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仍能記住的，有邱永旭。邱永旭是教外國文學的副教授，但同學們在校大多當他是正的。一是因為正教授太少，遇上一次太難，就把副教授的“副”字去掉，叫起來心里舒服。二是因為，邱永旭一點兒也不尷尬。人們愿意選邱永旭的課，因為既能暫時不聽話，又能聽些不聽話的教導。后來，邱永旭的課就成了選課學生生活的一部分，越屆溝通，融進風俗，甚至引起小小微瀾。2 第一輛五路車開到華鳳鎮(zhèn)時，師大宿舍的燈已經(jīng)大亮。冬晨的校園只有暗天里的燈光，卻沒動靜。倒是東門斜對正的“天津第一包”第一個開張，白氣騰騰的像放狼煙，蜷縮在屋腳草叢里的流浪狗們就尋味而來。大約都是師大學生們戀愛未果的結(jié)晶，受過教育，流浪狗們從不為棄在包子鋪旁的雜食打架，而只搖著尾巴，輪流蹭到店老板的腳邊，各自拾起一口吃食，還不忘滿懷謝意地把店家望上一望。然后仍搖著尾巴走掉。如此往來，很有狗教。而吃個半飽，大家一起叫上幾聲，算是替滿街的店鋪打個早鈴。天微微一亮，自然之光壓伏人工之光，粥鋪把種種粥食溫上微火，各樣煮、炸、燉、炒的味道一起涌入街心。肉夾饃的老板把第一個饃拍到案頭，校園里晨操的號子就響了。學生們的稀嚷聲漸濃起來，晨陽只稍稍一露臉，路青起來，樹綠起來，樓紅起來，早晨就這樣降臨蜇伏在冬寒里的西華師大了。阿門。選《西方文學研究》的人們要去上邱永旭的課了。人們不稱去上“西方文學研究”，也不稱“現(xiàn)代主義與后現(xiàn)代主義”，只是說去上“邱永旭”。人們把《現(xiàn)代主義與后現(xiàn)代主義》卷成筒握在手里，就優(yōu)哉游哉踱到東門外去買粥，聽見賣冰糖葫蘆的喊：“又來，又來！”[2]仿佛下課了，其實還沒上。載實習生的大巴在寒氣中停下了。門一開，戴帽子的女學生拖個箱子下來，立在東門口顧盼左右，等男朋友接回宿舍去。有握《現(xiàn)代主義與后現(xiàn)代主義》的大三女學生，吸著粥折回校門來： “呀，師姐，實習回來了！” “呀，你！什么課？” “邱永旭?！庇谑牵瑤熃阌先チ?，和師妹就“邱永旭”這課笑作一團，箱子一個人等男朋友去了。捧粥，卷本《現(xiàn)代主義與后現(xiàn)代主義》的“鳥巢頭”男學生，迷迷糊糊一腳踏在箱子上，晨覺醒了一半。他摸摸箱子柄，也顧盼左右，立了一分鐘，就拖起箱子走了。路上，熟人問他： “嘿，哪兒去？” “上課?！薄笆裁凑n，還拖個箱子！” “邱永旭?！睅熃惆涯信笥汛罅R了一頓，怨他遲到把箱子丟了。下午，東門掛出一塊兒小黑板來：“哪位早上在東門丟了只箱子，請認領(lǐng)。” 3 這樣，“邱永旭”就在202教室，每周二、四的冬晨中，準時上演。從艾略特到貝克特，從卡夫卡到昆德拉，再添上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你像跟著講臺上傳來的“波若波羅蜜”[3]作白日夢，在荒園留下腳印，等一個叫戈多的熟悉陌生人，抱著甲蟲睡覺[4]，承受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男學生們不大喜歡《百年孤獨》，這名字就不喜歡。來上“邱永旭”的大都精神生活豐富，現(xiàn)實中卻只能孤芳自賞，再孤獨個一百年？天吶，不可想象！上“邱永旭”可以不帶筆記本，但不可以不帶笑。那些想記下點兒重點換獎學金的女學生，剛寫兩行就要笑“此處有鬼”，再寫兩行又要笑“我還沒結(jié)婚呢就破相了”[5]，——這些關(guān)于師大的種種野史，在邱永旭課上與現(xiàn)代主義文學具有同等的“文學史地位”。你笑一笑，發(fā)現(xiàn)制造學校“尷尬”的人們，愿來自己就是尷尬者，只是非要裝得高人一等。邱永旭爆他們的料，是實實在在的后現(xiàn)代主義。沒了崇高，少了距離，所以沒人覺得他“尷尬”。能在尷尬的學校當不尷尬的老師，就算不錯。4 B哥是屬于那種快要被開除了的學生。