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臣則誅，父不父則無道，子不子則不孝。其實皆以為善，為之不知其義，被之空言而不敢辭。為人君父而不通於春秋之義者，必蒙首惡之名。故有國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前有讒而弗見，後有賊而不知。故易曰‘失之豪釐，差以千里’ 。春秋之中，弒君三十六，亡國五十二，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勝數(shù)。春秋文成數(shù)萬，其指數(shù)千。是故禮以節(jié)人，樂以發(fā)和，書以道事，詩以達(dá)意，易以道化，春秋以道義。’ 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紀(jì)，別嫌疑，明 是非，定猶豫，善善惡惡，賢賢賤不肖，存亡國，繼絕世，補(bǔ)敝起廢，王道之大者也?？鬃又灾挥?，道之不行也，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以為天下儀表，貶天子，退諸侯，討大夫，以達(dá)王事而已矣。孔子卒後至於今五百歲，有能紹明世，正易傳，繼春秋，本詩書禮樂之際？’ 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讓焉?！? 改，建於明堂，諸神受紀(jì)。自獲麟以來四百有馀歲，而諸侯相兼，史記放絕。夫天下稱誦周公，言其能論歌文武之德，宣周邵之風(fēng)，達(dá)太王王季之思慮，爰及公劉，以尊后稷也。且夫 孝始於事親，中於事君，終於立身。後世中衰，絕於予乎？汝復(fù)為太史，則續(xù)吾祖矣。太史公執(zhí)遷手而泣曰：“余先周室之太史也。 是歲天子始建漢家之封，而太史公留滯周南，不得與從事，故發(fā)憤且卒。二十而南游江、 淮，上會稽，探禹穴，闚九疑，浮於沅、湘；北涉汶、泗，講業(yè)齊、魯之都，觀孔子之遺風(fēng)，鄉(xiāng)射鄒、嶧；戹困鄱、薛、彭城，過梁、楚以歸。 遷生龍門，耕牧河山之陽。不先定其神，而曰“我有以治天下”，何由哉？ 太史公既掌天官，不治民。死者不可復(fù)生，離者不可復(fù)反，故圣人重之。在所欲用耳，何事不成。其實中其聲者謂之端，實不中其聲者謂之窾。虛者道之常也，因者君之綱”也。有法無法，因時為業(yè)；有度無度，因物與 合。無成埶，無常形，故能究萬物之情。 道家無為，又曰無不為，其實易行，其辭難知。 名家苛察繳繞，使人不得反其意，專決於名而失人情，故曰“使人儉而善失真”。可以行一時之計，而不可長用也，故曰“嚴(yán)而少恩”。此墨子之所長，雖百長弗能廢也。夫世異時移，事業(yè)不必同，故曰“儉而難遵”。教喪禮，必以此為萬民之率。夏日葛衣，冬日鹿裘。 墨者亦尚堯舜道，言其德行曰：“堂高三尺，土階三等，茅茨不翦，采椽不刮。 少功”。 夫陰陽四時、八位、十二度、二十四節(jié)各有教令，順之者昌，逆之者不死則亡，未必然也，故曰“使人拘而多畏”。夫神大用則竭，形大勞則敝。如此則主勞而臣逸。儒者則不然。道家使人精神專一，動合無形，贍足萬物。法家嚴(yán)而少恩；然 其正君臣上下之分，不可改矣。儒者博而寡要，勞而少功，是以其事難盡從；然其序君臣父子之禮，列夫婦長幼之別，不可易也。”夫陰陽、儒、墨、名、法、道德，此務(wù)為治者也，直所從言之異路，有省不省耳。 太史公學(xué)天官於唐都，受易於楊何，習(xí)道論於黃子。無澤生喜，喜為五 大夫，卒，皆葬高門。漢之伐楚，昂歸漢，以其地為河內(nèi)郡。蒯聵玄孫昂為武信君將而徇朝歌。靳與武安君阬趙長平軍，還而與之俱賜死杜郵，葬於華池。