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神性+詩性=遲子建小說的風(fēng)格?!闭\如此言,遲子建在《采漿果的人》這篇小說中成功地實踐了自己的寫作追求。”“我希望能夠從一些簡單的事物中看出深刻來,同時又能夠把一些似深刻的事物看破。曹大平就是一個受到重懲的人,其他“采漿果的人”也全都失去一年的收獲,“有的女人甚至撲倒在雪地上哭了起來,哭他們的土豆、白菜和紅紅的蘿卜”,這個時候,“金井人恨不能戳瞎自己的眼睛,他們認定那輛卡車是魔鬼變成的”。遲子建通過蒼蒼婆對大魯二魯?shù)牧w慕之情,轉(zhuǎn)達了自己的寫作意圖:大魯二魯才是真正可以“入畫的人”。遲子建在這兩兄妹的身上傾注無限的憐愛與敬意,因為唯有這對有智障的雙胞胎崇奉先輩的生存經(jīng)驗,恪守先輩的生活方式??磥矶斠彩恰安蓾{果的人”,只不過是把漿果做了“最美的鑲嵌”,而沒有將漿果作為獲取金錢的東西。但是蒼蒼婆卻來到大魯二魯家,望著這戶唯一收獲了莊稼的人家,先是蒼涼,接著是羨慕,最后便是彌漫開來的溫暖和欣慰。作者不惜詩性筆墨,勾畫出這么一個形象,使庸常的描寫對象帶著神性的力量飛翔。六十歲了,仍不離不棄侍候著丈夫,“但她的眼睛,卻沒有年老人的那種混濁,依然那么明亮、清澈逼人,好像她的眼底浸著一汪淚,使她的眼睛永遠濕潤而明凈”。作者寫道,蒼蒼婆“與水有著天然的親緣關(guān)系”,雖然性欲亢奮,卻從不偷其他男人的“雨露”,因為“她大約也是不缺乏雨露的”。醉了的時候,常常拖著長腔軟綿綿地說:“美——啊——”這使我們自然地聯(lián)想到浮士德的那句名言:“美啊,你停一下!”我甚至覺得她的身上有尼采所謂的“酒神精神”。她的言行給人以超凡脫俗之感。在鄉(xiāng)村/城市、原始文明/現(xiàn)代文明的對決中,前者潰敗了,商業(yè)社會的力量似乎無所不能。正如她在《夢開始的地方》所透露的:“盡管我如此熱衷于神話傳說,但我也迫切感覺到它們正日漸委頓和失傳。然而,令我們在閱讀中感到驚訝的是,王一五父子也墮為“采漿果的人”,靈巧的手采的漿果最多,從商人那里拿到的錢也最多。他倆為何能創(chuàng)造出如此的作品?榮格的“神話原型說”或可解釋這個問題。他們?yōu)楹蝿?chuàng)作?這是商業(yè)社會所不能回答的。王一五,只縫制只有精靈鬼怪才能穿得上的小衣裳;他的兒子豆芽只愛用鉛筆畫花鳥蟲魚、房屋、河流,并稱“世上的人都是丑的,不能入畫”。作者在寫到其他景物或景象(諸如都柿果、晚霞、夜空、狗、家畜們、熊、林中的鳥、干草、卡車等等)無一不采用擬人手法,用滿含詩性的筆觸去復(fù)活“萬物有靈”的古老觀念,從而創(chuàng)作出具有強大審美功能的藝術(shù)話語,并且構(gòu)成了一種神性的隱喻。曹大平發(fā)現(xiàn)一片隱藏在河谷轉(zhuǎn)彎處的山丁子,“想獨享這片果實”,即想謀取最大的利益。再如小說寫到“青魚河”:“??水花就揚起巴掌,劈頭蓋臉地朝他打來,他呻吟著,驚恐地看著白花花的水歡笑著從脖頸下躍過。在這里運用擬人修辭手法,使“雪”“風(fēng)”“霜”都具有靈性,這種靈性與他們兄妹的心靈能夠相通,而其他村民對待這樣的“神諭”,卻有時“充耳不聞”,這不?竟然全都置秋收而不顧,扔下手中的農(nóng)具,奔入深山采漿果賣小錢去了。有嚴重智障的大魯二魯之所以能夠豐衣足食,可以說生活得很好,應(yīng)該說是一個“神跡”。雪讓山巒穿上白衫時,他們拉著爬犁去拾燒柴;暖風(fēng)使山巒披上嫩綠的輕紗時,他們趕緊下田播種??而當(dāng)銀光閃閃的霜充當(dāng)了染匠,給山巒罩上一件五彩的花衣時,他們就開始秋收了。貝爾所謂的“有意味的形式”。