在上了兩年網(wǎng)、看了八十二本閑書、掛了七科后，B哥以抓紙團兒的方式選上了“西方文學研究”。某星期二早晨，B哥通宵回來，沒帶寢室鑰匙，就跑到教室去睡覺，迷迷糊糊的，B哥聽見講臺上傳來什么“這段文字有點兒顏色”、“我坐飛機，發(fā)現(xiàn)機翼掉了個螺絲”、“莫莉覺得，丈夫太無能”[6]……B哥振作精神，拍了拍旁邊的兄弟： “這老師，講什么？” “講課啊，怎么了？” “超屌！”窗外，冬雀銜一粒碎米，“啾”一聲竄到云里去了。B哥開始上“邱永旭”了。B哥后來星期一、三不通宵了。B哥通天，在圖書館看《百年孤獨》。B哥對他上鋪的兄弟說： “知道什么是《四個四重奏》嗎？” “嗯——什么？” “是詩。白癡?！?5 邱永旭認識教堂的神父，他讓女兒去教堂唱詩、彈琴，讓學生去教堂參加平安夜慶?；顒樱焉窀刚垇韺W校講《圣經(jīng)》。放心，他是共產(chǎn)黨員。邱永旭的“西方文學研究”課在文學院每屆都開。不管是主席、部長、書記、理事長，還是黨員、三好、優(yōu)干、模范生，都同其他睡蟲、網(wǎng)蟲、書蟲、游蕩蟲一樣的，不用擔心點名，不用非寫論文不可，不用為90分戴面具說倒味口的話。大家的笑聲都一樣蕩在一間教室，不用笑里藏刀，不用顯擺，不用當面一套背后一套。邱永旭教給這些每天總想裝成大人的孩子們，學會笑。文學里說，當孩子也挺好的，真實。聽吳曉川每年講“中文系”是傳統(tǒng)，聽邱永旭每年講“現(xiàn)代主義與后現(xiàn)代主義”是風俗。傳統(tǒng)是學校的，風俗是學生自己的。6 學期末了，“邱永旭”還剩一周。B哥花了四分之一的月生活費，買來一堆資料。室友問他：“咦，這是——” “考研。西方文學。” “B哥，你瘋了吧！” “我早該瘋了?！弊⑨專篬1] 莽漢們。[2] 邱老師下課時的口頭禪。[3] 因為邱老師講課聲音抑揚頓挫，很有節(jié)奏，像講經(jīng)，故如此形容。[4] 大約談卡夫卡時人們睡著了。[5] 王川平雨夜撞玻璃門事件。[6] 邱老師講《追憶似水年華》時的內(nèi)容。我們有單純的權(quán)利嗎？有時會被學生問及，老師，你告訴我們這么多有關(guān)社會的黑暗現(xiàn)實，讓我們的心都變得沉重了，不再像以前那么單純快樂了?；蚴悄惆盐覍@個世界所有的希望都打碎了，讓我對這個社會感到絕望。每次聽到這些話，心里都很難過，也會反反復復地想是不是自己錯了，是不是真的不該告訴還是孩子的他們那么多的陰暗，即使這些陰暗都是事實。我也還記得自己初中時第一次看了那本來自臺灣的雜志后，用十幾年的謊言建立起來的信仰大廈轟然崩塌時的心里空洞的疼痛。我也還記得大學時最好的朋友也曾對我說過“即使你說的這些都是真相，即使我遲早會面對這些，但我的單純快樂能多保持一天就多保持一天，哪怕多一天我也會多快樂一天?！爆F(xiàn)在的我的做法是否是在讓這些孩子們經(jīng)歷我所經(jīng)歷的痛苦，是否是在提前終結(jié)他們的單純快樂？我常常想這個問題。我也曾經(jīng)試著只談文學，不談現(xiàn)實，我也曾經(jīng)只管成績，不管思想。但我卻看到那些曾經(jīng)那么單純快樂的孩子們在日本地震時表現(xiàn)出的卻是幸災樂禍，信奉的卻是“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得意的卻是自己運用非正當手段得來的名譽與利益。如果單純快樂就是是非不分黑白不明，就是將瘋狂當做理智，將謊言當做真理的話，這樣的單純快樂要來何用？而今天我對這個困擾我多年的問題又有了新的思考——作為一個正常人，生活在當下的中國，究竟有沒有單純的權(quán)利？面對教科書中無數(shù)的謊言，作為學生，如何能單純？面對倒在地上有人圍觀卻無人救助的老人，作為子女，如何能單純？面對喊了無數(shù)年減負，卻越改越難，越減越重，目的即在培養(yǎng)良民的教育，作為教師，如何能單純？