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臣《悼亡三首》）；“我輩鐘情故自長,別于垂老更難忘。不如晨牡兼獅吼,少下今朝淚幾行?！保愖娣丁兜客觥罚┒屑?xì)述者如元稹《遣悲懷三首》：“謝公最小偏憐女,自嫁黔婁百事乖。顧我無衣搜藎篋,泥他沽酒拔金釵。野蔬充膳甘長藿,落葉添薪仰古槐?！?；又如王海洋《悼亡》“ 千里窮交脫贈心,蕪城春雨夜沉沉。一官長揚(yáng)吾何有,卻捐閨中纏臂金?！边@里作者從生活小事憶起, 前者回想當(dāng)初家境拮據(jù)時,妻子勤儉持家,體諒丈夫,粗茶淡飯,卻毫無怨言。后者則回憶妻子生前為人大方豪爽,急丈夫好友之所難,不惜將腕上金鐲相贈。平凡的鎖事,襯托出妻子賢惠、無私的品格,清貧的生活更顯出夫妻的患難情深,而詩人平和的敘述, 卻充滿了對賢妻的贊嘆與懷念。陳寅恪說：“韋氏（元稹妻韋叢）不好虛榮，微之（元稹字）尚未富貴，貧賤夫妻，關(guān)系純潔。”[5] 正因如此，元稹才會在《離思五首》中吟出:“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這樣的千古名句來表達(dá)妻子韋叢在他心中無可取代的位置，從而更加渲染了詩歌的感傷之美！二、觸景生情，睹物思人，以眼前的凄涼景致和妻子的生前舊物襯托其感傷美。觸景生情是我國古典詩詞常用的表現(xiàn)方法之一。觸景生情，即先有景，而后生情，情與景合而為詩。悼亡詩詞正是常常通過景物表達(dá)情感, 賦物以情, 移情于景, 使景物人情化。這時景物已不再是客觀的物, 而是移入自然物中詩人的自我情感, 景物成了詩人悼念亡妻悲凄情感的象征。試看以下作品：李商隱《正月崇讓宅》：“ 密鎖重關(guān)掩綠苔, 廊深閣迥此徘徊。先知風(fēng)起月含暈, 尚自露濃花未開?！?；史達(dá)祖《過龍門》：“一帶古苔墻，多聽寒螀，篋中針線早銷香。”；沈叔培《山花子》：“ 碧柳千條露未干, 金衣百囀晚風(fēng)寒?！边@里綠苔寒露, 暈月晚風(fēng), 殘蟬啼鶯, 都是滲入作者主觀悲情的景物。句句寫景, 又句句含情,它是作者懷悼亡妻悲傷孤寂心靈的寫照, 是凄清落寞處境的再現(xiàn), 作者雖未直接言悲說愁, 但悲愁之情自見。悼亡詩詞的作者本來就敏感多思, 偏又遇上喪妻的人生巨痛, 所以眼前之景、觸目之物從悲傷的心靈濾出, 一切都染上了傷感的色彩, 睹物思人的文字比比皆是。如潘岳《悼亡三首》： “望廬思其人,入室想所歷。幃屏無仿佛,翰墨有余跡。流芳未及歇,遺掛猶在壁?！?其一)“展轉(zhuǎn)盼枕席,長簟竟床空。床空委清塵,室虛來悲風(fēng)。獨(dú)無李氏靈,仿佛睹爾容。”(其二)“茵幬張故房,朔望臨爾祭。爾祭詎幾時?朔望忽復(fù)盡。悲懷感物來,泣涕應(yīng)情隕。”(其三)潘岳借助對亡妻故物進(jìn)行鋪敘狀寫,以表達(dá)對亡妻沉痛哀悼之情,感情真摯,讀罷不覺淚已濕襟。無怪后人陳柞明夸贊地說：“安仁（潘岳字）情深之子，夫詩以說情，未有情深而語不佳者?！盵6]又如李商隱《房中曲》：“玉簟失柔膚,但見蒙羅碧。歸來已不見,錦瑟長于人?！保辉偃缑穲虺肌侗瘯罚骸坝性诮耘f物,唯爾與此共。衣裳昔所制,篋笥忍更弄。”詩人們以悲愁之眼觀物, 使所見皆愁, 即使是美好的景物, 在他們的筆下也被摧殘、毀損, 他們的詩詞始終透著一股睹物思人的悲痛之情。因此這不僅僅是外在世界的悲涼，更是作者內(nèi)心的悲涼。悼亡詩人們正是借眼前景物, 渲泄出喪妻后的萬念俱灰,其無法掩抑的沉哀茹痛, 令人回味不巳。三、情含事中，以往昔夫妻間的平凡瑣事對比如今人去屋空、孤獨(dú)寂寥的處境，展現(xiàn)其感傷美。