在小說《采漿果的人》中,我們能夠體驗到這種由神性與詩性融合而產(chǎn)生的獨特美感。當(dāng)然更有可能是薩滿教義中的“萬物有靈"觀念直接形成了她的詩性敘事方式。歌德、雪萊、泰戈爾都有泛神論思想,他們筆下的自然與人一樣充滿著活躍的生命。"正源于此,遲子建創(chuàng)造了這么一種獨特的詩性敘事。正如她自己在《夢開始的地方》中所說:“在這樣一片充滿靈性的土地上,神話和傳說幾乎到處都是。該教沒有成文的經(jīng)典,以崇奉氏族或部落的祖靈為主,崇拜對象極為廣泛。不難推斷出,遲子建的這一寫作資源,來自于她童年生活,來自薩滿教?!安蓾{果”這一事件,被作者作為故事的切入點,被作者處理為詩意化的敘事載體。作者寫道:“一年一度的秋收本來像根縝密堅實的繩子,可那些小小的漿果匯集在一起,就化成了銳利無比的牙齒,生生地把它給咬斷了。這一事件,可視為以商業(yè)為標志的現(xiàn)代文明社會對仍然保存著古樸的農(nóng)耕文明的一種侵蝕?!敖鹁笔莻€小農(nóng)莊,只有十來戶人家,“土地是他們的命根子”。遲子建暗承了沈從文的“鄉(xiāng)村/城市”、“原始文明/現(xiàn)代文明”二元對立語境的敘事模式?!段L(fēng)入林》中的“羅里奇”,《采漿果的人》中的“金井”,都是地處偏僻、風(fēng)景優(yōu)美、民風(fēng)淳樸、文化落后、信息閉塞的山村,就如同沈從文筆下的“邊城”?,F(xiàn)代社會在商品化、市場化的強勢催化劑作用之下,正在迅猛消解鄉(xiāng)村的素樸與原始,使人逐步失去“自然人”的本色,使人異化為謀利的“機器”,正因為如此,遲子建才不惜筆墨為原始鄉(xiāng)村譜寫一曲曲贊歌。在《采漿果的人》中,繼續(xù)動情地敘述人和自然的融合無間,繼續(xù)肯定鄉(xiāng)村生活的原始神性。原始的,才是本真的,它是一劑藥,能醫(yī)治“現(xiàn)代”。故事就是這么荒誕神秘,我不知道是否有臨床醫(yī)學(xué)的根據(jù),但在遲子建充滿詩性的敘述里,體驗不到一絲色情,反而覺得神圣、莊嚴,能感受到的是令人敬畏的原始神性。如此這般,從春天到夏天,在兩個多月的時間里,方風(fēng)雨不誤地接受孟的這種“治療”,因為孟說“雨也是藥,風(fēng)也是藥”。陳奎獲知內(nèi)情之后,將此事鬧得路人皆知,當(dāng)然也被那個鄂倫春男人——孟和哲知道了,對方雪貞說:“你們漢族女人就是嬌氣,這么不禁嚇!我們的女人,上山能打狍子,下河能抓魚,六十歲了那個東西也不回去!”方認為孟在侮辱她,而孟聲稱是來給她治病——“有靈驗的藥給你”。第五篇:文學(xué)評論神性之“邊城”詩性之寓言——解讀遲子建《采漿果的人》鷹潭一中陳建生在不少女作家以時尚的筆法書寫城市欲望的當(dāng)下,遲子建卻仍然蘸著詩意書寫鄉(xiāng)村的神性,這種不含媚俗的美學(xué)追求,使她的作品具有鮮明的個體風(fēng)格,以致能使我們僅僅依靠瀏覽小說文本就可以敏感地判別出來。(24)轉(zhuǎn)引自若江:《張愛玲的“紅樓情結(jié)”》,載《太湖》2003年4期。?——這一姿勢極其流麗瀟灑!”見《替張愛玲補妝》,36頁,山東畫報出版社2004年版。(21)柯靈:《遙寄張愛玲》,見《張愛玲評說六十年》,子通、亦清主編,383頁,中國華僑出版社2001年版。1967年,Rouge of the North終于在英國出版,此時張愛玲已基本放棄了英文創(chuàng)作。(19)〔日〕丸尾常喜:《“人”與“鬼”的糾葛》,257~268頁,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6年版。