錯孫靳，事武安君白起。在趙者，以傳劍論顯，蒯聵其後也。 自司馬氏去周適晉，分散，或在衛(wèi)，或在趙，或在秦?；菹逯g，司馬氏去周適晉。當(dāng)周宣王時 ，失其守而為司馬氏。唐虞之際，紹重黎之後，使復(fù)典之，至于夏商，故重黎氏世序天地。其文勢有如百川匯海，萬壑朝宗，難怪乎后世之學(xué)士文人有望洋向若之嘆了。篇終必須收束得盡，承載得起，意理要包括得完，氣象更要籠罩得住。清人牛運(yùn)震曾評價：“《自序》高古莊重，其中精理微者，更奧衍宏深，一部《史記》精神命脈，俱見于此太史公出格文字。這實乃司馬遷在教人讀《史記》的方法。推本春秋，考信六藝，這一宗旨或殿于卷末，或冠于篇首，反復(fù)述明；又分別標(biāo)明諸篇小序，申明為某事作某本紀(jì)，為某事作某年表等等，全書綱領(lǐng)體例，《自序》中莫不燦然明白。二曰，序者，次也，所以明篇次先后之義也。 《自序》明述了作書之本旨，概述了各篇的寫作旨趣。特別是作者用相當(dāng)篇幅序?qū)懥业囊?，論道六?jīng)的要義，充分而深刻地反映了司馬父子的學(xué)術(shù)思想。父子執(zhí)手流涕，以史相托付，場面又何其凝重。敘寫司馬遷千余年家世，不過數(shù)百字，而系次井然。從重黎氏到司馬氏的千余年家世，其父司馬談重老莊之學(xué)術(shù)思想，司馬遷本人成長經(jīng)歷，繼父志為太史公，及其著述《史記》之始末，無不具備于篇中。文章氣勢浩瀚，宏偉深厚，是研究司馬遷及其《史記》的重要資料。 《太史公自序》原文及譯文 【說明】《太史公自序》是《史記》的最后一篇，是《史記》的自序，也是司馬遷的自傳，人們常稱之為司馬遷自作之列傳。不僅一部《史記》總括于此，而且司馬遷一生本末也備見于此。 《自序》歷述了太史公世譜家學(xué)之本末。但作者娓娓道來，錯落有致，累如貫珠。耕牧 壯游，磊落奇邁的倜儻少年形象躍然紙上。草創(chuàng)未就，橫被腐刑，憤懣不平之辭，又使讀者不禁掩卷嘆息。對儒、墨、名、法、道及陰陽六家的分析精辟透徹，入木三分，指陳得失，有若案斷，雖歷百世而無可比擬。一般說來，書之為序其義有二：一曰，序者，緒也，所以助讀者，使易得其端緒也。《自序》可以說是兼此二義 。讀者在讀《史記》之前，須將《自序》篇熟讀，深沉有得，然后可讀諸紀(jì)、傳、世家；讀紀(jì)、傳、世家若不得其解，仍須從《自序》中求得。其體制如《周易》的《系辭》，《毛詩》的《小序》，皆關(guān)系到一書的體要?！保ā妒酚浽u 注》） 《史記》自《黃帝本紀(jì)》起百三十篇，合而論之，總是一篇。《史記》的最后一篇以自序世系開始，逐層卸下，中載六家、六經(jīng)兩論，氣勢已極隆，后又排出一百三十段，行行列列，整整齊齊，最后又總序一百三十篇總目，其可謂無往不收，無微不盡。 原文： 昔在顓頊，命南正重以司天，北正黎以司地。其在周，程伯休甫其後也。司馬氏世典周史。晉中軍隨會奔秦，而司馬氏入少梁。其在衛(wèi)者，相中山。在秦者名錯，與張儀爭論，於是惠王使錯將伐蜀，遂拔，因而守之。而少梁更名曰夏陽。靳孫昌，昌為秦主鐵官，當(dāng)始皇之時。諸侯之相王，王昂於殷。昌生無澤，無澤為漢巿長。喜生談，談為太史公。太史公仕於建元元封之間，愍學(xué)者之不達(dá)其意而師悖，乃論六家之要指曰： 易大傳：“天下一致而百慮，同歸而殊涂。嘗竊觀陰陽之術(shù)，大祥而眾忌諱，使人拘而多所畏；然其序四時之大順，不可失也。墨者儉而難遵，是以其事不可遍循；然其彊本節(jié)用，不可廢也。名家使人儉而善失真；然其正名實，不可不察也。其為術(shù)也，因陰陽之大順，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與時遷移，應(yīng)物變化，立俗施事，無所不宜，指約而易操，事少而功多。