“望廬思其人，入室想所歷。幃屏無仿佛，翰墨有余跡。流芳未及歇，遺掛猶在壁。悵怳如或存，回遑忡驚惕。如彼翰林鳥，雙棲一朝只；如彼游川魚，比目中路析?！保ㄅ嗽馈兜客鲈姟罚┳髡叩钠拮訔钍弦呀?jīng)離他而去，只留下作者獨(dú)自一人。回想起曾經(jīng)和妻子的幸福生活，而如今卻是人去屋空，如此強(qiáng)烈的對比下不難想像作者在感情上承受著怎樣的痛苦。妻子似乎在存亡之間, 想象中的形影不斷在眼前出現(xiàn)。當(dāng)詩人從幻想中清醒過來, 痛定思痛, 就不能不接受冷酷無情的現(xiàn)實自己已經(jīng)與妻子陰陽永隔，留下的只是對妻子無盡的思念和自己的孤獨(dú)！這種人去屋空的感傷之情，在清朝詞人納蘭性德的《金縷衣亡婦忌日有感》中更顯出孤獨(dú)凄涼，可稱之為此中絕唱。一首詞，悼盡人間悲情！“此恨何時已? 滴空階、寒更雨歇, 葬花天氣。三載悠悠魂夢杳,是夢應(yīng)久醒矣!料也覺、人間無味。不及夜臺塵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釵鈿約、竟拋棄！重泉若有雙魚寄,好知他、年來苦樂,與誰相倚? 我自終宵成轉(zhuǎn)側(cè),忍聽湘弦重理? 待結(jié)個、他生知己,還怕兩個懼薄命,再緣慳。剩月零風(fēng)里,清淚盡、紙灰起?！边@是作者在妻子亡故三周年的忌日寫的一首悼亡詞。作者懷念亡妻,表現(xiàn)了沉痛孤寂的心情,寫得哀婉凄惻。這首悼亡詞以決絕表情深,說妻子魂夢不回,是因她覺得“不及夜臺塵土隔”,想結(jié)再生之緣,卻“還怕兩個俱薄命”,又希望死者復(fù)生“湘弦重理”,成為連理枝,幽魂相守。整首詞充滿了孤獨(dú)之感,格調(diào)低沉凄婉。作者對妻子的失去產(chǎn)生的生者徒傷悲，死者長已矣的慨嘆用人去屋空、孤獨(dú)凄涼的情感模式來表達(dá),更顯示出作者對妻子的情深，也更加映襯出了作品的感傷之美。詩人們追思往事, 最令其悲痛欲絕的是永遠(yuǎn)失去了妻子的溫柔體貼, 這一痛苦傾注于筆端, 一首首催人淚下的詩詞便由此產(chǎn)生了。如元稹《六年春遺懷》其二：“ 檢得舊書三四紙, 高低闊狹粗成行, 自言并食尋常事, 惟念山深驛路長。”全詩僅敘述一件小事, 即翻檢到亡妻生前曾寫給自己的書信, 信上妻子淡淡訴說對“并食”而炊的清苦生活早已習(xí)慣, 唯一惦念的是在外奔波勞頓的丈夫。又如李商隱《悼傷后赴東蜀至散關(guān)遇雪》：“劍外從軍遠(yuǎn), 無家與寄衣。散關(guān)三尺雪, 回夢舊鴛機(jī)。”隆冬時節(jié), 詩人從軍邊塞離家遠(yuǎn)行, 旅途中頂風(fēng)冒雪，盼望妻子寄衣御寒, 可妻子已逝, 還有誰能記掛我的冷暖？追思往事, 詩人們情不自禁地記起妻子曾給予自己的關(guān)心溫暖, 對比眼前孤寂無助的處境, 怎能不感慨系之, 黯然神傷呢？再如史達(dá)祖《壽樓春尋春服感念》：“裁春衫尋芳。記金刀素手, 同在晴窗。誰念我, 今無裳?！?；邵曾鑒《金縷曲到家》：“年時握手揩雙淚, 兩相看, 千頭萬緒, 從何說起？任是纖腰墉無力, 強(qiáng)要瘦扶花倚, 強(qiáng)要做, 歡顏破涕?！?一個由今日的“無裳”, 引發(fā)對當(dāng)初的綿綿懷想 , 一個由往日的生離 , 抒發(fā)今天孑然一身的愁悵 , 貌似客觀平淡的敘述中, 包含著詩人對亡妻不能自已的深情。如果說回憶夫妻共同度過的艱難歲月, 使作者對亡妻的賢德更加敬重、贊嘆的話, 那么回憶夫妻間曾有過的歡情趣事, 則更令作者柔腸寸斷、痛苦萬分。如納蘭性德《浣溪沙》：“被酒莫驚春睡重, 賭書消得潑茶香, 當(dāng)時只道是尋?！?