(17)趙園:《開向滬、港“洋場社會”的窗口》,見《鏡像繽紛》,金宏達主編,7頁,文化藝術(shù)出版社2003年版?!?15)張愛玲:《寫〈傾城之戀〉的老實話》,見《張看》,陳子善編,381頁,經(jīng)濟日報出版社2002年版。(14)這是張愛玲甚為自得一段話,也是她對《傾城之戀》記憶最為恒久一部分。(13)“imagery”語出水晶:《蟬——夜訪張愛玲》,當(dāng)被問及意象的功用時,張愛玲說:“我感到故事的成份不夠,想用imagery來加強故事的力量。(11)李歐梵:《上海摩登》,313頁,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1年版。”⑨ 關(guān)于張愛玲與魯迅和周作人的關(guān)系,可分別參見邵迎建:《傳奇文學(xué)與流言人生》,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98年版;劉鋒杰:《想像張愛玲》,308~312頁,安徽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原文如下:“現(xiàn)代性(modernity)一詞是一個內(nèi)含繁復(fù)、訴訟不已的西方概念?!雹?高全之:《張愛玲學(xué):批評??考證??鉤沉》,345頁,臺北一方出版社2003年版?!啊秲A城之戀》難為你看得這樣仔細,不過當(dāng)年我寫的時候,并沒有覺察到?神話結(jié)構(gòu)?這一點。⑤ 艾小明:《反傳奇——重讀張愛玲的〈傾城之戀〉》,載《學(xué)術(shù)研究》1996年第9期;劉峰杰:《拆解“傾城”的神話——張愛玲〈傾城之戀〉創(chuàng)作意圖辨》,載《江淮論壇》1998年第5期。③ “祖師奶奶”的稱謂出自王德威的《落地的麥子不死——張愛玲與張派傳人》一書(山東畫報出版社2004年版),詳見該書的序言:《張愛玲成了祖師奶奶(代序)》。張愛玲稱《傳奇》中“自己最歡喜的倒是《年青的時候》,可是很少人歡喜它。■【注釋】① 本文括號中標注的時間如不另加說明,均為作品寫作的時間。雖說張愛玲并未在“香港的陷落”和流蘇的婚姻中明晰因果順序,但玩世不恭、語帶譏誚的提問本身,儼然已暗示戰(zhàn)爭和歷史做了流蘇的陪嫁。就此而言,《傾城之戀》是張氏作品中少有的具棱角和“攻擊性”的一篇,被流蘇踢到桌子底下去的不僅是蚊香盤,還有主流的左翼革命敘事與啟蒙敘事:“成千上萬的人死去,成千上萬的人痛苦著,跟著是驚天動地的大改革……”——“一筆兩面”的寫法,既是符合語境的敘述鋪陳,又是精妙含蓄的風(fēng)格宣喻。說得直截了當(dāng)些,借著《亂世佳人》的軀殼,《傾城之戀》幽幽地裝入了張愛玲的歷史與時間政治。如果沒有拿得出的、足以和《亂世佳人》比肩而立的意識,張愛玲不會冒險推出《傾城之戀》。一個顯明、公認的結(jié)論是:《傾城之戀》以范白二人的喜劇結(jié)合改變了《亂世佳人》中白瑞德與郝思嘉的鴛鴦離散。這迥異于《亂世佳人》的歷史時間觀,我以為才是張愛玲推出《傾城之戀》的意圖所在。在流蘇身上,我們感受不到戰(zhàn)爭的分量。小說結(jié)尾落在“Tomorrow is another day”,雖滌蕩不去悲劇的色彩,卻敞現(xiàn)了一個人性拓展與開放的時空。殺北佬、開木材廠、雇犯人做廉價勞動力……樁樁件件,無不驚世駭俗,令人欽佩之至。這也是《傾城之戀》與《亂世佳人》的最大不同?!薄秲A城之戀》不僅寫到了戰(zhàn)爭,還發(fā)了不小的議論,它與張愛玲“不寫革命和戰(zhàn)爭”的文學(xué)宣言看似抵觸,內(nèi)里的精神并不相悖?!