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琳達聽洪鈞這么說，臉色才平和下來，白了洪鈞一眼，說： “ 這還差不多。像 Peter 他們這些老外們最不希望在我這兒發(fā)生 office romance，等我當(dāng)了正式的首席代表以后，他們肯定對這些更敏感。 ” 洪鈞只好連哄帶解釋： “ 那不一樣啊，當(dāng)初我是不想讓其他人知道，現(xiàn)在反正大家已經(jīng)都知道了，再想保密也就沒什么意義。 ” 琳達噘了嘴不作聲。洪鈞腦子里又閃過那個念頭，不會最后關(guān)頭再出什么變故吧？他立刻煩躁起來，琳達作為迷幻劑的效用現(xiàn)在已經(jīng)越來越差了，只能讓他片刻逃離那種不安和焦慮。有的時候更干脆，風(fēng)吹得稍微大了些，把自己剛送來的云彩又給刮得無影無蹤了，連那層泥點都沒留下。有時候他 自己也會想得糊涂了，究竟是自己把琳達勾上了手，還是自己被琳達釣上了鉤。我得回家拿些東西，你在樓下等我。我想犒勞你一下，你想不想要？ ” 洪鈞腦子里又響起了那個奇怪的聲音，怎么也揮之不去。 琳達笑了，說： “ 那還早著呢。 ” 洪鈞隨口說： “ 沒什么，想點事情。洪鈞已經(jīng)把合智這個項目從頭到尾想了很多遍，他想不出有什么破綻，也想不出自己有什么遺漏掉的細(xì)節(jié)。 布蘭森就要到北京了。 洪鈞代理 ICE 中國區(qū)的首席代表已經(jīng)將近一年，從最初的興奮、到想盡快做出成績的急切，到最近已經(jīng)開始變得有些焦慮了。合智集團這個客戶，終于要被盼來了，一百七十萬美元的軟件合同，就要瓜熟蒂落了！ ICE 公司在中國還從來沒有簽過這么大的合同，在洪鈞印象里這么大的合同在整個亞太區(qū)也是鳳毛麟角。東三環(huán)上自南向北的車道已經(jīng)被堵成了停車場，半個小時之內(nèi)無論如何是趕不到機場了。在清華，導(dǎo)師對我的論文的評價也獨具慧眼：學(xué)術(shù)上沒什么價值，但是文字通順。據(jù)說夜深人靜的時候在麥田里，能聽見麥苗生長的聲音，我就是在夜里服務(wù)器自動做備份的時候，寫的這些東西。不用編，直接寫出來，就這么容易，干嘛不寫？ 因為我有時間。 我為什么寫這部小說？ 因 為我有生活 ——括號 ——包括各種生活 ——括號完了。 給剛出校門的新人們、給已在圍城之中希冀突圍而出的老手們當(dāng)職場指南用的。如果能在小說里發(fā)現(xiàn)某 人的影子，甚至自己的影子，請會心一笑罷了。又因為無人給寫，所以只好來個自序。自序 寫完了，意猶未盡，總覺得還應(yīng)該再寫點兒什么。只是這 “自序 ”二字中的 “自 ”，頗易讓人聯(lián)想到 “自 X”——括號 ——不是自殺，也不是自宮，但已經(jīng)接近了——括號完了。 給做銷售的、想做銷售的切磋技藝用的。大言不慚，見笑了。 我一出校門就做銷售，在外企做了近十年，給美國公司做過，給德國公司做過。 自打開始創(chuàng)業(yè)，時間似乎比以前多了。 因為我有文筆。當(dāng)然，主要還是因為和那些老總們一比，才讓我如此狂妄的，誰讓他們大多已經(jīng)除了 Email啥也不會寫了呢？ 我寫完了，我過癮了。 小丁剛剛抓住車流中的一個空當(dāng)把車并到了里面的車道，就扭過頭對洪鈞說：“老板，看樣子夠嗆啊，沒準(zhǔn)兒這次得讓您的老板等咱們了。但是，洪鈞心里清楚，他現(xiàn)在所體會到的這種成就感的巨大滿足，并不只是因為合智集團這個合同。每次都聽說要把 “ 代理 ” 二字抹掉，每次又都只是風(fēng)聲而已，一吹而過。明天，就在明天，一切都已經(jīng)安排就緒，首先是 ICE 和合智集團的正式簽約儀式，然后就是皮特和洪鈞一起出席一個新聞發(fā)布會，向媒體和業(yè)界宣布正式任命洪鈞為ICE 中國代表處的首席代表。