面對吃回扣成慣例，不吃回扣反而會被排擠的醫(yī)療界，作為醫(yī)生，如何能單純？面對用背景與金錢作為考評標準的官場，作為公務員如何能單純？面對想做生意就要給城管交保護費，就得打通各級關(guān)卡的商場，作為商人，如何能單純？面對瘦肉精、染色饅頭、亞硝酸鹽、三聚氰胺奶粉、地溝油、黃曲霉素大米、漂白劑面粉、化肥月餅、蘇丹紅雞蛋、、作為一個人，如何能單純？前不久更是從同事那聽聞一件真實的事，同事的親戚的一個朋友抱著自己三歲大的寶寶乘坐公交車，車上一個小偷正將手伸進一個乘客的皮包里，很多人看見了，卻都裝作沒看見，但三歲小寶寶也看見了，單純的孩子還不懂得偽裝自己，于是問媽媽那個叔叔為什么把手伸進別人的口袋，童音很清脆，車里的人都聽見了，小偷沒有得逞。下車的時候媽媽習慣性的將孩子臉朝后抱在懷里，只聽后面一個聲音說道“小朋友好可愛呀，叔叔摸一下小臉。”媽媽還沒來得及回頭，就聽見孩子哇的一聲大哭起來，一看，孩子的臉頰上已經(jīng)留下一條又深又長的血口，那是被小偷用來劃皮包的鋒利的刀子劃的，而小偷早已跑得不見了人影、、面對這樣的社會，作為母親，如何能單純？是的，身處當世之中國，作為一個無權(quán)無勢、無錢無名，卻有臉皮有靈魂，有良心有人性的普通中國人，我們真的沒有單純的權(quán)利。而且我們失去的又何嘗只有單純的權(quán)利呢？只是，只是啊，我能否懷有一個小小的心愿，那就是，當我的汀汀長大懂事的時候，希望那時的中國能夠讓她擁有單純的權(quán)利！為此，我愿在無數(shù)的長夜中泣涕祈求！前段時間寫了《我們有單純的權(quán)利嗎》一文，是在幾段小聽聞的基礎(chǔ)上有感而發(fā)的，一件自然是文章中提到的同事講的公交車上的事情（想起來還是讓人不寒而栗）。另外還有幾件，在這里談一談吧！其一：留學生機場刺母案：2011年4月12日，留學日本的汪某因?qū)掖蜗蚰赣H要錢未果，在浦東機場和前來接他的母親發(fā)生爭執(zhí)后向其母連刺9刀，包括機場工作人員在內(nèi)有多人圍觀，但只有老外上前救助。（網(wǎng)上有視頻為證）其二：在美國，人們買菜都是長期到自己相熟的一個農(nóng)人處購買，農(nóng)人的菜都是在自己的農(nóng)場用天然的肥料種植出來的綠色蔬菜，買菜人從來不用擔心那個農(nóng)人的菜出問題（如使用化肥，出售轉(zhuǎn)基因食品等），一買可能就是十幾年，從來不會懷疑。一個中國的人覺得很不可思議，問買菜人“難道你都不擔心他中途換成化肥來騙你們嗎？”買菜人也不可思議地看著中國人說：“怎么可能？”其三：雀巢嬰兒米糊又出問題了，我一面慶幸汀汀吃的是亨氏，一面又很擔心會不會亨氏只是沒被你檢查出來問題？那汀汀還可以吃什么呢？自己打豆?jié){米糊？大豆是不是轉(zhuǎn)基因的呢？大米有沒有受到污染呢？這樣想下去真不得了?？偨Y(jié)：最后還是怪自己吧，為什么要那么復雜想那么多呢？心里單純一點，陽光一點，少想一點不好嗎？這不是自尋煩惱嗎？南方周末新年獻詞 十年精華【1998新年獻辭】 讓無力者有力 讓悲觀者前行記者所履行的職責，何嘗不是對公眾的一種“還債”—— 他要告訴人們世界上發(fā)生的新聞，他還要告訴人們新聞背后的真相。對于這樣一項職責，我們當然時時力有不逮，但我們愿意為此而竭盡全力。植物的生命要靠它的綠葉顯示，新聞的生命要用它的真實擔保。面對世俗的力量，盡管生命有時也會顯得脆弱，盡管我們也不都總是那么堅強，但是，我們決不茍且于虛偽和庸俗，決不。因為我們深深懂得，尊嚴是人類靈魂中不可糟踏的東西?！?999年新年致辭】 總有一種力量讓我們淚流滿面陽光打在你的臉上，溫暖留在我們心里。為什么我們總是眼含著淚水，因為我們愛得深沉；為什么我們總是精神抖擻，因為我們愛得深沉；為什么我們總在不斷尋求，因為我們愛得深沉；為什么我們從來沒有放棄，因為我們愛得深沉。愛這個國家，還有她的人民，他們善良，他們正直，他們懂得互相關(guān)懷?！?000年新年致辭】 新世紀這是千載一遇的時刻，百年的更迭，千年的交替，都將匯于同一個瞬間。