜何如也？天下病無斯人，天下而有斯人也，宜何以待之？ 洵一窮布衣，于今世最為無用，思以一能稱、以一善書而不可得者也。孟子之后，數(shù)十年而至荀卿子。而況乎天下之廣，后世之遠，雖欲仿佛，豈易得哉！古之以一能稱，一善書者，愚未嘗敢忽也。伏惟陛下幸赦而留神，則天下之福也。雖曰人事，亦天助也。宿衛(wèi)則聚卒伍無賴之人，而未有以變五代姑息羈縻之俗。故上下偷惰取容而已。以科名資歷敘朝廷之位，而無官司課試之方。一切因任自然之理勢，而精神之運有所不加，名實之間有所不察。此因任眾人之耳目、拔舉疏遠而隨之以相坐之法之效也。 大臣貴戚、左右近習，莫能大擅威福，廣私貨賂，一有奸慝，隨輒上聞。募天下驍雄橫猾以為兵，幾至百萬，非有良將以御之，而謀變者輒敗。蓋監(jiān)司之吏以至州縣，無敢暴虐殘酷，擅有調(diào)發(fā)以傷百姓。寧屈己棄財于夷狄，而終不忍加兵。臣于時實備從官，施為本末，臣所親見。其于出政發(fā)令之間，一以安利元元為事。竊惟念圣問及此，天下之福，而臣遂無一言之獻，非近臣所以事君之義，故敢昧冒而粗有所陳。故輒布區(qū)區(qū)，伏惟幸察，不宣。若猶以謂希文不賢而當逐，則予今所言如此，乃是朋邪之人爾。昨日安道貶官，師魯待罪，足下猶能以面目見士大夫，出入朝中稱諫官，是足下不復知人間有羞恥事爾。 今希文與孔道輔皆自諫諍擢用。今足下視石顯、王鳳果忠邪？望之與章果不賢邪？當時亦有諫臣，必不肯自言畏禍而不諫，亦必曰當誅而不足諫也。若果賢邪，則今日天子與宰相以忤意逐賢人，足下不得不言。夫力所不敢為，乃愚者之不逮；以智文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