他只好安慰自己，人就是這樣，一直盼著愿望實現(xiàn)，可是當(dāng)愿望真要實現(xiàn)的時候，又會想：“ 真有這么好的事情嗎？ ” ，然后強迫自己找出可能導(dǎo)致愿望終會落空的理由 就在剛才，快到中午的時候，洪鈞又在自己的辦公室里聽到了那個聲音，他只好再一次陷入了苦思冥想，難道合 智的項目真是萬無一失了嗎？忽然，他隔著落地玻璃上的百葉窗簾間的縫隙，看見琳達熟悉的身影在外面大辦公區(qū)的走廊上像云彩一樣一掠而過，接著，就傳來了輕輕的敲門聲。 ” 琳達的眼角和嘴角都翹翹的，說： “ 那還不如想我呢。哪兒能一直這么等著呀？要不，咱們現(xiàn)在去你家吧。洪鈞覺得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他需要徹底地放松。 ” 洪鈞住在東三環(huán)和東四環(huán)之間，這是幾幢落成不到一年的高檔公寓。 洪鈞從床邊走到落地窗前，看著外面的景色。 夏天盼雨，就像洪鈞以往盼著客戶和他簽合同一樣。 洪鈞聽到身后有動靜，回頭一看，琳達正已經(jīng)從床上下來，走到沙發(fā)上去拿她的內(nèi)衣，洪鈞就問：“急什么？” 琳達抱著衣服回到床邊，一邊穿著一邊說：“您是老大，天高皇帝遠(yuǎn)，誰能管你。 洪鈞忽然想起了什么，問道： “ 你有沒有想過換個工作？ ” 琳達聽了立刻眼睛一亮，穿衣服的動作也下意識地停了下來，反問道： “ 我把 Susan替掉？怎么不想啊？ Susan什么本事都沒有，真不知道你當(dāng)初怎么面試她的。但是正因為現(xiàn)在大家都知道了，我才覺得你最好換家公司。 ” 琳達氣呼呼地坐在床沿上，一聲不吭。 ” 洪鈞好像又進入了一種狀態(tài)，他確信自己肯定忘記了什么，但就是怎么想也想不起來究竟忘記的是什么，他知道這種時候不能再硬想下去的，否則簡直會發(fā)瘋。 ” 洪鈞開始忙著 穿衣服。 ” 琳達一聽就笑了： “ 真逗，那急什么，接他到了 office 再看唄，今天來不及明天再看不一樣？ ” 洪鈞現(xiàn)在放松了很多，一邊打著領(lǐng)帶一邊解釋： “ 你不懂了吧？這個 Peter 有個毛病，好像非要把分分秒秒都利用上似的，從機場接上他，就得在路上給他做 briefing， 而且不能憑空談，必須拿著 file 什么的指指點點才算 report。遲到了還可以賴到 traffic 上面，自己忘帶 file 可沒的解釋。相反，在女人上，洪鈞一直是吃這種“快餐”，雖然他一直憧憬著一頓大餐的來臨。 小丁忽然長出了一口氣： “ 終于熬過來啦。洪鈞覺得怎樣犒勞自己都不過分，該是可以放縱一下自己的時候了。讓洪鈞得出這一結(jié)論的原因可能還因為：皮特是個英國人。洪鈞曾經(jīng)對下屬講過，皮特是他見過的最善于傾聽的人，皮特不自以為他了解中國，他希望洪鈞給他介紹中國的事情、分析中國的業(yè)務(wù)并提出建議，他認(rèn)真地聽、認(rèn)真地記，而且一般都接受了洪鈞的建議。皮特也很喜歡中國女人，不過他常住新加坡，在新加坡有個英國女人和他同住。皮特自然是坐頭等艙，所以可以很快走出機艙經(jīng)廊橋進入機場通道，而不必像后排的經(jīng)濟艙乘客要等半天才能離開機艙。小丁在后面跑上來跟著，他總不能 跑到洪鈞的前面去。洪鈞的眼睛只掃視那些人流稀少的地方，果然，洪鈞向右邊望去，在大廳遠(yuǎn)遠(yuǎn)的一端是男女衛(wèi)生間，兩個衛(wèi)生間的門中間隔了一段距離，在兩個門之間這段距離的中點位置，站著一個人，正是皮特。洪鈞走到皮特面前，皮特已經(jīng)伸出了右手，兩人 的手握在一起，洪鈞用流利的英語打著招呼： “ 嗨， Peter，你好嗎？