；“記繡榻閑時, 并吹紅雨, 雕欄曲處, 同倚斜陽”；“最憶相看, 嬌訛道字, 手剪銀燈自潑茶?！碑?dāng)日夫妻把盞對飲的歡樂, 剪燈潑茶的趣事, 紅雨斜陽的詩情畫意...這些令人心醉的情景, 在作者的腦海中仍記憶猶新,可情投意合的妻子卻撒手而去，作者越是回憶, 越是陷人痛苦的深淵無法自拔, 內(nèi)心交織著悲戚、依戀、痛苦等種種復(fù)雜的情感, 其中悲傷的滋味只有詩人自己心中明白。四、以夢托情，以虛馭實，借虛幻的夢境返照現(xiàn)實的殘酷，深化其感傷美。俗話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借夢的意象來表達(dá)情感，表達(dá)悼念，就更顯的生動、真切。古代悼亡詩詞中，以“夢”為題的作品很多。如：韋應(yīng)物《感夢》“歲月轉(zhuǎn)蕪漫,形影長寂寥。仿佛觀微夢，感嘆起中宵。綿思靄流月,驚魂颯迴飚。誰念茲夕永,坐令顏鬢凋?！绷硗?元稹也有《感夢》詩一首:“行吟坐嘆知何極,影絕魂銷動隔年。今夜商山館中夢,分明同在后堂前。”兩首同題詩主題相同 ,但表達(dá)方式卻各具特色 ,前一首將悼亡與自悼相結(jié)合，表達(dá)無可挽回的情感；后一首卻反映了刻骨銘心的眷戀之情。還有蘇軾的名篇《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十年生死兩茫茫, 不思量, 自難忘。千里孤墳, 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yīng)不識, 塵滿面, 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xiāng), 小軒窗, 正梳妝。相顧兩無言, 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 明月夜, 短松岡?！弊髡邔懽约簤糁羞€鄉(xiāng), 夢中夫妻相會, 夢醒后的愁悵, 幾經(jīng)轉(zhuǎn)折, 表達(dá)出對亡妻不絕如縷的思念。這些形形色色的夢境，作者們寫來都是錐心泣血，讀之則令人氣阻聲噎，感傷之情縈繞心頭，久久不能自已。悼亡詩詞經(jīng)常包含作者的自悼成份。所謂“自悼”,“是個體對生存狀態(tài)面臨命運(yùn)摧折時的一種情緒反映。”[7]命途多舛, 上的失意, 使悼亡詩詞的作者加深了對愛與死的情感體驗，對生命的思考也就不僅僅圍繞亡者來展開, 而是擴(kuò)展為對自我生命的悲思。首先,作者經(jīng)歷了妻子死亡全過程后,對自己的死也有更進(jìn)一步的認(rèn)識并有所準(zhǔn)備。其次,經(jīng)過了一次愛人失去后的情感埋葬過程,作者心身受到劇烈的創(chuàng)傷,詩詞中不免帶有人世滄桑之嘆。悼亡作品中的自悼成份,又使悼亡作品倍增凄切感傷成份。如元稹《遣悲懷三首》其三：“閑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幾多時。鄧攸無子尋知命，潘岳悼亡猶費(fèi)詞。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緣會更難期。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比姳磉_(dá)了作者由悲妻而轉(zhuǎn)為悲己,沉浸于絕望的苦思冥想之中；又如韋應(yīng)物《月夜》：“浩月流春城,華露積芳草。坐念綺窗空,翻傷清景好。清景終若斯,傷多人自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