為了歡呼新世紀的太陽照臨地球，全世界的人們都在翹首以待......我們必須表達的，是我們對這片土地的敬意，對這片土地上每一個普通生命的敬意。我們要向鄉(xiāng)間的母親致敬。她用一雙小腳走過春夏秋冬，走到了人生的盡頭，才算丈量完所有的苦難。母親，我們祝福你，因為你知道怎樣把你的兒子培養(yǎng)成一個真正的人。他將在人生的戰(zhàn)斗中獲得勝利。我們要向天國的父親致敬，他的在天之靈，冥冥之中依然向兒子散發(fā)出最質(zhì)樸的光輝。我們要向一位新婚的妻子致敬??【2002新年獻詞】 走在中國的大地上我們走在中國的大地上，我們走過鄉(xiāng)土，走過城鎮(zhèn)，走過大都會。我們喝過你的家釀酒，我們吃過你的糌粑，我們坐過你的三輪（在被迫離開艾滋病村時，你甚至不收車錢），我們經(jīng)過金茂大廈前修剪陳枝的你的身旁??我們與你在一起，我們的愛一如既往。我們走在中國的大地上，這片土地曾經(jīng)悲傷，這片土地曾經(jīng)輝煌；我們走在中國的大地上，這片土地沐浴陽光，這片土地充滿希望。【2003年新年致辭】 “全面小康”與“公正社會”——在劇變的時代追尋最大的正義毫無疑問，我們身處一個空前繁榮的時代。物質(zhì)的極大豐富、國力的極大增強，都表明這個國家正呈現(xiàn)出一種蓬勃向上的發(fā)展態(tài)勢。但是，仍然有一些信息不能被我們忽視，那是上千萬剛剛進入都市的民工惘然的臉龐，是都市里失業(yè)人員的艱難謀生，是都市邊緣的不能稱為學校的“民工子弟學?！?；是上海、北京和廣州等特大城市之外的更為廣袤的土地，是那些土地上祖祖輩輩頑強生存著的人們??歷史又不只是幾頁冰冷的紙張。只有把變化同時放在現(xiàn)實中、放在每個社會個體的日常悲歡中來考察，我們才能在認清方向的同時更加清醒，而不至于走向虛妄?！?004年新年致辭】 這夢想，不休不止所有這些或悲或喜的開始，在不同的層面指向同一個終點：人之尊嚴與福祉的增進。2003年的奮力與求索，在這路途中為中國大寫了兩個關(guān)鍵的名詞：“公民”與“權(quán)利”——它們，原本就相輔相成。這，也正是我們不休不止關(guān)注與祝福的夢想。今天的中國，“政治文明”與“全球規(guī)則”成為新時代的關(guān)鍵詞，那我們也毫不諱言對“政治”的興趣，因為這關(guān)乎眾人之事的政治，關(guān)乎國家之進步，關(guān)乎民生之改善，關(guān)乎民族之復興；我們關(guān)注政治的方式，一如媒體的天職，忠實地記錄，公開地陳述，理性地評說?！?005新年獻詞】 站在民意的泥土上紀念每一個援助了貧苦階層的富人，也紀念每一個敢于維護法律尊嚴的平民，紀念那些在價值觀多元的年代里保持了學術(shù)品格的知識分子，紀念那些為公共利益而奔忙的組織和個人，每人在夜色中默默奔走，他們的光榮之路就是中國的大街小巷。我們的國家與世界的其他地方?jīng)]有什么不同，它也在走向文明；這里人們的生命與全世界人的生命也沒有什么不同，它們同樣珍貴。凡在陽光照耀下的，都是蒙恩的國度，都是蒙恩的生命。我們紀念這一年的災難，只是為了人們不再承受本可避免的戕害?！?006年新年致辭】 一句真話能比整個世界的分量還重我們愿中國更有力，再前行。我們夢想著這樣一個國民集體的出現(xiàn)：他們既擁抱物質(zhì)生活，又體認精神世界；他們現(xiàn)實，但有夢想；他們精明，但有堅持；他們富有激情，又尊重規(guī)則和秩序；他們以幸福為生活的首要目標，又不摒棄遠見；他們?nèi)蕫?，但不軟弱；他們勇敢，但深知尊重法治、和諧寬容、和平和解的可貴。他們是盡責的公民，共同構(gòu)造一個日漸和諧的社會。這是因為，我們沒有其它家園，這個國家就是我們的家園；我們沒有其它夢想，這個民族的夢想就是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