非常非常地抱歉。 ” 就轉(zhuǎn)身快步走在前面，向停車場走去。 ” 洪鈞說著就把帶來的那些文件遞給皮特，心里又想到了剛才和琳達在一起的情景，嘴角禁不住翹上去，露出一絲笑意，他馬上回 過神來，快速但是自然地收斂了。 ” “ 你要我說什么嗎？ ” 皮特問。 ” 洪鈞說著，觀察著皮特的臉色，他知道皮特一定希望合智由頭號人物出面，這樣更能滿足他的虛榮心。洪鈞這時候比皮特更不舒服，他的上身一直沒有完全靠在座椅靠背上，而是微微向前傾著，用腰來支撐著上身，這樣顯得謙恭一些，只是行駛中的車子總在輕微地顛簸晃動，保持這種姿勢的確讓洪鈞 的腰感到了少許的力不從心。 皮特卻并不在意，看來英國人似乎并不忌諱 “ 烏鴉嘴 ” ，他順著自己的思路問：“ 合智現(xiàn)在的業(yè)務(wù)怎么樣？好還是不好？ ” 洪鈞很 高興他換了話題，回答說： “ 他們現(xiàn)在的日子不輕松，事實上，他們的家電業(yè)務(wù)很艱難。合智的產(chǎn)量和華南順德市的一家廠商差不多，可在合智領(lǐng)工資的人數(shù)是那家廠商的兩倍，合智有太 多的人在領(lǐng)退休金和報銷醫(yī)藥費，我們的軟件恐怕改變不了這種狀況。他搞不懂為什么有人那么怕和老板在一起，那么怕向老板匯報。 ” 皮特滿意地看了一眼洪鈞，點著頭說： “ 顯然陳總裁接受了你的建議。所以在合智這個項目上，我們的對手一直是合智本身，兩外兩家都不是對手。 ” 洪鈞笑著對皮特說： “ 這還遠(yuǎn)遠(yuǎn)不是全部，我已經(jīng)開始重點跟蹤另一個大項目，很可能是比合智集團更大的項目，就是普發(fā)集團，我爭取在今年年底前再給你一個驚喜。 ” 洪鈞矜持地笑笑，沒有立刻說什么，他知道這個時候自己如何反應(yīng)十分關(guān)鍵。 洪鈞看著皮特的 眼睛，把他早已準(zhǔn)備好的話，一字一頓地說了出來： “ 你和我，我們是夢之隊。他覺得這個號碼有些眼熟，在按下接聽鍵的同時，洪鈞想起來了，這個電話應(yīng)該是從合智集團的一個電話分機打過來的。 ” 洪鈞聽趙平凡稱呼自己洪總，而不是像平常那樣稱呼老洪，介紹他自己時也沒有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 “ 我是平凡 ” ，就知道趙平凡旁邊一定還有其他人在場，而且他打這個電話很可能就是給旁邊的人聽的。我也是剛知道的。他穩(wěn)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因為他知道，危機已經(jīng)來臨了，面對危機，他必須讓自己保持鎮(zhèn)定。剛才打他手機沒開機，肯定在飛機上呢。 洪鈞真想問他可不可以見面談一下，但還是按捺住了，趙平凡不用手機而用桌上的固定電話，而且顯然旁邊有其他人，就意味著這不是他們之間的一次私人通話，而是合智集團正式向 ICE 公司發(fā)出的通知。 ” “ 那好啊，洪總，咱們明天的活動先推遲。 洪鈞也說了一聲再見，在聽到趙平凡掛上電話后才按下手機，把手機頂在下巴上想著什么。 “ 是合智集團的總裁助理趙先生，說他們的陳總裁突然有急事去了香港，明天不能參加咱們的儀式了，他們希望把明天的活動推遲。合同能馬上簽嗎？ ” 洪鈞的腦子里很亂，但還是對皮特解釋道： “ 看來合智集團的徐董事長已經(jīng)讓陳總裁全權(quán)負(fù)責(zé)這個項目，我們只能和陳總裁打交道。嗯，你打算怎么辦？ ” 洪鈞咬著嘴唇說： “ 得先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二章 趙平凡和洪鈞通完電話，抬起頭，看著在他辦公室里站著的幾個人說： “ 好了，我已經(jīng)通知 ICE 公司了。