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動者群像的構(gòu)想出發(fā)，找到了中國去，一路找的是那些未經(jīng)現(xiàn)代工業(yè)化洗禮，與山河環(huán)境四季變化有著緊密仰賴關係的老行業(yè)：蠶農(nóng)、麥客、馬幫、養(yǎng)蜂人、印經(jīng)工人、巴東扛夫、冬季捕魚者、西藏鹽井女工，再加上造船工人、腳踏車工人、蒸汽火車工人。這些人、他們的工作、他們的生活與迎對的自然力量，在臺北現(xiàn)代都會的攝影展觀者眼中，幾乎是一種時代錯置的存在！而這樣的景象，才剛被 大眾媒體揭露（且往往只是當成了「獵奇」對象）的同時，更重要的，也正是面臨消失淘汰的時刻。相片中那些即將消失行業(yè)的依存者，長久以來習於順從大自然的規(guī)律與偶變，縱使他們自己可能會帶著宿命觀無奈看待這個經(jīng)濟環(huán)境的大變化，但是人的決策在背後實際推動著一切，讓歷史的腳步、所謂現(xiàn)代化的建設，在中國這塊古老的土地上慢了不只一個半世紀後，忽然急劇加速…周慶輝說，有的地方太過偏遠，他所得到的資訊一兩年間竟已過時！因 6 此，不只一回，當他好不容易到達這樣一個不為媒體所及時顧到的世外人間時，已經(jīng)來不及，只得無功而返！ 周慶輝不想 去強調(diào)工作過程中的辛苦。在斷斷續(xù)續(xù)七年間（ 19942020），他天南地北跑了好幾趟，每一次在極有限的時間內(nèi)，更要強迫自己很快地去適應各種意想不到的自然與人文環(huán)境，光線、空氣、溫度、溼度；甚至只能勉強地在短時間裡，在與當?shù)厝松袩o以產(chǎn)生默契的遺憾中，憑著攝影者的直覺，從深刻難忘的視覺震撼中，匆匆?guī)Щ亓艘粧話杂跋瘛＞瓦@樣，紀錄了一點點的真實：紀實攝影工作者所能掌握的那一點點真實，屬於攝影用其自身條件保存的真實留痕。而這個攝影計劃可期望呈現(xiàn)給觀者的，一半屬於固有的紀實報導的理想目的：發(fā)現(xiàn)、知識，想將異地他鄉(xiāng)另一些 真實的生活方式，展現(xiàn)給本地的觀者看；另一半，無寧是攝影技藝欲掌握的實在目的：帶回他親身感受的印象，透過從二度空間視像，喚起觀者日後對環(huán)境氣氛的想像；藉由光的魔術，如他所言的：「如何把現(xiàn)場帶回來」。因此，正是為了這樣的雙重意願，同時也希望取得觀者的共鳴，他於是選擇在較多元觀眾群出入的市立美術館作為展場地點。而在展出的形式上，也希望讓影像交織流動，在美術館十字交錯的長廊中，讓觀者去流覽書牆，品評攝影家從現(xiàn)場帶回來的真實。 周慶輝從策展開始，便選擇盡量讓攝影的圖像自身發(fā)揮其特有的語法：這不光指單圖自身內(nèi)光影構(gòu) 圖疏密所形成的語意，也借助圖與圖之間，二或三或四圖之尺寸大小、幾何構(gòu)圖、黑白調(diào)子和相關排比位置等的互相襯托、呼應之效，來編排觀覽順序。如此，藉著景的同一、對比，明暗、遠近、質(zhì)地肌理，還有肖像、情境或形趣的交錯編排之下，使展覽無寧更像是一場視覺感受的光影樂曲。周慶輝在出發(fā)拍照前確實研究過這些工人的生活狀態(tài)與環(huán)境的關係，但是這趟影像之旅，不單純是為了去映證考察，帶回的影像更不為了說明工作的分解步驟；展場照片的編排更非依工作時序先後安排，因此展覽呈現(xiàn)的是紀實而非報導；所帶回的「現(xiàn)場」，經(jīng)安排後，凸顯的是攝影者自異 地他鄉(xiāng)遠來的觀看感受，而我們作為照片觀者承續(xù)著他的眼光，不僅對勞動者的生存狀態(tài)、創(chuàng)造的價值與意義，有一定了解，並從影像中得到豐富的感受。 周慶輝的 Email ： 7 《作品導覽》 千百年來，伴隨清脆的馬鈴聲走過險山惡水，趕馬人和騾馬如同流動的血脈，連接著人們的經(jīng)濟和文化。 ─欣賞作品 ─ 宗教像空氣和水一樣，滲入藏人的生命，他們以膜拜的雙手，刻劃神佛慈悲；用虔誠的信仰，印下聖者智慧。他們平凡無聲，卻做著最「經(jīng)典」的工藝。 ─欣賞作品 ─ 添煤、加水，加水、添煤，用身體節(jié)奏燃起動力。他們火裡來水裡去，催促載動歲月的年輪，蒸汽火車將在歲月的年輪中消逝 … 。 ─欣賞作品 ─ 憑著經(jīng)驗與群力，在冰封世界佈下天羅地網(wǎng)，只等待豐碩漁獲破冰而 出，為零下三十度 帶來歡慶沸騰。─欣賞作品 ─ 沒有容顏沒有聲音，把家計一肩扛，將生活託付兩腳，在山城階梯上上下下，心情隨磅秤刻度起起伏伏。─欣賞作品 ─ 忙著餵飽忙著哄暖忙著編柴龍，一絲不茍的呵護，才能豐收編織錦繡，才有那條傳頌千古的絲綢之路。─欣賞作品 ─ 8 如逐夢的候鳥，來到關中麥田掙食，黝黑膚色在金黃麥海中穿梭，赤日下?lián)]舞著鐮刀，收割這一年的冀望。 ─欣賞作品 ─ 背起沉重的負擔，吹著輕快的調(diào)子，忍受日曬的煎熬，等待辛勤的結(jié)晶。 ─欣賞作品 ─ 付出的汗水與收成的鹽，有相同的鹹。荒涼的鹽湖無際，卻孕育生機無限。 ─ 資料引自中時藝文村 9 帶回來的現(xiàn)場 周慶輝「消失的群像 勞動者紀事」攝影 文 ◎ 許綺玲 照片提供 ◎ 周慶輝 相片之於那原初的被拍物與其環(huán)於四周的整體環(huán)境，每一單張取景最終所得的相片僅是那有限真實的一種隱喻；就其所能發(fā)揮的認知功效潛力來看，是頗有限的。 那真實若有什麼意涵，照片之為其隱喻，是對這意涵的一個具 體形物傳譯。 ▲單一取景的相片，往往是有限真實的一點隱喻。圖為陝西關中平原的麥客。 1 奈格爾 十九世紀中葉。當天氣晴朗的日子，奈格爾（ Charles Negre）會扛著笨重的相機裝備，走上巴黎的街頭，尋找拍照的對象。就這樣，照相者第一次將相機對準了原本於己無關的陌生人，像是掃煙囪的孩童、補鍋匠、拾荒者、街頭藝人等等。在陽光下，這些人壓低了帽沿，暫時從自己的生活之流中退出、停駐片刻，留下了拘謹?shù)挠跋瘢瑹o名無姓；帽沿下的陰影反差使面貌難以辨識，只帶著他們所屬行業(yè)的身分標記，與隨身必備的工作道具。背後 ，因景深較淺，只見隱隱約約焦點模糊的巴黎市容：塞納河堤岸、成排的公寓建築、街道……雖然模糊，但依稀可見；與一個半世紀後，今天巴黎的格局對照，景觀已相去不遠。 奈格爾必定與當時的市民一般，感受到新興現(xiàn)代城市的氣息，這種氣息是隨著 10 快速擴展中的資本生產(chǎn)方式連帶而來的。但是當出身畫家訓練的他，走上街頭去尋覓「題材」時，心中所想的，或許只是去迎對類似傳統(tǒng)風俗畫的題材，以攝影影像再現(xiàn)吧？或也許，他亦注意到，當時在坊間不正流行起社會人群的各色版畫圖象？他不禁也趕上了這樣的風潮……這些出版眾多的圖冊頗受到布爾喬亞讀者的 歡迎。而像中的小人物往往屬於傳統(tǒng)的工藝行業(yè)；他們和那些從農(nóng)村湧入城市的勞動群眾（尚未形成無產(chǎn)階級的群體意識）相比，顯得更宜入詩入畫，能滿足布爾喬亞觀眾偶興的懷舊心情，成為一種鄉(xiāng)愁寄託──然而，也正是這個在政治上已取得實質(zhì)主導權的階級，在催促著社會的巨變，決定著誰將被擠向社會的邊緣。這些市井小民在圖象中顯得孤立且柔弱，善良而無辜（這是他們被塑造的形象，唯一容許擁有的假象），好似沒有任何意志或力量來質(zhì)疑自己立身於社會的位置，更別提要顛覆這樣的社會新秩序。而他們在圖象中（不是在社會中）──時間被賦予的優(yōu)勢地位，或 許還為著另一個隱而未言的目的：為著以媒體的選擇權力，來否定另一群更蠢動不安、更具「威脅性」（對誰？）的無產(chǎn)階級民眾的形成。 無疑地，這些圖象已自覺或不自覺地成為社會經(jīng)濟主導者的共謀。而當時像奈格爾這樣的掌握攝影媒材者，對自己的藝術造詣期許，可能要更重於希望透過此一媒材來表達任何社會使命感；他是否想到，那些作為如畫題材的無名小人物，作為一種社會族群，正在慢慢消逝淘汰？就這方面來講，正因無知，那一代的攝影家也許是更幸福的（不是傻人有傻福，因時代也有責任），因為他們對於影像的真善美考量仍是比較單純的技術性取向 ，也還沒有將拍照行為中的主客體關係放在歷史進化的角度下來思考，還沒有學會反思，也就少有內(nèi)在衝突的良心問題、甚至罪惡感了。當然，隨著攝影史的發(fā)展，也就是隨著攝影對社會的有心介入，以及攝影被社會利用並塑造的角色功能，今天的攝影者已再也回不去那失落的年代了…… 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