以為人主天下之儀表也，主倡而臣和，主先而臣隨。至於大道之要，去健羨，絀聰明，釋此而任術(shù)。形神騷動，欲與天地長久，非所聞也。夫 春生夏長，秋收冬藏，此天道之大經(jīng)也，弗順則無以為天下綱紀(jì)，故曰“四時之大順，不可失也”。若夫列君臣父子之禮，序夫婦長幼之別，雖百家弗能易也。食土簋，啜土刑，糲 粱之食，藜霍之羹?！逼渌退?，桐棺三寸，舉音不盡其哀。使天下法若此，則尊卑無別也。要曰 彊本節(jié)用，則人給家足之道也。 法家不別親疏，不殊貴賤，一斷於法，則親親尊尊之恩絕矣。若尊主卑臣，明分職不得相逾越，雖百家弗能改也。若夫控名責(zé)實，參伍不失，此不可不察也。其術(shù)以虛無為本，以因循為用。不為物先，不為物後，故能為萬物主。故曰“圣人不朽，時變是守。群臣并至，使各自明也。窾言不聽，奸乃不生，賢不肖自分，白黑乃形。乃合大道，死。由是觀之，神者生之本也，形者生之具也。有子曰遷。年十歲則誦古文。於是遷仕為郎中，奉使西征巴、蜀以南，南略邛、笮、昆明，還報命。而子遷適使反，見父於河洛之間。自上世嘗顯功名於虞夏，典天官事。今天子接千歲之統(tǒng)，封泰山，而余不得從行，是命也夫，命也夫！余死，汝必為太史；為太史，無忘吾所欲論著矣。揚(yáng)名於後世，以顯父母，此孝之大者。幽厲之後，王道缺，禮樂衰，孔子脩舊起廢，論詩書，作春秋，則學(xué)者至今則之。今漢興，海內(nèi)一統(tǒng)，明主賢君忠臣死義之士，余為太史而弗論載，廢天下之史文，余甚懼焉，汝其念哉！”遷俯首流涕曰：“小子不敏，請悉論先人所次舊聞，弗敢闕。 太史公曰：“先人有言：‘自周公卒五百歲而有孔子?！? 上大夫壺遂曰：“昔孔子何為而作春秋哉？”太史公曰：“余聞董生曰：‘周道衰廢，孔子為魯司寇，諸侯害之，大夫壅之?！? 子曰：‘我欲載之空言，不如見之於行事之深切著明也。易著天地陰陽四時五行，故長於變；禮經(jīng)紀(jì)人倫，故長於行；書記先王之事，故長於政；詩記山川溪谷禽獸草木牝牡雌雄，故長於風(fēng)；樂樂所以立，故長於和；春秋辯是非，故長於治人。撥亂世反之正，莫近於春秋。萬物之散聚皆在春秋。察其所以，皆失其本已。故曰‘臣弒君，子弒父，非一旦一夕之故也，其漸久矣’ 。為人臣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守經(jīng)事而不知其宜，遭變事而不知其權(quán)。為人臣子而不通於春秋之義者，必陷篡弒之誅，死罪之名。夫不通禮義之旨，至於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此四行者，天下之大過也。故春秋者，禮義之大宗也?！? 壺遂曰：“孔子之時，上無明君，下不得任用，故作春秋，垂空文以斷禮義，當(dāng)一王之法。余聞之先人曰：‘伏羲至純厚，作易八卦。湯武之隆，詩人歌之?！? 漢興以來，至明天子，獲符瑞，封禪，改正朔，易服色，受命於穆清，澤流罔極，海外殊俗，重譯款塞，請來獻(xiàn)見者，不可勝道。且士賢能而不用，有國者之恥；主上明圣而德不布聞， 有司之過也。余所謂述故事，整齊其世傳，非所謂作也，而君比之於春秋，謬矣。七年而太史公遭李陵之禍，幽於縲紲?！蓖硕钗┰唬骸胺蛟姇[約者，欲遂其志之思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結(jié)，不得通其道也，故述往事，思來者。 維昔黃帝，法天則地，四圣遵序，各成法度；唐堯遜位，虞舜不臺；厥美帝功，萬世載之。 維禹之功，九州攸同，光唐虞際，德流苗裔；夏桀淫驕，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