但是，從現(xiàn)在開始，他們從咱們合智的人嘴里只能聽到一種說法。懂不懂？ ” 看看似乎不會有人再想說什么，當(dāng)然主要是因為趙平凡自己不想說什么了，他擺手讓這幫人離開了自己的辦公室。就在他以這種持重懸臂的姿勢正忙著的時候，兜里的手機連震帶響地鬧了起來。 “ 剛下飛機，這不正排隊過海關(guān)呢嘛。 ” 俞威現(xiàn)在根本不關(guān)心洪鈞在做什么，趙平凡這個純粹是報喜邀功的電話沒給他帶來任何有價值的信息，他現(xiàn)在覺得比剛才更煩了，可他不會讓趙平凡察覺出一絲一毫。俞威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他沒有理會趙平凡的忸怩，順著自己的思路說： “ 那好，有什么情況咱們隨時溝通。 ” 就掛斷了手機，他注意到趙平凡最后的語調(diào)中流露出一絲感激。 Jacky抬頭看了一眼俞威，俞威立刻止住笑，正容以對。俞威正在詫異， Jacky說話了，典型的香港普通話： “ 這位先生請你先在這邊站一下，你要多等一下。 Jacky又站了起來，這次他手里拿著俞威的證件并遞了過來，微笑著說： “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可以了。 ” Jacky騰地一下蹦了起來， 轉(zhuǎn)身正要對俞威說什么，俞威已經(jīng)頭也不回地大步走了過去。俞威人高馬大的，上身穿一件米黃色的 T 恤衫，下面是條寬松的棕色全棉的休閑褲，腳上是 CLARK 的休閑皮鞋，衣服的顏色襯得他本來就不白的膚色顯得更黑了些，加上他大步趕上來弄得一頭汗， 好像剛在球場上打完十八個洞的樣子。 陳總等大家握完了手，沖著俞威說： “ 小俞啊，他們過來接我，我們?nèi)ズ现堑霓k公室辦些事，就不和你一道進市區(qū)了。您不用管我，我自己安排。俞威忽然覺得自己最后說的那句話太夸張了，夸張到了可笑的地步，好像自己和陳總的關(guān)系比人家和陳總的關(guān)系還要親密無間。他干脆閉上眼睛，想養(yǎng)養(yǎng)神，整理一下晚上談判的思路。一樣的季節(jié)，一樣的天氣，窗外的景色似乎也一樣，一樣的車廂，就連剛走過去的穿著漂亮制服的服務(wù)小姐好像都是同一個女孩兒 ?? ?? 俞威愣愣地看著窗外，洪鈞正興趣十足地?fù)芘芭抛伪澈蟮男‰娨?，最后停在了一個正播廣告的頻道上。 ” 俞威嘴里罵了一句，把身子坐正了，閉上眼睛，像是在問洪鈞， 又像是在問自己，說了一句： “ 這公司也夠有病的，明明知道咱倆肯定都要走的人了，還讓咱倆跑香港開這破會。 ” 俞 威止住了笑，還是閉著眼睛： “ 我才不操那心呢，愛火不火。 俞威忽然睜開眼，猛地坐直身子，轉(zhuǎn)過身盯著洪鈞，洪鈞嚇了一跳，沖著俞威罵道：“你有病??？！” 俞威當(dāng)沒聽見，臉上笑著說：“哎，你看我這主意怎么樣？咱倆一塊去科曼公司，他們要么把咱倆都要了，要么一個也別想要。 ” 俞威轉(zhuǎn)過臉來，哭喪著說： “ 可我的英語不行啊，碰上真不說中國話的，我跟他說什么呀？ ” 洪鈞似乎意識到了什么，他開始明白俞威一直心神不定的原因了。 俞威可一點兒都沒輕松起來，他根本顧不上追究諸葛亮到底什么時候和司馬懿成了朋友，反而忙著湊過來，順著洪鈞的話頭說： “ 那孫權(quán)后來還把關(guān)羽給殺了呢？當(dāng)初他們可一塊兒打曹操來著。 ” 俞威沒笑，他認(rèn)真地說： “ 你聽我說，這么著，你和我碰上的頭三個項目，每個項目上誰先去見了客戶，另一個人就不爭這個項目了，誰先到誰先得。 ” 俞威滿意地在座椅上舒舒服服地調(diào)整著姿勢，這下 他踏實了。他又仔細(xì)聽了一下廣播里那女性柔和的聲音，他也糊涂了，是英語在前還是普通話在前呢？分不清了。