保ā蹲约旱奈恼隆罚┻@種試圖以戀愛中女性的體悟,一種放恣的身體美學(xué),來歸并革命與戰(zhàn)爭的寫作姿態(tài),是頗有些“亂世佳人”的德性的?!昂蛻賽鄣姆彭啾龋瑧?zhàn)爭是被驅(qū)使的,而革命則有時候多少有點強迫自己?!昂推街髁x”意味著女性邏輯對于戰(zhàn)爭及歷史規(guī)范的改寫、挑戰(zhàn),郝思嘉、白流蘇、張愛玲于此心照不宣。1943年,對剛經(jīng)歷過戰(zhàn)爭變故而斷了英國留學(xué)夢的張愛玲來說,其人生行至關(guān)鍵的岔路,此時還有什么比描述戰(zhàn)爭中的女性(郝思嘉)命運更能吸引她的呢?思嘉的選擇和成長、流蘇的婚姻賭注、張愛玲的文學(xué)抉擇在相通的戰(zhàn)事背景下形成意味深長的互文。指明這一點并非要取消或貶低《傾城之戀》的意義,而是想探討如此寫作對于張愛玲的意義,如果承認“仿寫”亦是一種自我選擇與定位的話。白流蘇以寡婦的身份出場,在陪妹妹相親中搶了她的對象范柳原;白瑞德剛露面時“名譽壞得很”,范柳原據(jù)說是“年紀輕輕時受了些刺激,漸漸的就往放浪的一條路上走”;白瑞德被郝思嘉獨特的個性吸引,稱其為“帶有愛爾蘭脾氣的南方嬌小美人”,范柳原則對流蘇的東方情調(diào)一見鐘情。郝思嘉因丈夫陣亡,成了寡婦?!秮y世佳人》的成功給張愛玲的創(chuàng)作究竟帶來了怎樣的“啟示”或靈感?這是一個饒有意味的話題?!讹h》的譯者傅東華在譯序中寫道:“今年(指1940年)夏初,由本書拍攝成的電影《亂世佳人》(前曾譯作《隨風(fēng)而去》)在上海上映四十余日,上海的居民大起其哄,開了外國影片映演以來未有的記錄,同時本書的翻印本也成了轟動一時的讀物,甚至有人采用它做英文教科書了。只是她所謂的“亂世”是作動詞用的,非指淆亂世道人心,而是要旁立“文壇的異數(shù)”?!保ā段铱刺K青》,1945年4月)其實她自己何嘗不是如此?美國作家木心便稱張愛玲是文學(xué)的“亂世佳人”(24)?!啊秮y世佳人》那部大戲,她只欣賞費雯??麗和蓋博,其他的演員都不在她的眼下。最早觸動我產(chǎn)生上述想法的是好萊塢電影《亂世佳人》,這也是張愛玲鐘愛的影片之一。兩種時間意識的膠著、抗衡構(gòu)成了《傾城之戀》的結(jié)構(gòu)核心,一個與傳奇相距甚遠的、冷調(diào)的理性主題。仿佛一個雙方用以爭奪、加分的砝碼,雖稍嫌游離,但大體是為女性的歷史感服務(wù)的。白公館的老鐘,流蘇的記憶,柳原的思古幽情,香港的戰(zhàn)事突變……如果將這些時間的暗示和感喟歸類的話,前兩者可歸入女性(記憶)的歷史意識,香港陷落則指代左翼或新文學(xué)的歷史觀。即使像傅雷樣的讀者,也曾被吊起“地老天荒情不了”的思維與期待,“方舟上的一對可憐蟲”(《論張愛玲的小說》)便是期待落空后的感慨。在此,張愛玲使出了她慣用的聲東擊西的策略,雖談不上深沉,卻頗受青睞。須注意一點,“傾城”并不像作者申明的,是“都市的傾覆”,或者“傾國傾城”的現(xiàn)代翻版,“傾城”的實質(zhì)乃是對現(xiàn)代性歷史時間的顛覆?!?21)流蘇的主體性是在和歷史的對抗中彰顯出來的。這是《傾城之戀》中的點睛之筆。她只是笑吟吟地站起來,將蚊煙香盤踢到桌子底下去。但是在這不可理喻的世界里,誰知道什么是因,什么是果?誰知道呢,也許就因為要成全她,一個大都市傾覆了。它重構(gòu)了歷史。由此看小說里“Long,Long Ago”的口琴吹響,就并非偶然。屢戰(zhàn)屢敗,屢敗屢戰(zhàn)(20)。這與其說是因為七巧的強威與專橫,不如說系張愛玲的時間“意愿”所致。當(dāng)長安要跟留學(xué)歸來的童世舫去過一種新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